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书名:恨海情天
作者:随春生

夏岁穗拖着行李箱,走出了那条熟悉的巷子。巷子口的老王还在修鞋棚里,昏黄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看到她深夜拖着行李,老王放下手里的活计,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丫头,这么晚了,要去哪啊?”

夏岁穗的眼泪憋了一路,此刻被老王的一声问候戳破,哽咽着说不出话。她摇了摇头,只是一个劲地掉眼泪。老王看着她苍白的脸和红肿的眼睛,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他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塞进她手里:“这是我攒的一点零钱,不多,你拿着路上用。外面不比家里,照顾好自己。”

手帕里是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带着老人生意人的烟火气和淡淡的机油味。夏岁穗想推辞,老王却按住她的手:“拿着吧,别跟老头子客气。听澜那小子年轻气盛,不懂事,你别跟他一般见识。要是哪天想回来了,巷子口的老棚子还在,我给你留着修鞋的活儿。”

夏岁穗攥着那叠钱,眼泪掉得更凶了。她对着老王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拖着行李箱,一步步走出了城中村。巷子里的路灯昏黄,把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那些熟悉的烟火气、争吵声、笑声,都被她远远抛在了身后。

她没有目的地,只是沿着马路一直走。深夜的马路很安静,只有偶尔驶过的车辆,车灯照亮她单薄的身影。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只知道不能再回头。胸口的闷痛感越来越强烈,她扶着路边的梧桐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从口袋里掏出药瓶,倒出两粒药片,就着路边的积水咽了下去。药片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她靠着树干坐下来,看着天上稀疏的星星,想起赵听澜给她戴项链时说的话:“以后我要给你摘天上的星星。”那时候的他,眼神明亮,语气认真,让她以为自己真的找到了可以依靠一辈子的人。可现在,星星还在天上,而那个承诺给她星星的人,却把她弄丢了。

天亮的时候,夏岁穗坐上了离开这座城市的火车。她没有买坐票,只是在车厢连接处找了个角落,蜷缩着身子。火车开动的那一刻,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知道,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赵听澜第二天醒来时,房间里空荡荡的,只剩下桌子上那条星星项链,和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茉莉花香。他猛地从床上跳起来,疯了一样冲出家门,在城中村的巷子里四处寻找夏岁穗的身影。他去了老李饭馆,问了林晓,问了老陈,问了老王,可所有人都说没见过她。

“听澜,你别找了,岁穗昨晚就走了。”老王叹了口气,把昨晚的事情告诉了他,“她走的时候,哭得可伤心了。你啊,就是太倔了,不知道珍惜。”

赵听澜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老王的修鞋棚前。他手里攥着那条星星项链,链坠的棱角硌得他手心生疼。他想起自己昨晚说的那些狠话,想起夏岁穗通红的手腕,想起她离开时说的那句“这颗星星,已经走失了”,心里像被千万根针同时扎着,密密麻麻地疼。

他开始疯狂地寻找夏岁穗。他去了火车站、汽车站,张贴寻人启事;他联系了夏岁穗曾经待过的福利院,可福利院早就没有了她的消息;他甚至动用了工地上的兄弟,让他们帮忙打听,可夏岁穗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日子一天天过去,赵听澜的生意越来越红火,从一个小小的包工头,变成了开建筑公司的老板。他搬到了市区的大房子里,身边围绕着各种各样的人,可他心里的空缺,却越来越大。他变得越来越沉默,脾气也越来越暴躁,身边的人都怕他,不敢轻易招惹。

老李饭馆后来拆迁了,老李拿着拆迁款回了老家养老。林晓嫁给了一个做小生意的男人,生了个女儿,偶尔会在街上遇到赵听澜,只是远远地打个招呼,再也没有了以前的熟络。老陈回了乡下,据说找到了当年的女朋友,可两人早已物是人非,只是偶尔通个电话。老王的修鞋棚也拆了,他被侄子接去了外地,从此断了联系。

城中村变成了高楼大厦,那些熟悉的人和事,都渐渐消失在时光里,只剩下赵听澜一个人,守着回忆过日子。他把那条星星项链一直带在身边,放在贴身的口袋里,每当夜深人静时,就拿出来摩挲着,想起那个瘦得像羽毛一样的女孩,想起她温柔的笑容,想起她脚踝上的血痕,心里的悔恨和痛苦就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他开始用工作麻痹自己,每天泡在工地上,指挥工人干活,累得倒头就睡。可就算睡得再沉,也总会在梦里见到夏岁穗。梦里的她,还是当年的模样,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站在饭馆后门的台阶上,对着他笑。可每当他想要靠近,她就会像烟雾一样消失,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是你亲手把我推开的。”

每次从梦里惊醒,赵听澜的枕头都会湿透。他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欠夏岁穗一个道歉,欠她一个未来。可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夏岁穗辗转来到了北方的一座小城。这座城市气候干燥,没有南方的梅雨季,也没有那么多潮湿的回忆。她租了一间小阁楼,窗户对着一条狭窄的小巷,每天清晨能听到卖早点的吆喝声,傍晚能闻到邻居家饭菜的香味,这是她这辈子离“安稳”最近的日子。

她找了一份在花店打工的工作,花店的老板是个和蔼的老太太,姓周,无儿无女,把夏岁穗当成自己的亲女儿一样对待。周老太太知道夏岁穗身体不好,从不舍得让她干重活,还经常给她熬汤补身体。

“丫头,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周老太太一边修剪花枝,一边对她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别总放在心上。”

夏岁穗点点头,可心里的伤口,却怎么也愈合不了。她还是会经常想起赵听澜,想起他们在城中村的日子,想起那些甜蜜和争吵。每当这时,她就会胸口发闷,呼吸困难,只能靠吃药缓解。

她在小城的日子过得很平静,除了花店的工作,就是待在小阁楼里看书、养花。她养了一盆茉莉,就像当年在出租屋窗台上的那盆一样,每当花开的时候,淡淡的香味就会弥漫整个房间,让她想起那些温暖的时光。

她偶尔会想起城中村的那些人,想起林晓的泼辣,想起老陈的沉默,想起老王的慈祥。她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也不知道赵听澜是否还记得她。她不敢打听,也不敢回去,只能把这份思念藏在心里。

有一次,花店来了一位客人,是个从南方来的商人,说话的口音很熟悉。夏岁穗听到他提起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城市,提起城中村的拆迁,心里一阵刺痛。她忍不住问:“请问,你知道一个叫赵听澜的人吗?他是做建筑生意的。”

商人想了想,点了点头:“赵听澜?知道啊,他现在可是大老板了,生意做得很大。不过听说他性格不太好,挺孤僻的,身边好像也没什么亲近的人。”

夏岁穗的心沉了下去。她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他终于实现了当年的梦想,出人头地,赚了很多钱,可他过得并不快乐。她想起他当年说的话:“我这么拼命,还不是为了我们以后能过得好。”可现在,他什么都有了,却没有了“我们”。

那天晚上,夏岁穗又犯病了。她躺在床上,呼吸困难,浑身冰冷,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她挣扎着拿起手机,想给周老太太打电话,可手指却怎么也按不动。她看着窗外的月亮,想起了奶奶,想起了赵听澜,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滴在枕头上。

她以为自己这次真的挺不过去了,可就在这时,周老太太因为担心她,特意过来看看她,发现了她的情况,赶紧把她送进了医院。医生说,她的病情很严重,需要长期治疗,不能再劳累了。

周老太太把她接回自己家照顾,每天给她熬汤、喂药,陪她说话。夏岁穗很感动,她觉得自己这辈子虽然不幸,但也遇到了很多好人。她开始慢慢放下过去的执念,试着好好活下去。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她想在剩下的日子里,多感受一些温暖。

可命运总是捉弄人。就在夏岁穗的病情稍微稳定的时候,她遇到了一个人,一个让她这辈子都无法释怀的人——苏晚晴。

苏晚晴是来小城旅游的,偶然走进了夏岁穗打工的花店。她长得很漂亮,穿着名牌衣服,气质优雅,和这座小城的朴素格格不入。当她看到夏岁穗时,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然后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你好,我想买一束茉莉。”

夏岁穗愣了一下,觉得苏晚晴的笑容很熟悉,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点了点头,开始给她挑选茉莉。

“你的名字叫夏岁穗,对吗?”苏晚晴突然问道。

夏岁穗心里咯噔一下,抬起头看着她:“你认识我?”

苏晚晴笑了笑,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当然认识。我们小时候在同一个寄养家庭待过,我叫苏晚晴。”

夏岁穗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想起来了,苏晚晴就是那个在第三家寄养家庭里,总是欺负她、陷害她的女孩。当年,就是因为苏晚晴的挑拨离间,养父母才把她送回了福利院。她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竟然会在这里遇到她。

“原来是你。”夏岁穗的声音有些颤抖,心里充满了恐惧和厌恶。

苏晚晴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脸上的笑容不变:“怎么,不欢迎我吗?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老样子,这么胆小。”

“我还有事,先走了。”夏岁穗不想再和她纠缠,放下手里的花,转身就要走。

“等等。”苏晚晴叫住她,“我听说,你当年和一个叫赵听澜的男人在一起了?他现在可是大老板了,你怎么会在这里,过着这样的日子?”

提到赵听澜,夏岁穗的心里一阵刺痛。她看着苏晚晴得意的眼神,知道她是故意来刺激自己的。“我的日子和你没关系。”她冷冷地说。

“怎么会没关系呢?”苏晚晴走近一步,压低声音说,“其实,当年我见过赵听澜。我跟他说,你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只是想利用他,等他没钱了,你就会离开他。我还跟他说,你在寄养家庭里,经常偷东西、撒谎。没想到,他还真信了。”

夏岁穗的身体晃了晃,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是你?当年是你在背后挑拨我们?”

“是又怎么样?”苏晚晴笑得一脸得意,“我就是看不惯你,凭什么你这种没人要的野种,能得到别人的喜欢?赵听澜那么好的男人,你根本不配。”

夏岁穗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口气没上来,突然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周老太太坐在床边,一脸担忧地看着她:“丫头,你可吓死我了。那个女人是谁啊?怎么一见到她,你就变成这样了?”

夏岁穗看着天花板,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她终于知道,自己和赵听澜的分开,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年轻气盛,还有苏晚晴的从中作梗。她恨苏晚晴的恶毒,恨赵听澜的不信任,更恨自己的命运多舛。

从那以后,夏岁穗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她不再说话,不再笑,每天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周老太太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无能为力。

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在她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她经常会想起赵听澜。她想起他们在城中村的台阶上分享饼干的夜晚,想起他替她挡酒的样子,想起他给她戴项链时的温柔。她不恨他了,只剩下无尽的遗憾。如果当年他能再相信她一点,如果当年他能不那么骄傲,如果当年他们没有分开,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没有如果。

夏岁穗去世的那天,小城下了一场小雨。她是在睡梦中离开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仿佛回到了那个有奶奶、有赵听澜、有温暖的时光里。周老太太按照她的遗愿,把她葬在了小城郊外的一座山上,墓碑上没有照片,只有“爱女夏岁穗之墓”几个字,旁边刻着她的生卒年月。

周老太太在她的枕头下,发现了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坐在饭馆后门的台阶上,笑得很开心。照片的背面,写着一行小字:“赵听澜,我曾经真心爱过你。”

而此时的赵听澜,正在参加一场商业酒会。他穿着昂贵的西装,戴着名贵的手表,身边站着的,是刚刚认识不久的苏晚晴。苏晚晴穿着一袭红色的礼服,明艳动人,正对着他笑靥如花。

赵听澜看着苏晚晴的笑容,心里莫名地觉得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不知道,这个笑容甜美的女人,就是当年破坏他和夏岁穗感情的人,也是即将把他推入更深深渊的人。

他更不知道,那个他寻找了多年、愧疚了多年的女孩,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带着对他的思念和遗憾,长眠在了北方的一座小山上。

恨比爱长久,这句话,在他们身上,开始慢慢应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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