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谏回到幽州节度使府时,天已入夜。
他没有回寝殿,径直走向密室。
暗卫跟在身后,手中捧着一只乌木托盘,上面盖着素布。刺客的遗物就在这块布下,除了一把断刃、半截烧焦的信纸,再无其他线索。
他在案前坐下,指尖轻敲桌面。烛火摇了一下,映出他冷峻的侧脸。
“打开。”
暗卫掀开布巾,将物品一一摆开。
萧云谏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铁器和残页,忽然停住。画纸一角从断刀鞘中露出,边缘被火燎得微卷。
他抽出那幅画。
纸上女子穿着靛青素纱裙,眉心一点朱砂痣,嘴角微扬,左边脸颊浮着浅浅酒窝。她站在一棵梧桐树下,身后是江南水乡的轮廓,远处小桥流水,烟雨朦胧。
萧云谏盯着那张脸,呼吸微微一顿。
他记得这个人。
城隍庙外,她蹲在地上煎药,蒸汽扑到脸上也不擦。孩子叫她姐姐,老人唤她闺女,她都笑着应了。那时他坐在马车里,只远远看了几眼,却记住了她眉心那点红。
这画不该出现在刺客身上。
他指腹轻轻抚过画像上女子的眉间,动作很轻,像怕惊扰什么。片刻后,他抬眼问:“查清楚了?”
“回主上,”
暗卫低头,“此画出自尚书府谢小姐之手。三日前,她派人送了一盒颜料去画坊,点名要绘‘江南采莲图’。画成之后,未交予画坊登记,而是亲自取走。”
“谢晚晴?”
“正是。”
萧云谏沉默下来。谢家与皇室早有婚约,当年太后亲口许诺,若他不继位,便为他择配谢家嫡女。后来他辞婚归北境,此事不了了之。如今这幅画出现在刺杀现场,分明是有人想借机生事。
他正要将画撕毁,又顿住手。
若是寻常女子画像,或许还能说是私情泄露。可这画中人明明是沈清梧,一个苏州知府的庶女,与朝堂毫无瓜葛,怎会牵扯进一场针对他的刺杀?
除非……有人故意让她卷进来。
他收起画,放入袖中。
“继续查,谢晚晴这几日见过谁,说过什么话,一并报来。”
暗卫领命退下。
密室内只剩他一人。
烛芯爆了个小火花,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夜风灌入,吹得案上纸张轻响。他望着北方天空,那里有苏州的方向。
同一时刻,沈清梧正坐在自己房中缝补衣裳。
窗外传来猫叫,她抬头看了一眼。月光洒在桌角的药箱上,银针包还敞开着,一根细针卡在布套边缘。她放下针线,过去把包合好,顺手摸了摸发间的银簪。
这是娘留给她的唯一物件。
她吹熄灯,刚躺下不久,忽听院门轻响。她立刻坐起,手摸向枕下银针。
脚步声停在门外。
“姑娘,是我。”是兄长沈明煦的声音。
她披衣起身开门。沈明煦站在月下,脸色有些凝重。
“怎么了?”
“你今日在城隍庙的事,传到京里去了。”
“我救人,有什么好传的。”
“不是这个。”
他压低声音,“有人画了你的像,还在画像上动了手脚。”
她一怔:“谁?”
“谢家小姐谢晚晴。”
沈清梧皱眉。她从未见过此人,更不知为何会被画入其中。
“画在哪里?”
“据说是落在一个刺客身上。那人意图行刺镇北王,失败后自尽,尸体被焚。但画像完好无损,被人捡去交到了萧大人手里。”
她心跳快了一拍。
“他……看到画了?”
“恐怕已经看了。”
沈明煦看着她,“妹妹,你现在是风口浪尖上的人。那谢晚晴一向以贤淑著称,突然画你,必有深意。你要小心。”
她点点头,沈明煦又叮嘱几句,转身离去。
她关上门,靠在门板上缓了口气。想起那日在城隍庙外,马车帘子掀开一条缝,露出半张冷脸。原来那就是萧云谏。
她走到镜前,撩起额前碎发,看着眉心那点朱砂痣。娘说这是福相,能避灾。可这些年,她只觉得它是累赘,让人一眼记住,甩都甩不掉。
现在倒好,被人画了下来,还送到了权臣手里。
她躺回床上,闭上眼,却睡不着。
而远在幽州的密室里,萧云谏也未曾歇息。
他重新取出那幅画,铺在案上。这次看得更仔细。忽然发现,画纸背面用极淡的墨写着几个小字:“梧桐落处,清影难寻。”
字迹娟秀,确是女子手笔。
他冷笑一声。好一个“清影难寻”,分明是在暗示沈清梧身份可疑,居心叵测。这哪里是作画,分明是一道诛心的奏折。
他正欲将画投入烛火,窗外忽地一道寒光闪过。
一支匕首破窗而入,直插案头,离画纸仅差半寸。刀身漆黑,刃口泛着青灰,显然淬过毒。
片刻后,他吹灭蜡烛,身影隐入黑暗。
与此同时,苏州城某处宅院内,谢晚晴正坐在梳妆台前卸钗环。
侍女端来茶水,低声问:“小姐,那画……真能引他注意吗?”
谢晚晴拿起一面铜镜,照了照自己的脸,轻轻一笑:“他若不动心,就不会留着那幅画。男人啊,总对没见过的女人多一分好奇。”
她放下镜子,指尖划过唇角:“等他知道那是谁,自然会查。一查,就会发现更多有趣的事。”
她站起身,走到墙边一幅山水画前,轻轻一推。墙面滑开,露出一间暗室。墙上贴满剪纸人偶,每个都穿着不同服饰,面相各异。
其中一个,穿着靛青裙,眉心点红。
她伸手抚过那人偶的脸,低声道:“沈清梧,你想救人,我就让你——救不了人。”
享受更好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