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第二天,班级4×400米接力赛的第三棒选手突然脚崴了,班主任急得在教室里团团转:“还有谁能上?这节骨眼缺个人可不行!”
教室里鸦雀无声,400米不算短跑,既拼速度又耗耐力,没人愿意临时顶着个硬茬。林之远缩在座位上假装看书,心里把自己骂了八百遍--他体育啥都还行,唯独跑步是硬伤,初中时跑800米能被同学落下半圈,跑完直接瘫在跑道上缓不过来,妥妥的“跑渣”体质。
“林之远!”班主任的目光突然锁定他,“你平时爱跑爱闹,体能应该不差,就你上了!”
林之远猛的抬头,一脸苦相:“老师,我不行啊!我跑步超烂,上去就是拖后腿!”
“没人比你更合适了,凑合凑合!”班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容拒绝地把号码布塞到他手里,“下午就比赛了,跟队友磨合一下!”
林之远拿着号码布欲哭无泪,抬头对上沈清看过来的目光。他挎着脸凑过去:“沈清,你说我是不是倒大霉了?让我跑400米,还不如让我多做十套数学卷子!”
下午,林之远捏着号码布,指腹沁出的汗把布料弄的有些发皱,心里把班主任的决策骂了第三十八遍--好好的运动会,他本该在看台上和沈清磕着瓜子聊着趣事的,现在却要顶替崴脚的同学,站在4×400米接力赛的赛道。
“远哥,别怂啊!”同组的接力队员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算跑不快,咱也不能输气势!”
林之远苦着脸摆手:“我哪是怂啊,我是真不行!初中那次800米,你们是不知道,就差被校医抬走了。”
这话引来一阵哄笑,大家都是不同的初中考进现在的高中,有些和他之前不是一个学校,只当他是谦虚在开玩笑逗大家。唯独沈清没笑。他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瓶拧开的矿泉水,递到林之远面前:“少喝点水。”
林之远接过谁猛灌了两口,看着沈清认真的眼神,心里的焦虑莫名的少了点。自从上午赶鸭子上架,沈清午休陪他在操场上陪练了好几圈。
“哟,这不是三班的‘跑渣’吗?怎么,没人上了,拉个凑数的?”
林之远回头,看见隔壁五班的几个男生正靠在栏杆上,为首的是体育委员赵琰。看到那张脸,林之远的眉头瞬间皱紧--初中三年同班,这赵琰就没让他安生过。赵琰仗着自己体育上的那点跑步天份,偶尔有时候会在班级里嘚瑟嘚瑟。林志远性格开朗不爱计较,不知怎么的成了他的重点“关照”对象:藏他作业本、在他课本上画鬼脸、体育课故意拿球砸他…那些鸡毛蒜皮的小摩擦,攒了小三年。高中又考到一个学校好在是不在一个班。偶尔在走廊碰到,总会阴阳怪地说上两句。
“我们班没人上,也轮不到你废话。”林之远挑眉,骨子里不服输被勾了起来,“总比某些人仗着跑步有点成绩,到处耀武扬威强。哎呀,比起什么篮球、跳高就又不见吹嘘了。怎么,赵大体委还是和初中时一样,只会耍嘴皮子?”
“你说谁呢?”赵琰往前走了两步,眼神不善,“我看你等下比赛都跑不完吧?到时候可别像之前那样让人落下大半圈,在给你们班丢了脸。”
这件事,林之远自己调侃可以,或者别人嘲笑两下也可以,偏偏这个时候这个人在这说,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怎么,想打架?”赵琰嗤笑一声。
“赢不赢不是靠嘴说的。”沈清上前一步,挡在林之远身边,语气冰冷:“说话注意点。”
见有人出来挡在中间,赵琰哼了一声:“怎么,想护着他?我劝你少管闲事,不然连你一起收拾。”
林之远推开沈清,走到赵琰面前:“不用他护着,我自己能解决。”林之远看似半拥抱着赵琰在他耳边低声说:“不管输赢,比赛后我们老地方见。有些事,咱得好好掰扯掰扯了。”
“行啊,等着瞧!”赵琰狠狠瞪了他一眼,带着一起来的同学人转身走了,走之前还故意撞林之远一下,力道大的让林之远踉跄了两步。
林之远揉了揉被撞的胳膊,一歪头枕到沈清的肩膀上。哼哼唧唧地说:“沈清~他撞我,胳膊好疼手也疼,你知道的,十指连心,这会都连带到脚也疼了。”
沈清眼底闪过一丝心疼,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别冲动,他就是想激怒你,让你比赛分心。”
“我知道!”林之远深吸了一口气站直身体。假装握紧了拳头还在沈清面前晃了晃:“为了咱们班,为了你,为了我们那可爱的班主任,拼了!”
接下来热身,林之远格外认真。沈清在一旁看着,时不时提醒他放轻松肌肉、调整姿势,眼神里的担忧藏不住。林之远看在眼里暗暗打气--不能掉链子。
下午两点,4×400米接力赛正式开始。赛道围满了观众,呐喊声、加油声震耳欲聋。林之远站在第三棒的位置,心脏“砰砰”直跳,手心全是汗。他瞥见赵琰站在第二棒的位置正挑衅地冲他比了一个“倒数第一”的手势,嘴角还挂着嘲讽的笑。
林远志没理会,转头看向沈清。沈清站在终点线附近,冲他点点头,眼神里满是信任。那一瞬间,林之远心里的紧张突然消失了,只剩下一股想要奋力向前的冲动。
发令枪响,第一棒的选手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三班的选手起跑很快,暂时领先。赛道旁的同学们呐喊着,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接力棒传到第二棒,五班选手突然加速,渐渐追了上来。到第二棒交接时,五班已经反超了三班半个身位。林之远看着越来越近的接力棒,心里捏了一把汗。
当接力棒稳稳交到他手里时,林之远没有犹豫,立刻冲了出去。跑到200米时,他体力开始下降,耳边的呐喊声仿佛越了越远,只有自己的心跳声格外清晰。他咬紧牙关,加快脚步,用鼻子吸气、用嘴巴呼气。林之远始终和五班运动员保持半个身位的距离,在最后的100米,林之远突然猛地加速。反超一个身位、将接力棒稳稳地交到最后一棒同学的手里。
林之远喘着粗气慢跑下了赛道。沈清冲了过来扶住他,“没事吧?”沈清声音带着点不宜察觉的紧张,伸手替他擦了擦他额角的汗。
“没事…”林之远喘着气,视线紧紧盯着赛道。最后一棒同学不负众望,凭着出色的速度,一直保持着领先优势,最终冲过了终点线。
“赢了!我们赢了!”三班同学们欢呼着冲了上去,把最后一棒同学团团围住。
林之远看到这一幕,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他转头看向沈清,刚想说点什么,就看见五班的赵琰带着几个人冲了过来,脸上满是不甘和愤怒--初中时他就没怎么赢过林之远,也就跑步还可以,但现在跑步也输了。
他伸出手指向林之远杨了下下巴。
林之远知道他的意思。比赛前他和他说老地方见,这是回应他。
运动会的喧嚣还没完全散场,操场上残留着彩色气球的碎片和同学们的欢笑声,林之远背着书包,脚步匆匆地绕开人群。他刻意避开沈清去“老地方”。
“老地方”时他们废弃的机床的旧址,生锈的机械零件堆成小山,断壁残垣爬满青苔,角落里还留着当年大家刻下歪歪扭扭的名字。那里偏僻,少有人来,是少年们解决矛盾。发泄情绪的最佳场所。
机床厂旧址的铁门早就锈迹斑斑,被人踹开了一道缝。林之远推开门走了进去,金属摩擦的“吱呀”声在空旷的厂区里格外刺耳。夕阳的余辉透过破损的屋顶,在地面上投下不规则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灰尘混合的味道,熟悉又陌生。
他靠在一根斑驳的水泥柱上,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点燃。辛辣的烟雾呛得他咳嗽了几声,这是他第一次抽烟,刚在来的路上买的。他觉得,面对赵琰。或许需要一点伪装出来的狠劲。
他一直有些想不明白,他跟赵琰无冤无仇,刚上初中那会原本相处的也算可以,虽然彼此交集不多,但都是平平淡淡相处。怎么就…
“林之远,你到挺准时。”赵琰边说边向他走过来。
“赵琰,这么多年,你不累吗?”他语气平静,心里却憋着一股火。
“累?”赵琰冷笑一声,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我看见你就恶心!凭什么你活得顺风顺水,我家却散了?”
林之远皱紧眉头,猛地推开他:“我家怎么样,跟你没关系,你TM有事说事,说咱俩之间的事,瞎扯什么我家你家的。”
本是一句普通话却不知为何像是导火索一般点燃了赵琰,赵琰瞬间红了眼,挥拳就朝他脸上砸来。“为什么?”他嘶吼着,拳头带着风声,“因为你那道貌岸然的爹!”
林之远本能的侧身躲开,拳头擦着他的脸颊过去,砸在了身后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爸?”林之远疑惑的侧头看向赵琰。
赵琰喘着粗气,眼神里满是怨毒。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狠狠砸在林之远脸上。照片落在地上,是一张旧合影,上面有他的父亲和一个陌生的女人。照片上的两个人都笑得温柔,陌生的女人还和他父亲站得亲近,姿态亲昵。
“这是我妈!”赵琰指着照片上的女人,声音哽咽,却依旧带着刺骨的恨意,“你爸和我妈当年搞在一起,出轨整整两年!我爸发现后,跟我妈闹得天翻地覆,可你爸倒好,转身就和我妈断了联系,拍拍屁股走了!我爸更是受了刺激,整日加倍的喝酒打我我妈。后来他终于走了,我跟着奶奶过,受尽了别人的嘲笑!”
林之远僵在原地,上次父母闹离婚他知道父亲出轨,但是不知道早在他上初中时就发生了这样的事,看母亲那时的反应应该也早就知道,这么算来,这件事他被瞒了至少四五年。
赵琰的声音带着哭腔“凭什么你能有完整的家,能安安稳稳的上学,而我,却要因为你爸的背叛,活得要像条狗!在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口舌里存活。”
他再次挥拳打来,这一次,林之远没有躲。拳头重重砸在他的胸口,疼得他闷哼了一声,却像是麻木了一样,感受不到太多痛感。心里的震惊、愤怒、羞耻,像无数跟针,密密麻麻地扎着他。原来他一直活在父亲隐藏的污点里,成了别人复仇的对象。
“对比起。”他听到自己说,声音轻得像风。
赵琰愣了一下。他看着林之远苍白的脸,看着他眼底的茫然和痛苦,心里的恨意像是被戳破了一个洞,泄了气,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对不起有什么用?”他苦笑一声,声音嘶哑,“我妈也…已经走了,我的家再也回不去了。”赵琰有些茫然的看着窗外。
门口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沈清的身影撞了进来,额头上满是汗珠,校服外套敞开着,显然跑了很久。他冲到两人身边,看着俩人之间说不清的气氛不知该如何开口。
沈清是在收拾完运动器材发现林之远不见了,他想起运动会两人的交锋,和之前与他们初中一个班的同学打听到这个地方的。
看到沈清,林之远的情绪再也绷不住了。他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沈清,”他声音发颤,“他说…我爸当年出轨的是他妈。”
沈清愣住了,看看林之远痛苦的神情,又看看赵琰泛红的眼眶。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有些伤害已经造成了,有些恩怨深埋心底,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平的。
赵琰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此刻只剩下三个人的呼吸,还有远处传来的零星车鸣,衬得这里格外安静。
“你知道,我爸的错不应该由我来承担,但…如果你心里有气没处撒,我可以受着。只是赵琰,感情的事很难说对错,虽然我不太懂,也知道结婚应该和喜欢的人结,应该遵守原则,但是我们的父母大多数还是听了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在一起的。你父母是,我父母也是。”
其实赵琰早就知道母亲与林父在一起,他知道在世俗的眼光里是不允许的。媒妁之言定下的婚姻,就该本本分分地过一辈子,哪怕日子过得像嚼蜡,哪怕充满了打骂,也不能有半点逾矩。可他看到母亲脸上难得的笑容,心里也曾生出一丝感激--感激在母亲暗无天日的生活里,给了他片刻的喘息和快乐。
在母亲弥留之际林父来看过母亲,看见林父握着母亲的手,低声说着什么,母亲轻轻拍了拍林父的手背,画面依旧温馨,却带着让人揪心的伤感。
“小琰,妈这辈子,过得挺苦的。”周秀芬的声音很轻,断断续续,“当年和你爸结婚是你姥爷的决定,你姥爷说他家条件挺好的,是个老实人,我原本不想嫁,但你姥姥姥爷觉得人家都说亲了,人家条件比咱们好,不同意脸上有些挂不住没面子。我和你爸就见了一面,然后就结婚了。原以为日子也就那样了,但是你爸在外人眼里的确是个老实人,可在家……直到他的出现…”
赵琰握着母亲的手,泪水忍不住掉下来。他知道母亲藏了多年无人诉说的苦。
“我们没有做过对不起任何人的事,就是坐着说说话,看看书。可就那样,我觉得很快乐,那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周秀芬叹了口气,眼神又暗淡下来,“小琰,妈这辈子,听了太多人的话,顾了太多世俗的眼光,活得太憋屈了。小琰,你要记住,喜欢做什么事也好,喜欢一个人也好,很多时候不要顾虑世俗,别像我一样,永远做不了自己的主。”
这些话赵琰没有和林志远说。但他们知道,这场由父辈引起不知道算不算过错的纠缠,不会因为今天的坦白就彻底结束,但至少,他们找到了问题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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