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得知“星羽科技”的存在后，顾清羽的心就像被投入一颗石子的湖面，再也无法恢复以往的平静。
那个依偎在他身边、眼神纯净的弟弟，与商业计划书上冷静睿智的创始人形象，如同分裂的两个人格，在他脑海中反复交错，带来一种近乎荒诞的割裂感。他试图观察，试图探寻，但顾沉星在家中的表现一如既往，依旧是那个需要他照顾、对他全心依赖的少年，没有丝毫破绽。
这种表面的平静，反而让顾清羽心中的疑云越积越厚。
周二下午，顾清羽需要前往城东的科技园区，与一个合作伙伴进行技术对接。事情办得比预想中顺利，结束时尚早，他想起这附近有一家以芝士蛋糕闻名的咖啡馆，记得顾沉星前几天似乎提过想尝尝。或许，可以用这点甜食，缓和一下他们之间那层若有若无的、因他的怀疑而产生的微妙隔阂。
他根据导航，将车停在了咖啡馆所在的商业裙楼地下车库。这家咖啡馆位于裙楼的三层，与一些共享办公空间和小型会议室相邻。就在他走向直达电梯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旁边一间用磨砂玻璃隔开的会议室。
会议室的玻璃门没有完全关紧，留着一道缝隙。里面似乎正在进行的氛围，与咖啡馆悠闲放松的格调截然不同，一种无形的、紧绷的张力透过那道缝隙弥漫出来。
而其中一个背对着门口、正在发言的年轻身影，让顾清羽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
那个背影，挺拔，清瘦，穿着一件合身的深灰色休闲西装，那是他上个月买给顾沉星的生日礼物之一。发型也是他早上亲手帮弟弟整理过的样子。
绝对不会错。是小星。
他怎么会在这里？这个时间，他应该在学校，或者在家里看书。
一种强烈的直觉驱使着顾清羽，他没有出声，也没有离开，而是下意识地、悄无声息地靠近了那扇虚掩的玻璃门，将自己隐藏在半墙的阴影里，目光透过那道缝隙，投向室内。
会议室内，光线明亮。长条会议桌的一侧，坐着几个穿着正式、年纪明显在三十岁以上的男女，看起来像是投资人或资深商务人士。而桌子的另一侧，只坐着顾沉星一个人。
此刻的顾沉星，与顾清羽所熟悉的任何一个瞬间都截然不同。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十指交叉，姿态放松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平日里的乖巧笑容，也没有刻意伪装的成熟，只有一种极致的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冰冷。那双总是盛满依赖和星光的眼眸，此刻锐利得像经过精密打磨的钻石，清晰地映出对面几人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正在说话，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平稳，带着一种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沉稳和力量感。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精确计算，逻辑严密，直击核心。
“……所以，基于现有数据模型和市场反馈，您提出的这个估值，我认为低估了‘星羽’核心算法的潜在价值和迭代速度。”顾沉星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对面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身上，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我们不是在做概念，而是在解决实际存在的、并且日益尖锐的数据处理瓶颈。如果贵方无法看到这一点，或者无法匹配相应的资源投入，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在基础估值上浪费彼此的时间。”
他的话语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傲慢的自信。这完全不是商量或者请求的姿态，而是平等的，甚至是略带俯视的陈述。
顾清羽屏住呼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这是他的弟弟？那个会因为他不小心语气重了些就眼泪汪汪、需要他哄上好半天的顾沉星？
他看到对面那个戴眼镜的男人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似乎想反驳，但张了张嘴，在顾沉星那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目光注视下，竟然一时语塞。
“顾先生年轻有为，眼光独到。”另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者的女人笑着开口，试图缓和气氛，“不过，创业也需要资源和平台，我们提供的不仅仅是资金……”
“李总，”顾沉星微微侧过头，看向那个女人，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但那绝非笑容，更像是一种了然的、带着些许嘲讽的弧度，“资源和平台，星羽可以通过多种渠道获取。我关心的是，贵方的资源，是否与我们的发展路径精准匹配，以及，合作的诚意，是否足够有分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桌面上的一份文件，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在我看来，目前这份提案里的附加条款，限制性大于建设性。如果这是贵方的最终态度，那么很遗憾。”
他身体微微后靠，靠在椅背上，做了一个看似随意，实则充满结束意味的姿态。
那是一种无声的逐客令。
会议室里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死寂。对面几个成年男女，在眼前这个年仅十八岁的少年面前，竟然显得有些局促和被动。
顾清羽站在门外，手心不知何时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他看着那个在谈判桌上挥洒自如、气场强大、甚至显得有些冷酷无情的弟弟，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缓缓爬升。
这不再是隐藏能力的问题。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格！
在家那个粘人、乖巧、甚至有些脆弱的弟弟，就像一层精心描绘的面具。而面具之下，是眼前这个冷静、锐利、善于掌控局面、甚至带着一丝狼性的“顾总”。
他利用出差数据“证明”不安全时的缜密，他弄脏西装“巧合”时的精准，他发送定位手机时的“体贴”，他邮箱被黑后提供的“可靠”帮助……以往那些看似偶然或是过度依赖的事件，此刻在顾清羽的脑海中串联起来，指向一个让他不寒而栗的可能性。
那些，难道都不是意外或者单纯的依赖？
难道都是精心计算后的操控？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狠狠刺入他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和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再也无法看下去，猛地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向了电梯。他甚至忘了自己来这里的初衷是为了买芝士蛋糕。
电梯门合上，将那个充斥着无形硝烟的会议室隔绝在外。顾清羽背靠着冰冷的梯壁，大口地喘着气，脸色苍白。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他养大的，或许从来都不是一只需要他庇护的幼犬。
而是一头早已磨利了爪牙，并且一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冷静地凝视着猎物，等待着时机的狼。
而他，或许就是那头狼，唯一认定的、不容任何闪失的猎物。
电梯下行，失重感传来，顾清羽却觉得，真正在下坠的，是他那颗一直以来坚信不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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