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海情天·后记:茉莉年年,岁岁有痕
星穗花园的茉莉开了第十个年头。
南方的盛夏依旧裹挟着潮湿的热气,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茉莉花瓣,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风一吹,细碎的白色花瓣便簌簌飘落,像一场无声的雪,落在行人的肩头、发间,带着清冽而温柔的香气,漫过整个花园,漫过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漫向记忆深处的城中村。
林晓的头发也染上了霜色,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她不再像从前那样,每年执着地奔波于南方老城区与北方小城之间,只是每个盛夏茉莉盛开的时节,都会换上一件素雅的浅色衣衫,提着一个小小的竹篮,里面装着一束新鲜的茉莉,慢慢走进星穗花园,坐在纪念碑旁的长椅上,静静待一个下午。
竹篮是当年老王修鞋棚里常见的那种,边缘已经被磨得光滑,带着淡淡的草木气息。林晓会把带来的茉莉,轻轻放在纪念碑前——汉白玉的碑身被岁月打磨得愈发温润,“星落穗存,爱永不息”八个字,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像是一双温柔的眼睛,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
她坐在长椅上,背脊微微佝偻,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小木屋上。木屋的外墙依旧是淡淡的米白色,屋顶的灰瓦沾着些许青苔,窗户上的素色窗帘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和当年赵听澜与夏岁穗住过的出租屋,一模一样。阳光透过茉莉花丛,在她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风一吹,花香便裹着回忆漫过来,像极了当年城中村巷口的风,带着烟火气与草木的清新,轻易就把人拉回那些遥远的日子。
林念穗早已成家,丈夫是她的大学同学,也是一名建筑设计师。他们志同道合,感情和睦,如今带着一个五岁的女儿,常来星穗花园。小家伙遗传了林念穗的眉眼,皮肤白皙,眼睛明亮,穿着浅色的碎花裙子,像一朵小小的茉莉,追着蝴蝶在花海中奔跑。清脆的笑声惊起几只麻雀,它们扑棱着翅膀,落在纪念碑的顶端,歪着头打量着这个热闹的世界。
林念穗会牵着丈夫的手,跟在女儿身后,慢慢走过茉莉花海。走到纪念碑前,她会停下脚步,指着“星落穗存,爱永不息”的碑字,轻声给孩子讲“赵爷爷”和“夏奶奶”的故事。她没有过多地提及那些爱恨纠缠与痛苦背叛,只是用温柔的语气说:“他们是很相爱的人,一起在很小的出租屋里生活过,一起吃过很多苦,可惜错过了很久很久,直到最后才重新相遇。”
孩子似懂非懂地仰着小脸,手指轻轻划过碑身的纹路,会指着小木屋橱窗里的星星项链模型问:“妈妈,那个星星是不是会发光呀?它看起来好漂亮。”
林念穗蹲下身,揉了揉孩子的头发,笑着点头:“会呀,它在心里发光,照亮所有想念的人。赵爷爷和夏奶奶就是靠着这份光,找到了彼此。”
孩子点点头,似懂非懂地跑到小木屋前,趴在橱窗上,好奇地打量着里面那些“老物件”:生锈的电煮锅边缘还残留着当年煮面条的痕迹,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布料已经有些磨损,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精致,磨损的工装裤裤脚沾着些许水泥印记,像是还残留着当年工地的风尘,而那条氧化发黑的星星项链模型,链坠上的纹路清晰可见,在阳光下泛着微弱的光。
花园的管理处,常年放着一本厚厚的留言簿,十年间,早已换了十几本。最新的一本摊开在木质的桌子上,封面是淡雅的茉莉花纹,里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有稚嫩的孩童笔迹,有娟秀的女生字迹,也有苍劲的老人笔迹。
有人写下:“今天和爷爷来的,爷爷说他当年和赵听澜一起在工地上搬过砖,赵叔叔是个硬骨头,干活特别拼命,就是性子太倔了,错过了最爱的人。爷爷说,做人不能太倔,要珍惜眼前人。”
有人写:“和男朋友一起来的,逛了整个花园,听了赵爷爷和夏奶奶的故事,心里酸酸的。以前总觉得爱情是轰轰烈烈的,现在才明白,能好好陪伴在身边,不轻易错过,才是最珍贵的。以后要好好爱身边人,不让遗憾发生。”
还有人写:“茉莉很香,故事很美,遗憾也是。或许人生就是这样,没有完美的结局,却有让人铭记一生的感动。愿所有相爱的人都能被温柔以待,少一些错过,多一些珍惜。”
偶尔,会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杖,在小木屋前驻足良久。他们大多是当年城中村的老住户,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皱纹,眼神却依旧清明。看着那些生锈的电煮锅、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他们的眼眶会不自觉地红起来,像是看到了当年的自己,看到了那些烟火气十足的日子。
有一位姓陈的老人,当年和老陈是同乡,也曾在老李饭馆里吃过饭。他站在小木屋前,看着那件碎花衬衫,轻声念叨:“这衣服,和当年夏丫头穿的那件一模一样。那丫头性子软,说话轻声细语的,总是帮着林晓干活,谁要是欺负她,赵听澜那小子第一个冲上去。”
旁边一位老太太,是当年住在赵听澜和夏岁穗隔壁的邻居,她叹了口气说:“他们俩当年多好啊,冬天里挤在一个小出租屋里,夏丫头给赵听澜织围巾,赵听澜给夏丫头买烤红薯,多恩爱。就是太年轻了,脾气都倔,一点小事就吵,最后闹得不可收拾。”
还有一位老爷爷,当年和老王很熟,他看着小木屋外的茉莉花海,笑着说:“老王要是看到这满园茉莉,肯定会笑着说,这丫头最喜欢的花,终于有人替她种了。老王当年多疼夏丫头啊,偷偷给她塞钱,帮她修鞋,就像疼自己的孙女一样。”
这些声音,林晓都听在耳里。她坐在长椅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任由那些回忆在脑海中翻涌。她知道,赵听澜和夏岁穗从未真正离开。他们活在这些老住户的回忆里,活在星穗花园的每一朵茉莉里,活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口口相传里。那些曾经的恨与痛,那些深入骨髓的悔恨与背叛,早已被时光酿成了淡淡的怅然,而那份深埋心底的爱,那份纯粹而热烈的情感,却愈发清晰,愈发动人。
苏晚晴的消息,后来再也没人提起。就像她当年掀起的风浪,像她曾经的嫉妒与恶毒,像她最终的疯狂与落魄,最终还是被时光的浪潮抚平,没有留下太多痕迹。有人说,她在疗养院的角落里,依旧会在神志不清时喊着夏岁穗的名字,声音又尖又哑,像是在忏悔,又像是在诅咒;也有人说,她早已在某个无人知晓的日子里悄然离世,结束了她充满算计与痛苦的一生。但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恨是执念,是困住自己的枷锁,而那些放下的人,早已获得了解脱。
林晓偶尔也会想起苏晚晴,想起她当年的漂亮与恶毒,想起她对夏岁穗的伤害,想起她最终的结局。心里没有了恨,也没有了怨,只剩下一丝淡淡的感慨。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而每一种选择,都注定了自己的结局。苏晚晴选择了嫉妒与报复,最终也被嫉妒与报复所吞噬;而赵听澜选择了年轻气盛与固执,最终用一生的悔恨来偿还;夏岁穗选择了温柔与坚守,却终究没能抵过命运的捉弄。
北方小城的山上,夏岁穗和赵听澜的墓碑前,依旧会有人定期放上一束茉莉。不是林晓,也不是周老太太的侄女——周老太太几年前已经去世了,她的侄女也早已离开了小城,去了更大的城市生活。放花的人,或许是某个听说了他们故事的游客,或许是某个被星穗花园的留言打动的陌生人,或许是某个偶然路过的当地人。
墓碑上的字迹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模糊,却依旧能看清两个紧紧挨着的名字,“夏岁穗”和“赵听澜”,像是在另一个世界,终于实现了永恒的相守。墓碑旁的杂草枯了又荣,茉莉花开了又谢,年复一年,从未间断。风从山间吹过,带着茉莉的清香,像是他们在另一个世界,终于过上了平静而幸福的生活,没有争吵,没有背叛,没有遗憾,只有彼此的陪伴与温柔。
林晓偶尔还是会想起当年的场景:老李饭馆里热气腾腾的糖醋排骨,刚出锅时滋滋作响,香气能飘满整条巷子;老王修鞋棚里淡淡的机油味,混合着皮革的味道,是那个年代独有的气息;林晓自己在菜市场摆摊时,大声吆喝着卖菜,和顾客讨价还价,充满了烟火气;还有赵听澜和夏岁穗在饭馆后门的台阶上分享饼干的模样,少年眉眼桀骜,少女笑容腼腆,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辉。
那些日子,虽然清贫,却充满了生机与希望;那些人,虽然有着各自的缺点与固执,却都有着最纯粹的情感。林晓常常想,如果当年赵听澜没有那么年轻气盛,能多一点包容与理解;如果苏晚晴没有从中作梗,能放下心中的嫉妒与恶毒;如果夏岁穗的身体能好一些,能多一点面对生活的勇气与力量,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但很快,她又会摇摇头。人生本就没有如果,遗憾也是人生的一部分。正是这些遗憾,才让人们学会反思,学会珍惜,学会在不完美中寻找温暖,学会在失去后懂得拥有的珍贵。赵听澜和夏岁穗的故事,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人性的复杂与脆弱,也照出了爱情的美好与遗憾。
夕阳西下时,天边泛起了淡淡的橘红色,阳光变得温柔起来,洒在茉莉花海中,给每一朵花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林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花瓣,慢慢走出花园。她的脚步有些缓慢,却很沉稳,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与远处的纪念碑、茉莉花海融为一体,构成了一幅宁静而美好的画面。
身后,茉莉花丛在暮色中轻轻摇曳,花香弥漫,像是在送别,又像是在迎接新的明天。星落之后,或许没有了曾经那样明亮的晴空,但月光会温柔洒落,照亮前行的路;恨海终究归尘,那些汹涌的恨意与悔恨,最终都会在时光的冲刷下慢慢消散;情天虽有缺憾,却在岁月的长河中,沉淀出最动人的回响,温暖着每一个被故事触动的人。
茉莉年年开,岁岁有痕。那些错过的人,那些未了的情,那些深埋心底的爱与遗憾,都会像这满园茉莉一样,在时光里静静绽放,永不凋零。而我们所能做的,便是带着这份感悟,珍惜眼前人,莫负好时光,让遗憾少一些,让爱意久一些,让每一段感情都能被温柔以待,让每一个相遇都能留下美好的回忆。
星穗花园的茉莉还在盛开,年复一年,花香四溢。赵听澜和夏岁穗的故事,也会像这茉莉花香一样,跨越时光,永远留在人们的记忆里,提醒着每一个人:珍惜当下,莫负深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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