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无声的诀别

书名:原是双向的风
作者:财神爷的小跟班

  手机屏幕亮起来时,林之远刚关上电脑。沈清发来一条信息:“刚从实验室出来,吃了晚饭。”

  沈清越来越忙,早上七点进实验室,晚上十点才回宿舍,偶尔还要值夜班,消息往往都要隔好久才能回复。林之远知道临床专业辛苦,可越理解,心里的不安就越忍不住冒出来。

  沈清有一次给他发过来一张照片,说是同学拍的,他看到沈清站在一群同学之间,身边有个笑起来很温柔的女生,两人凑在一起讨论病例。看起来格外默契。那天晚上,林之远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那个女生的笑容,还有沈清低头和她一起看病例的画面。

  他怕沈清会遇见喜欢的人,怕距离冲淡他们的感情,怕自己每天的牵挂,最后只是一场空。

  这一年的冬天仿佛S市也有了北方风里裹着的寒意,刮得人脸生疼。

  林建国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指尖的香烟燃到了尽头,烫得他猛地缩回手。烟灰落在冰凉的瓷砖上,像他这半生齑粉的日子。他站起来回到了林之远的房间。自从林之远上大学走后,他便搬到林之远的房间。

  他在黑暗中静静的站着,似乎能听到房间里各种电器发出的微弱嗡鸣声。生活似乎一切都还井然有条,从客厅家具的摆放到冰箱里食物的保鲜盒,从衣帽间衬衫的颜色分类到林之远的书籍。这个家完美的像是什么都和从前一样。

  他坐在书桌前,打开台灯,昏黄的光线下,他的手微微颤抖。拿起笔,墨水在纸上晕开第一个字时,感觉胸口要被无形的石头堵的无法呼吸,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信纸顶端“之远”两个字上,眼眶突然就热了。

  之远: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爸爸已经去了一个遥远且没有控制的地方。请原谅爸爸用这种方式告别,别怪爸爸的懦弱。

  在这里爸爸想和你说清楚一件事,爸爸没有做对不起你们的事,我和她都恪守着界限,从未逾矩。我们只是相互理解、相互聊聊天,但她的确是我在灰暗的生活中透气孔。

  你妈说的没错,我是技术工出身,但我并不觉得这丢人。当年你妈的确是不顾家境差距执意要嫁给我。我跟感激她,也感激你的外公,也真心对你妈妈的这份爱意感动。婚后,也的确是靠着你外公的关系和资源一步步爬到了现在。但是他们一次次对于我的努力都归结于我是靠着他们的关系。在你母亲眼里,我永远是个靠她家施舍的附属品。我的理想、我的疲惫、我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尊严,在她无休止的嘲讽和无理取闹面前,一文不值。

  我太累了,累到无法再承受你母亲每日提醒我,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拜她所赐。这份“恩情”,像一座山,压了我一辈子,让我直不起腰,喘不过气。如果有来生,我想做一个自由的人,靠自己的双手,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儿子,我走了,请你不要过于责怪你的母亲,她有她的不易和偏执。但爸爸以生命换来的教训,请你一定要记住:婚姻也好,恩情也罢,绝不能成为一方无限度的控制、践踏另一方的理由。爱,必须是平等的,是带着尊重的。

  你要活出你自己的样子,不依附,也不傲慢。找一个能真正尊重你、懂你的人,建立一个能自由呼吸的家。

  之远,爸爸对不起你,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没能陪你走完接下来的路。永别了,我的孩子。不要为我哭泣,请要记得,爸爸永远爱你。

  永远爱你的爸爸

  林建国 绝笔

  信写完时,天已经亮了。林建国把信仔细折好,放进一个信封里,写上“林之远亲启”。走到衣柜前,换上了那件他最喜欢的藏青色中山装。

  站在天台上,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即将被阳光覆盖的大地,纵身跳了下去。他像一片落叶,终于摆脱了所谓的束缚,飞向那个他向往已久的、安静的世界。

  林建国,这个前半生是技术工人,后半生是“靠女人上位者”的男人,用最决绝的方式,逃离了那份让他窒息的“恩情”和无休止的精神凌迟。是一个看似因“抑郁”而终的悲剧收场,和一封留给最牵挂的、试图找回尊严与清白的绝笔信。

  林之远刚结束下午的课,抱着书从教学楼走出来,正准备和同学一起去食堂。今天的阳光好很好,驱散了冬日里的一丝寒意,落在身上暖洋洋的。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剧烈震动了起来,屏幕上跳跃着“三姨”的名字。一种莫名的、冰冷的不安瞬间捫攫住了他。

  他接起电话,走到路边的树下。

  “喂,三姨?”

  电话那头传来三姨压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背景有些嘈杂:“之远…之远啊…”她哽咽着,断断续续的声音,似乎难以启齿。

  “三姨,怎么了?你慢慢说。”林之远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不详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脚底蔓延上来。

  “你爸……你爸爸他……没了…”三姨终于哭出声来。

  “没了?”林之远大脑瞬间空白,仿佛没听懂这两个字的意思。

  “你妈现在瘫在地上,哭都哭不出来……之远,你赶紧请假回来家里不能没有你。”

  手机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周围同学的说笑声、风吹过残留的树叶沙沙声,仿佛瞬间被拉远。

  林之远几乎踉跄着冲进辅导员办公室的。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说明了情况。又一路狂奔出了学校。

  火车站的人熙熙攘攘,可他觉得自己像个被世界遗弃的孤魂。检票、上车,找座位坐下,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像他和父亲那些来不及细细品味的时光。

  林之远靠在冰冷的车窗上。想起和父亲最近的通话,那份欲言又止的沉默,那份深藏其下的疲惫。他恨自己的迟钝。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会把他举过头顶,让他摸树上的叶子,会买一根冰棍,看着他吃的满脸都是,眼里满是温柔。那时候的父亲,虽然沉默,却也是快乐的吧?后来父亲笑容越来越少,眼神越来越暗淡,大概是在母亲日复一日的阴阳怪气里,还有那些永远也卸不掉的“恩情”枷锁。

  三姨在电话里说母亲状态很不好,他知道,母亲的“不好”,大概率是崩溃于失控的场面,崩溃于完美家庭的表象被彻底击碎,崩溃于她掌控了一生的人,最终用最极端的方式脱离了掌控。

  列车到站时,天已经黑了。林之远打车直奔家里,车子越靠近那个熟悉的小区,他的心跳就越剧烈。

  到了小区门口,一股浓重的悲伤扑面而来。家中客厅正中央的矮柜上,父亲的黑白照片被素白的绸带围着,相框前摆着三杯还冒着热气的茶,袅袅的水汽模糊了照片里父亲温和的眉眼。

  “之远回来了。”三姨率先走了过来,眼眶通红,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林之远点了点头,喉咙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看见大伯在角落里打电话,语气沉重地安排着殡仪馆的事:“对,就定在那天上午,之远刚回来,让他缓缓……”;姑姑几个亲戚和邻居一起折叠白纸花,剪刀开合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还有几个远方亲戚,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家里的桌椅,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林之远缓缓走过去,在父亲的照片前跪下,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冰冷的瓷砖上,晕开一小片水渍。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哽咽的“爸”。

  “节哀,之远。”大伯打完电话走过来,递给他一炷香,先给你爸上柱香。“建国啊,之远回来了。”林之远上着香,大伯有些哽咽地对着父亲的照片念叨着。

  “之远啊。”三姨过来拉起林之远,“进去看看你妈吧,你妈一直在屋里,一天了没说过什么话,饭也没吃。”

  林之远站起身,脚步沉重地走向卧室,指尖触碰到门板时,能感觉到里面的寂静,像凝固的冰。

  他轻轻推开门,母亲正坐在床边,背对着他,身形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她没有哭,只是静静的坐着,目光落在床头那对叠放整齐的枕头上,那时他和父亲用了十几年的枕套,上面还印着淡淡的碎花图案,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陈旧。

  “妈。”林之远轻轻唤了一声。

  母亲没有回头,只是肩膀微微抖了一下。过了好一会,他才缓缓转过身,眼睛里布满血丝,嘴唇也有些干裂的起皮。

  “他倒是好,一死了之。”母亲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语气里却裹着一股硬邦邦的怨怼,“一辈子老实巴交,临了到学会给我难堪!自杀,就是最无能的表现!”

  林之远愣住了,他没想到母亲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看着母亲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痛苦,那痛楚被一层层厚厚的强势裹着,像被石头压住的野草,只能在暗处疯狂蔓延。

  “妈,爸他……”

  “别替他说话!”母亲打断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这是故意的,故意让我在亲戚面前抬不起头,故意把这个家扔给我!”

  她说着,双手紧紧握住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肩膀控制不地微微发抖。林之远走到她身边,缓缓蹲下,想握住他的手,却被他抽了回去。

  “你不用安慰我。”母亲别过脸,看向窗外的天,声音低下去,“你爸这辈子,就这点出息。可他……怎么就走了呢?”

  最后一句话,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带着撕心裂肺的疼。林之远看着母亲强装出来的坚硬外壳,明白她不是不难过,而是习惯了用强势伪装脆弱,伪装她的不安。失去爱人的痛太沉重,她只能用怨怼当铠甲,才能不至于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崩塌里,彻底垮掉。

  卧室的光线更暗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将外面的喧嚣和悲伤都隔在门外。母亲依旧坐着,像一尊倔强的石头,只有偶尔掠过眼底的泪光,泄露了她心底那片早已泛滥成灾的哀伤。沉默在卧室里蔓延,林之远不敢再说话,只是静静的陪着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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