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钟声的余韵犹在耳畔，大年初二，按照习俗，是回娘家的日子。
自打张哲瀚嫁入龚家，初二回张家拜年也成了固定的行程。相较于龚家老宅的庄重典雅，张家的氛围向来更显轻松随意，充满了张妈妈一手营造的温馨气息。
一路上，张哲瀚还有些恹恹的，靠在车椅背上，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尚带着年节喜庆装饰的街景，脑子里还不由自主地回响着年夜饭时龚母关于“孩子”的话语。
他偷偷瞄了一眼身旁正在平板上审阅文件的龚俊，男人侧脸沉静，仿佛昨晚在厨房对他说的那番话已经彻底将这件事翻篇，丝毫不受影响。
张哲瀚心里有点小小的不平衡，伸出脚尖，轻轻碰了碰龚俊锃亮的皮鞋鞋帮。
龚俊从文件中抬起头，挑眉看他：“怎么了？”
“没什么，”张哲瀚嘟囔，“就是觉得龚总心理素质真好。”天知道他后来做了个梦，梦里全是奶娃娃的哭声和漫天飞舞的尿布，吓得他半夜惊醒，一头扎进龚俊怀里才又睡着。
龚俊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合上平板，伸手过去揉了揉他后颈，像给一只焦躁的猫顺毛：“还在想那件事？不是说了，不急。”
“我知道不急……”张哲瀚叹了口气，“就是……有点阴影了。你说今天去我家，我妈她……会不会也提这茬？”
龚俊沉吟片刻，实话实说：“不确定。但即便提了，道理也一样，按我们自己的节奏来。”
他的镇定感染了张哲瀚，让他稍稍安下心来。是啊，有龚俊在呢，他总能处理好这些的。
车子驶入张家所在的别墅区。刚下车，就听到屋里传来张妈妈欢快的声音：“来了来了！肯定是瀚瀚和俊俊到了！”
大门打开，张妈妈系着围裙，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一把拉住张哲瀚的手：“哎呦，我的瀚瀚，快让妈妈看看！瘦了没？俊俊是不是没照顾好你？”说着，嗔怪地看了龚俊一眼，但那眼神里并无多少责怪，更多的是亲昵。
龚俊从善如流地微微躬身：“妈，新年好。是我疏忽，以后一定更注意。”
“妈！新年好！”张哲瀚抱住母亲的胳膊撒娇，“我哪里瘦了？明明重了两斤！都怪他老是带我吃好吃的！”他顺势把“锅”甩给龚俊，换来龚俊一个无奈又纵容的眼神。
“好好好，重了就好！快进来，外面冷！”张妈妈笑着把两人迎进屋。
张爸爸也从书房出来，见到女婿和儿子，脸上露出笑容：“俊俊，瀚瀚，来了。”相比起龚父的威严，张爸爸显得更儒雅随和一些，但久居上位的沉稳气度仍在。
“爸，新年好。”龚俊将带来的贵重礼品递给迎上来的佣人，态度恭敬而不失亲近。经过一年多的相处，他与张家长辈的关系早已十分融洽。
“爸爸！新年好呀！”张哲瀚更是像没长大的孩子，凑到父亲身边。
一家人寒暄着在客厅落座，茶几上摆满了各色糖果、坚果和张妈妈亲手做的点心。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暖洋洋的，气氛温馨而舒适。张哲瀚暗暗松了口气，看来今天应该能安稳度过。
然而，他这口气显然松得太早了。
聊了会儿家常，问了问龚俊集团近况和张哲瀚买手店的生意，张妈妈话锋一转，目光慈爱地在并肩坐在一起的两人身上扫过，落在了张哲瀚依旧平坦的小腹上（虽然隔着毛衣根本看不出什么），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瀚瀚啊，你看你和俊俊，这结婚也快两年了，感情一直这么好，妈妈看着真是打心眼里高兴。”这开场白，与昨晚龚母的话几乎如出一辙！
张哲瀚心里“咯噔”一下，刚刚塞进嘴里的杏仁酥瞬间就不香了。他艰难地咽下去，头皮开始发麻，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他下意识地往龚俊身边靠了靠。
龚俊面色不变，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似乎想握住张哲瀚的，但碍于在长辈面前，又克制地停住了。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静待下文。
张妈妈没注意到儿子的小动作，继续笑着说道：“这感情稳定了，下一步啊，自然就是考虑要个孩子了。你们年纪也合适，俊俊事业有成，你呢，店也开起来了，算是稳定了。现在要孩子正是时候！妈妈还能帮你们带带，你们一点不用操心。”
来了！果然来了！
张哲瀚感觉自己脸上的笑容都快僵住了，血液“嗡”地一下冲上头顶，脸颊、耳朵、脖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比昨晚在龚家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恨不得当场变成一只鹌鹑，把脑袋埋进沙发缝里！
他求助般地看向龚俊，眼神里写满了“怎么办怎么办救命啊！”
龚俊接收到他的信号，放下茶杯，刚要开口，旁边的张爸爸也清了清嗓子，加入了话题。与龚父的直接不同，张爸爸的语气更委婉，但意思同样明确：
“是啊，俊俊，瀚瀚。组建家庭，孕育下一代是人生大事，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你们两个孩子都很好，感情也深厚，如果有个爱情的结晶，家庭会更完整，也能让两边的老人家早点享受天伦之乐。”他看向龚俊，目光中带着长辈的关怀和期许，“龚俊，你觉得呢？”
压力给到了龚俊这边。
张哲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着龚俊。他怕龚俊会顶不住压力，或者说出什么让他更尴尬的话。
龚俊迎着张爸爸和张妈妈的目光，神色依旧从容。他微微坐正身体，语气沉稳而诚恳：“爸，妈，谢谢你们为我们考虑。关于孩子的事情，我和瀚瀚确实讨论过。”
他这话一出，张哲瀚都愣了一下。他们啥时候正式讨论过了？那天厨房里那算吗？
龚俊继续道，声音平稳，条理清晰：“首先，我非常理解您二位和我的父母一样，希望家庭添丁进口的心情，这是长辈对我们的关爱，我们很感激。”
先肯定长辈的出发点，让人更容易接受后面的转折。这是龚俊谈判桌上惯用的技巧，此刻用在家庭沟通上，同样有效。
“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温柔地看了一眼身边因为紧张而身体紧绷的张哲瀚，然后重新看向张家父母，“正如爸刚才所说，孕育下一代是人生大事，需要慎重，更需要充分的准备。我认为，目前可能还不是最适合的时机。”
张妈妈忍不住问：“那你们觉得什么时候才算合适呢？俊俊，你是不是工作太忙了？没关系，孩子生下来有我们呢！”
龚俊微微摇头，耐心解释：“妈，不仅仅是时间精力的问题。更主要的是，我和哲瀚都认为，在迎接一个新生命之前，我们自身需要达到更成熟、更稳定的状态。瀚瀚的买手店刚刚步入正轨，正处于开拓和上升期，需要他投入大量的心血和热情。这个时候如果因为怀孕和育儿让他中断或者分心，无论对他个人发展，还是对店铺，都可能是不小的损失，他自己也会留有遗憾。”
他巧妙地将重点引向了张哲瀚的个人事业和发展，这无疑说到了张爸爸张妈妈的心坎上。他们虽然宠爱小儿子，但也希望他能有所成就，而非一味玩乐。
张爸爸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龚俊继续道：“另一方面，从我自身而言，目前集团有几个重要的跨国项目和战略调整正在关键阶段，需要我全身心投入。我希望在未来，当我们的孩子降生时，我能有更充足的时间和更稳定的状态去陪伴他/她成长，而不是做一个缺席的父亲。”
他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既考虑到了张哲瀚的发展，也表达了自己的责任感和对未来的规划，完全站在为家庭、为孩子负责的角度。
张妈妈脸上的急切缓和了不少，她看了看儿子，又看看女婿，叹了口气：“你们年轻人啊，就是想得多。不过……俊俊你说得也有道理。瀚瀚的店确实刚有起色，是该好好经营。你工作也忙……唉，就是妈妈看着你们，总想着要是能有个小宝贝，该多热闹。”
张哲瀚见母亲态度软化，赶紧趁机表态，声音还带着点没褪去的窘迫，但语气认真了许多：“妈，我知道您和爸是为我们好。但是……但是我真的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他鼓起勇气，说出心里的真实想法，“我连自己都还照顾得马马虎虎呢，怎么照顾一个小孩子？我怕……我怕我做不好妈妈……”
最后这句话，带着点怯意和迷茫，是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恐惧。他习惯了被照顾、被宠爱，突然要转换角色去照顾一个完全依赖他的小生命，这让他感到惶恐。
听到儿子这话，张妈妈愣了一下，随即眼中流露出心疼。她拉过张哲瀚的手，轻轻拍着：“傻孩子，哪个当父母的是一开始就会的？都是慢慢学的呀！妈妈当年生你大哥的时候，也是手忙脚乱的……”
张爸爸也开口了，语气温和：“瀚瀚，有这种担心是正常的。但正如俊俊所说，重要的是做好准备的心态和共同承担的责任。既然你们现在都觉得时机未到，那爸爸妈妈尊重你们的决定。只要你们夫妻俩商量好，一条心，什么时候要孩子，是你们自己的事情。”
张爸爸的通情达理，让张哲瀚彻底松了口气，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和感激：“谢谢爸！”
龚俊也再次郑重承诺：“爸，妈，请放心。孩子是我们家庭规划中的重要一部分，我们不会逃避。等到我们认为各方面条件都成熟，瀚瀚也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我们一定会积极迎接他/她的到来。届时，还要多辛苦您二老帮忙指导。”
他这话既给了长辈一个明确的预期，又表达了尊重和需要他们帮助的意愿，让人听着十分舒坦。
“好好好，到时候一定帮！一定帮！”张妈妈终于眉开眼笑，不再纠结于立刻抱孙子的事情，“行了行了，不说这个了！瀚瀚，俊俊，快来尝尝妈妈刚做的桂花糕！俊俊，你爱吃甜的吧？多吃点！”
危机解除！
张哲瀚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场硬仗，后背都出了一层薄汗。他偷偷在桌子下面，勾住了龚俊的小手指，轻轻晃了晃，传递着无声的感谢和依赖。
龚俊反手将他的手指握在掌心，用力捏了-捏，仿佛在说“有我在，别怕”。
这个小动作极其隐秘，却让张哲瀚的心瞬间被甜蜜和安全感填满。
接下来的时间，气氛重新变得轻松愉快。张哲瀚恢复了活力，叽叽喳喳地跟父母讲着店里遇到的趣事，还有和顾霄他们出去玩的笑话。龚俊虽然话不多，但也会适时补充几句，或者在被问到商业见解时，言简意赅地说一些能让张家人听懂的浅显分析，引得张爸爸频频点头。
午饭自然又是一顿丰盛的大餐。张妈妈恨不得把满汉全席都搬上桌，不停地给龚俊和张哲瀚夹菜。龚俊依旧保持着良好的用餐礼仪，但对张妈妈夹来的菜都来者不拒，吃得比平时多不少，这让张妈妈更加高兴。
吃完饭，一家人又坐着喝了会儿茶，聊了聊天。看着时间差不多了，龚俊和张哲瀚便起身告辞。
张妈妈依依不舍地送他们到门口，拉着张哲瀚的手又叮嘱了好多“注意身体”、“别太累”、“常回来”之类的话，最后看向龚俊，眼神里是满满的信任和托付：“俊俊，瀚瀚有时候小孩子心性，你多担待，也多照顾他。”
“我会的，妈。您和爸放心。”龚俊揽住张哲瀚的肩膀，郑重承诺。
回程的车上，张哲瀚彻底放松下来，瘫在座椅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的天……总算过关了！吓死我了！”
龚俊看着他如释重负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他伸手过去，揉了揉他的头发：“现在放心了？”
“嗯！”张哲瀚用力点头，侧过身看着龚俊，眼睛亮晶晶的，“老公，你今天超帅！说话有理有据，还不得罪人！我爸我妈都被你说服了！”他毫不吝啬地表达着自己的崇拜。
龚俊受用地勾了勾唇角：“只是陈述事实和我们的共同决定而已。”
“共同决定……”张哲瀚咀嚼着这个词，心里甜丝丝的。他蹭过去，抱住龚俊的手臂，把头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谢谢你，龚俊。谢谢你站在我这边，谢谢你说我没准备好是正常的……”
龚俊低头，看着依偎在自己怀里的人，毛茸茸的发顶蹭着他的下颌，带来细微的痒意。他放柔了声音：“我说过，我们之间，不需要为没准备好的事情道歉。你的感受，永远是最重要的考量因素之一。”
不是敷衍，不是妥协，而是真正将他的意愿和感受放在了与家族期望、甚至与自身期待同等重要的位置。
张哲瀚抬起头，在他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奖励你的！”
龚俊眸色深了深，碍于在车上，只是抬手轻轻刮了下他的鼻子：“别闹。”
张哲瀚嘻嘻一笑，重新靠回去，心里一片宁静和满足。他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忽然觉得，或许有一天，当他和龚俊的感情更加沉淀，当他的小店真的稳定下来，当他内心不再对“母亲”这个角色感到惶恐，而是充满了憧憬和期待的时候，和龚俊拥有一个流淌着他们两人血液的小生命，也会是一件非常非常幸福的事情吧。
不过，那不是现在。
现在，他只想好好享受和龚俊的二人世界，继续经营他们甜蜜中带着琐碎、却无比真实动人的婚姻生活。
他拿出手机，偷偷拍了一张两人交握的手，以及窗外模糊的风景，发了个仅部分好友可见的朋友圈：
【拜年归来。有人在，万事皆安。】
配图是那双紧握的手，无名指上的对戒在窗外光线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几乎立刻，就收到了顾霄的评论：【卧槽！大过年的杀狗了！等等……‘万事皆安’？你小子今天是不是又被催生了？从实招来！】
张哲瀚看着评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回复了一个【闭嘴吧你！】的表情包。
龚俊瞥见他的动作，没有询问，只是将两人交握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车子平稳地驶向他们共同的家，驶向那个充满了爱、理解与共同成长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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