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月隐重楼

书名:旧符新缘
作者:半颗

第二十一章 月隐重楼

月光如水银泻地,将院落照得一片清冷。

苏清澜站在窗前,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松开。

他转身时,脸上已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只是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未能尽数敛去的波澜。

“墨先生的伤势虽重,但未伤及心脉。”他的声音恢复了平稳,“今夜需有人守着他,以防伤势反复。”

“我来。”远尘在榻边的蒲团上坐下,姿态沉静如水。

顾渊正要开口,苏清澜却抬手止住:“顾公子,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的目光落在那封染血的密信上:

“这份证据,需要尽快送出临安。”

“送给谁?”

“北境巡按御史,林文正。”苏清澜压低声音:“他是朝中少数还敢直言之人,也是顾尉爷的故交。”

顾渊握紧密信,指尖因用力而发白。这薄薄几页纸,承载着顾家满门的冤屈,也承载着墨先生以命相搏的代价。

“我去。”他沉声道。

“不可”苏清澜摇头:

“七星帮的眼线遍布全城,你此刻现身,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走到书案前,提笔疾书。墨迹未干,便将其折好递给顾渊:

“明日午时,城南永济寺。将此信与密信一并交给住持慧明大师,他自有办法送出城去。”

顾渊郑重接过,将信件贴身收好。

夜色渐深,远尘在墨先生榻前静坐调息。顾渊和苏清澜各自倚坐一旁,三人都没有睡意。

约莫子时,墨先生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呓语:

“师父......”

远尘睁开眼,见墨先生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似是陷入了梦魇。他取过布巾,轻轻为他拭去汗水。

这个细微的动作惊动了浅眠的苏清澜。他起身走过来,在榻边驻足片刻,终是伸出手,替墨先生将散乱的发丝拢到耳后。

“二十年前,药王谷......”

苏清澜的声音很轻,像是说给远尘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他就是这样,背着昏迷的我,在火海里走了一夜。”

远尘抬眸看他。

“那时他还是药王谷最年轻的弟子,我却只是个误入谷中的书生。”苏清澜的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谁知这一误,就是二十年。”

窗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三更天了。”远尘轻声道。

苏清澜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些往事都压回心底:“我去准备明日的安排。”

他转身离去时,衣袂带起一阵微风,吹动了榻前摇曳的烛火。

顾渊走到远尘身边,低声道:“明日我去送信,你......”

“我与你同去。”远尘的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可是墨先生这里......”

“有苏公子在。”

远尘的目光扫过榻上昏睡的人:“有些伤,需要特定的人来医治。有些路,也需要特定的人来陪。”

顾渊望着远尘沉静的侧脸,忽然明白了他话中的深意。

有些陪伴,早已超越了恩情与承诺,成了命中注定的一部分。

就像青山寺的那场相遇,就像那枚赠出的平安符,就像这一路走来的生死与共。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顾渊和远尘便准备出发。

苏清澜将一枚玉符交给顾渊:“这是出入城的凭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

永济寺位于临安城南,香火鼎盛。二人混在香客中,随着人流缓缓前行。

就在即将抵达山门时,远尘忽然拉住顾渊,闪身躲进路旁的竹林。

“有埋伏。”他低声道。

顾渊凝神望去,只见寺门前的香客中混着几个神色警惕的汉子,虽然作寻常百姓打扮,但腰间都隐约透着兵刃的轮廓。

“是七星帮的人。”顾渊脸色一沉:“他们怎么会知道......”

话音未落,一支冷箭破空而来,直取顾渊心口!

远尘衣袖一拂,将那支箭扫落在地。但这一下也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在那里!”

数十名七星帮众从四面八方向竹林涌来。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昨日在码头见过的程瘸子。

“顾公子,别来无恙啊”程瘸子独眼中闪着凶光:

“苏清澜能护你们一时,护不了一世。”

顾渊和远尘背靠背而立,戒刀与长剑已然出鞘。

“看来今日,是免不了一场血战了。”顾渊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剑柄。

远尘没有回答,但他的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竹林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杀机四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寺门突然洞开。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佛门清净地,岂容尔等放肆!”

慧明大师手持禅杖,缓步走出。他虽年迈,但每一步都沉稳如山,目光如电般扫过程瘸子:

“程施主,带着你的人离开吧。”

程瘸子脸色变了变,显然对这位高僧有所忌惮。但他仍强撑着道:

“大师,这两人是七星帮要犯,还请行个方便。”

慧明大师淡淡道:“佛门广渡,不分贵贱。既然入了寺门,便是佛前客。”

他顿了顿,禅杖在地上重重一顿:“若要拿人,就让赵昆亲自来见老衲!”

程瘸子脸色阴晴不定,最终咬了咬牙:“撤!”

看着七星帮众退去,慧明大师这才转向顾渊二人:

“二位施主,请随老衲来。”

禅房内,檀香袅袅。

顾渊将密信和苏清澜的书信一并呈上。慧明大师仔细看过,长叹一声:

“顾尉爷的冤屈,终于有重见天日的一天了。”

他小心收好信件:“二位放心,老衲定会将此信安全送出。”

从永济寺出来,顾渊的心情格外沉重。七星帮既然能料到他们会来永济寺,说明他们的行踪已经彻底暴露。

回到宅院时,苏清澜早已等在门前。得知经过后,他的脸色也变得凝重:

“看来,我们中有内鬼。”

话音刚落,一个侍女突然慌慌张张地跑来:

“公子,不好了!墨先生......墨先生不见了!”

三人冲进房间,只见榻上空无一人,只留下一滩尚未干涸的血迹。

窗台上,一枚七星镖深深钉入木中,镖尾系着一封短信。

苏清澜拆开信,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信上只有一行字:

“想要墨青活命,今夜子时,独自来七星帮总坛。”

那枚七星镖在烛光下泛着幽蓝的寒光,信纸在苏清澜指间微微颤动。

“我去”

苏清澜的声音冷得像冰,平日里含笑的眉眼此刻尽是肃杀。

“这是陷阱。”顾渊按住他的手腕:“他们既要你去,必已布下天罗地网。”

远尘凝视着窗棂上镖痕的方向,忽然道:“他们既要苏公子独往,我们便反其道而行。”

夜色渐浓,临安城华灯初上。七星帮总坛所在的城南别院却是戒备森严,巡逻的帮众比平日多了三倍。

子时将至,一袭青衣出现在长街尽头。苏清澜执扇独行,步履从容得像是赴一场诗会。

“苏公子果然守信。”程瘸子独眼中闪着得色,挥手让帮众让开一条路。

就在苏清澜踏进别院大门的瞬间,远尘的身影如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飘过高墙。他借着夜色的掩护,在屋檐廊柱间穿梭,直向后院掠去。

与此同时,前院突然响起一阵喧哗。

“走水了!粮仓走水了!”

冲天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正是顾渊在东南角点燃了粮草。趁着帮众救火的混乱,远尘已潜入最深处的院落。

这里守卫反而稀疏,只有两个佩刀汉子守在厢房外。远尘指尖轻弹,两粒石子破空而去,精准击中二人穴道。

推开房门,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墨先生被铁链锁在刑架上,浑身血迹斑斑,听到动静时艰难地抬起头。

“...你不该来”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焦急。

远尘不语,戒刀出鞘,刀光过处铁链应声而断。他扶住墨先生软倒的身子,触手一片滚烫——伤口已经发炎了。

“清澜他...”

“在前院周旋。”远尘简短应答,将墨先生背在背上:

“撑住。”

就在他们踏出房门的刹那,四周突然亮起无数火把。赵昆带着数十名帮众将他们团团围住,程瘸子押着被反剪双手的苏清澜跟在后面。

“远尘师父,久仰了。”

赵昆阴冷的目光扫过他们:“没想到连出家人也来蹚这浑水。”

远尘将墨先生小心放下,持刀而立:“放下苏公子。”

“可以”赵昆狞笑:

“用顾渊来换。”

话音未落,墙头突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不必换,我来了。”

顾渊执剑立在墙头,夜风吹动他染血的衣袂。

他方才在粮仓那边经历了一场恶战,肩头又添新伤,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赵昆眼中闪过狂喜:“很好,都到齐了。今日就让你们给顾谦陪葬!”

混战一触即发。

远尘护着墨先生且战且退,戒刀舞成一团光幕;顾渊剑招狠厉,专攻赵昆要害;苏清澜虽被缚双手,却凭着精妙步法在刀剑间穿梭。

然而敌人实在太多,四人渐渐被逼到墙角。

眼看就要陷入绝境,远尘突然将一枚药丸塞进墨先生口中,低声道:

“得罪了。”

只见他足尖轻点,竟背着墨先生腾空而起,在廊柱间几个起落便跃上高墙。这般轻功,就连赵昆也看得一怔。

“追!”

就在帮众想要追赶时,顾渊突然剑势一变,竟是完全不顾自身安危的搏命打法。苏清澜也挣脱束缚,与顾渊并肩而战。

“你们...”赵昆又惊又怒。

顾渊剑尖滴血,朗声笑道:

“赵昆,你可知道为何我明知是陷阱还要来?”

不待赵昆回答,夜空突然被一道火光划破——那是军中特制的响箭。

紧接着,喊杀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临安守军竟然包围了别院!

“你...”赵昆脸色大变。

“你以为我这些天只在养伤?”顾渊剑指赵昆:

“我早已通过慧明大师联系上林御史的旧部。”

形势瞬间逆转。在正规军的冲击下,七星帮众节节败退。

赵昆见大势已去,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远尘眼疾手快,戒刀脱手飞出,正中赵昆手腕。

竹筒落地,滚出几颗猩红的药丸。

“鸠羽红...”墨先生虚弱地开口:

“见血封喉...”

赵昆握着流血的手腕,怨毒地瞪着他们:“张大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话未说完,已被官兵拿下。

混战中,谁也没注意到程瘸子悄悄拾起一颗药丸,吞了下去。不过片刻,他便口吐黑血,气绝身亡。

当一切平息,远尘回到墨先生身边时,发现苏清澜已经先他一步在为墨先生处理伤口。

“这次...”苏清澜的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别再一个人走了。”

墨青苍白的唇动了动,终是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握住了他忙碌的手。

顾渊望着相携的二人,又看向静静立在月光下的远尘,心中被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充满。

这一路,远尘为他舍生忘死,一次次将他从鬼门关拉回,这份恩情,早已超出了寻常的范畴,沉重得让他不知如何偿还,却又温暖得让他心生贪恋。

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孽缘,或者……是比孽缘更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

远尘走到他身边,查看他肩头的伤势。

“皮肉之伤。”顾渊学着他们之前的语气。

远尘抬眸,清澈的眼中映着月色:“你的皮肉之伤,未免太多了。”

这是顾渊第一次听远尘说这样近乎调侃的话,不由怔住。

远尘却已低下头,专注地为他包扎,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月色造成的错觉。

但顾渊分明看见,他唇角有一抹极淡、极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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