第五章 我是为你好

暮色将城市的天际线染成一片模糊的橘红，顾清羽拖着略显沉重的步伐推开家门。为期三天的短差行程基本确定，下周二出发，这对他来说是工作中寻常的一部分。他一边思忖着需要携带的资料和衣物，一边习惯性地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顾沉星正坐在客厅的落地灯下，膝盖上放着一台轻薄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专注的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脸上立刻漾开温暖的笑意，像春日破冰的溪流。

“哥，你回来了。”他合上电脑，起身迎上来，很自然地接过顾清羽的公文包，“晚饭想吃什么？我去做。”

“随便弄点就好，不是很饿。”顾清羽揉了揉眉心，在沙发上坐下，随口说道，“对了，小星，下周二我要出差几天，去临市，周四晚上回来。”

他话音落下，客厅里原本温馨的气氛似乎凝滞了一瞬。

顾沉星脸上的笑容未变，但那双总是盛满依赖光芒的眼睛里，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暗影。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转身走向厨房，声音透过隔断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怎么突然要出差？之前没听你提过。”

“临时定的，一个合作项目需要过去当面沟通一下。”顾清羽并未多想，靠在沙发背上闭目养神。

晚餐时，顾沉星异常沉默，只是不停地给顾清羽夹菜，自己却没吃几口。顾清羽察觉到他的低气压，以为他只是像往常一样，单纯不喜欢自己离开，便温声安抚：“就三天，很快回来。你在家照顾好自己。”

顾沉星低着头，用筷子轻轻戳着碗里的米饭，声音闷闷的：“嗯。”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第二天晚上，顾清羽下班回家，发现客厅的茶几上摊开着几张打印纸，旁边还放着顾沉星的笔记本电脑。顾沉星坐在一旁，神情是罕见的严肃，甚至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凝重。

“哥，你回来得正好。”顾沉星看到他，立刻站起身，将那份打印资料递到他面前，“我觉得，你这次出差，最好再考虑一下，或者让公司换别人去。”

顾清羽愣住了，接过那几张纸，低头看去。第一页是一张清晰的城市地图，上面用醒目的红色标记圈出了好几个区域，旁边标注着细小的字体：“近三个月抢劫案高发区”、“夜间治安巡逻薄弱地带”。第二页是密密麻麻的数据表格和折线图，标题是“临市X区与本市同期刑事案件发案率对比分析”，数据显示对方城市的某些区域发案率明显偏高。第三页甚至列出了几家酒店的顾客评价截图，重点圈出了几条关于“周边环境复杂”、“夜间有可疑人员徘徊”的差评。

资料详尽得令人咋舌，数据来源清晰，分析看起来也颇有条理。这绝不是一个普通高中生一时兴起能整理出来的东西。

顾清羽抬起头，惊愕地看着弟弟：“小星，你……你从哪里弄来这些的？”

“我查的。”顾沉星的表情十分认真，甚至带着一种忧心忡忡的急切，“哥，你看这里，还有这里，”他指着资料上的标记和数据，“你开会的那栋写字楼附近，治安情况并不好，尤其是晚上。你住的这家酒店，评价里也说周边环境乱。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他的语气充满了关切，眼神里是全然的担忧，仿佛顾清羽不是去一个距离不过两小时车程的临市出差，而是要去什么龙潭虎穴。

顾清羽看着弟弟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感到一阵荒谬，又有一股暖流与无奈交织的情绪涌上心头。

“小星，”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既温和又坚定，“这些数据可能只是局部情况，不能代表整个区域。而且我是去工作，大部分时间都在室内，晚上也不会随便乱跑。公司很多同事都去过，没什么问题的。”

“那是因为他们不是哥哥你！”顾沉星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他抓住顾清羽的手臂，力道有些大，“万一呢？万一你刚好遇到了呢？哥，你知不知道我看到这些数据的时候有多害怕？”

他的眼眶开始泛红，声音里带上了熟悉的、让顾清羽无法抗拒的哽咽：“上次你只是晚归，我都……我都那样了。这次你要去好几天，去一个治安不好的地方……我光是想想就受不了。哥，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他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仿佛已经预见了顾清羽遭遇不测的可怕场景。“我是为你好，哥……我真的害怕……”

又是这句话。

“我是为你好。”

像一句温柔的咒语，也像一道沉重的枷锁。

顾清羽看着弟弟这副脆弱惊恐、仿佛即将被全世界抛弃的模样，所有准备好的、关于成年人需要独立空间、工作需要承担责任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茶几上那些详尽得过分的数据资料，心中五味杂陈。小星为了“证明”他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显然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这份“用心”，让他无法简单地用“你想多了”来敷衍。

他能感受到弟弟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和占有欲，这份情感是如此沉重，如此密不透风，让他感到一阵细微的窒息。他似乎能看到一张无形的网，正以“爱”和“为你好”的名义，将他越缠越紧。

拒绝的话在舌尖滚动，最终却化为了无声的叹息。

他伸出手，像过去无数次那样，轻轻揽住弟弟颤抖的肩膀，将他拥入怀中。他能感觉到顾沉星立刻紧紧回抱住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好了，别怕。”顾清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妥协，“哥会小心的，每天给你打电话报平安，好不好？”

他没有直接答应取消行程，但这近乎保证的安抚，似乎暂时平息了顾沉星的恐慌。

顾沉星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闷闷地“嗯”了一声，收紧的手臂却丝毫没有放松。

顾清羽拍着他的背，目光却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

这一次，小星没有哭闹，没有制造“意外”，而是拿出了看似客观、理性的“证据”，用担忧和恐惧作为武器，再次成功地干涉了他的计划。

“我是为你好。”这五个字，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也让他失去了挣脱的力气。

他开始分不清，这究竟是弟弟极度缺乏安全感下的过度保护，还是一种更加精密、更难以抗拒的控制。

而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在这份以爱为名的牢笼里，一边感受着被需要的温暖，一边品尝着那日渐清晰的、失去自主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