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黄沙白骨
短暂的喘息后,两人不敢停留,借着枯木林的掩护继续向南潜行。
身后的荒村如同一个蛰伏的怪兽,随时可能吐出更多的追兵。
顾渊腿上的伤因剧烈的奔跑而恶化,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鲜血不断从粗糙的包扎下渗出。
他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愈发苍白,呼吸粗重。
"必须处理一下"
远尘扶住他几乎要踉跄摔倒的身体,语气不容置疑。
他目光扫视,找到一处被几块风蚀巨岩环绕的凹陷地,勉强能遮挡视线和寒风。
将顾渊安置在岩石背风处,远尘迅速检查他的伤口。弩箭擦过的伤口本就深,此刻因崩裂而皮肉翻卷,看起来触目惊心。
"忍着点"
远尘低声道。他取出随身携带的、所剩无几的金疮药,又利落地从自己的里衣上撕下最干净的布条。
他没有丝毫犹豫,动作快而稳,将药粉撒在伤口上,再用布条紧紧缠绕、压实。
剧烈的刺痛让顾渊闷哼一声,额上瞬间布满冷汗。
他咬紧牙关,看着远尘近在咫尺的、专注而沉静的侧脸,那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疼痛似乎也因此减轻了几分。
"我们得尽快找到安全的路线和补给。"
顾渊喘着气,靠坐在岩石上:
"赵昆的人能在这里设伏,说明我们的行踪和可能的路线已经被他们大致掌握。常规的逃亡路线不能再走了。"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最终停留在一条标记着"死亡走廊"的广阔荒原区域。"
只能走这里了,赤地千里,水源奇缺,还有沙暴和流沙的危险,官军和追兵通常不会深入。只要我们能穿过这片荒原,就能进入相对安全的河西地界。"
远尘看着那片在地图上几乎空白的区域,没有任何犹豫:"走。"
决定已下,当务之急是水源和食物。他们从荒村逃得匆忙,仅剩的一点干粮也在奔跑中丢失了。
"你在这里等着,不要动。"
远尘将水囊里最后一口水递给顾渊,自己站起身:"我去附近看看,能否找到水源或可食用的东西。"
"不行,太危险了!"顾渊立刻反对:"他们可能还在附近搜索!"
"我会小心。"远尘的语气平静却坚定,"你现在的状态,走不远。没有水和食物,我们撑不过荒原。"
不等顾渊再反对,远尘的身影已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与嶙峋的怪石阴影中。
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每一丝风吹草动都让顾渊心惊肉跳。他紧握着短刃,竖耳倾听,生怕听到打斗声或远尘的示警。
腿上的伤口一阵阵抽痛,但更折磨人的是对远尘独自涉险的担忧。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顾渊的耐心即将耗尽,准备挣扎着去寻找时,一个灰色的身影悄然返回。
远尘的灰色布衣下摆被露水打湿,沾了些草屑,但神色如常。
他手里拿着几个挖来的、带着泥土的块茎,还有一个用大片树叶小心包裹着的水——是从某种植物的茎秆中收集到的少量汁液,带着淡淡的青涩气味。
"只能找到这些。"远尘将水和块茎递给顾渊:
"这种块茎无毒,可以充饥,只是味道苦涩。"
顾渊接过那少得可怜的补给,心中却松了口气。他看着远尘略显疲惫的眉眼,低声道:
"下次,不要一个人去冒险。"
远尘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坐下,拿起一个块茎,擦拭掉泥土,慢慢吃了起来。他的吃相依旧斯文,仿佛品尝的不是苦涩的野根,而是寺中的斋饭。
两人分食了这点来之不易的食物和水分,体力稍稍恢复。
"天亮前我们必须进入荒原边缘。"顾渊看着东方天际隐约泛起的鱼肚白:
"白天行动太容易被发现了。"
他们借着黎明前最后的黑暗,相互搀扶着,朝着那片被称为"死亡走廊"的荒原跋涉而去。
日头升起,荒原的真面目赤裸地展现在眼前。一望无际的戈壁,只有零星耐旱的荆棘丛点缀其间。地面是龟裂的硬土和砂石,踩上去沙沙作响。热浪从地面蒸腾而起,扭曲了远处的景物。
没有遮阴处,阳光毒辣地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他们疲惫的身心。
顾渊的腿伤在高温下更加难受,汗水浸湿了伤口,引来阵阵刺痒和疼痛。他的嘴唇干裂起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感觉。
远尘的情况稍好,但灰色布衣也被汗水浸透,紧贴在清瘦的脊背上。
他始终走在顾渊身侧稍前的位置,似乎想为他挡住部分炙烤的阳光,并时不时将水囊递过去,示意顾渊喝水,自己却只是用舌尖润湿一下干裂的嘴唇。
水囊很快见底。
口渴成了最大的敌人。喉咙里像着了火,每一次吞咽都无比艰难。视线开始模糊,脚步也变得虚浮。
"不能倒下去......"
顾渊在心中默念,靠着复仇的信念和对远尘的承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远尘的状态也越来越差,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步伐不再如之前那般轻盈稳定。
远尘脚步一顿,目光凝在前方不远处一丛异常茂盛的沙棘树下。
"那里......"他声音沙哑,"土色不同。"
顾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丛沙棘下的泥土颜色确实比周围深一些,呈现出一种湿润的暗色。
是水源的迹象?!
两人精神一振,互相搀扶着快步走过去。远尘蹲下身,用手扒开表层的干土,下面的泥土果然越来越潮湿!
"有希望!"顾渊也蹲下来,不顾腿伤,用手拼命挖掘。
然而,挖了约莫半尺深,依旧只有潮湿的泥土,不见水迹。希望如同被戳破的气泡,迅速消散。
顾渊泄气地坐倒在地,绝望感如同潮水般涌上。
远尘却没有放弃。他伸出手指,捻起一点潮湿的泥土,放在鼻尖闻了闻,又仔细观察着沙棘树的根系走向。
忽然,他站起身,走到沙棘树另一侧几步远的地方,那里有一块半埋在地里的、不起眼的青黑色石头。
"这里。"他指着石头与地面交接的缝隙。
顾渊挣扎着过去。远尘示意他让开,然后拔出戒刀,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撬动那块石头。
石头比想象中沉重,远尘费了些力气才将其撬开一条缝隙。
就在石头被移开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土腥气的凉意从缝隙中透出!
下面是一个碗口大小的天然石穴,穴底,竟然蓄着一小汪浑浊但确确实实是水的液体!
是岩缝中渗出的、经过层层过滤的地下水!量很少,但足以救命!
"太好了!"顾渊喜出望外。
远尘用树叶折成一个小勺,小心翼翼地将那汪浑水舀起,滤掉明显的泥沙,先递到顾渊唇边。
"你先喝。"顾渊推开。
远尘没有说话,只是固执地将树叶勺又往前递了递,眼神清澈而坚定。
顾渊看着他干裂的嘴唇和苍白的脸,不再推辞,低头将那一小口带着土腥味的甘霖饮下。冰凉的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的慰藉难以言喻。
接着远尘才为自己取了少许,细细啜饮。
这点水如同沙漠中的甘露,暂时缓解了濒临崩溃的干渴。
他们轮流用树叶勺,极其珍惜地将石穴中的水尽数取出,装满水囊,又小心地将石头恢复原状,掩盖痕迹。
有了水,希望重新燃起。他们嚼碎了苦涩的块茎,补充体力,然后继续向着荒原深处,向着南方,艰难前行。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在荒原上拉得长长的,两个相互依靠的身影,在无边无际的苍凉中,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坚韧。
他们不知道,荒原的考验远未结束。而命运的丝线,正牵引着他们,走向下一个未知的际遇,或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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