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将桌面分割成明暗交织的方块。贺宇丞把刚打印好的资料塞进背包。“下周的创业讲座名额我抢到了,晚上一起去?”他转头看向正低头整理数据的林之远。
林之远“嗯”了一声,笔尖在笔记本上顿了顿,目光不经意间飘向窗外--远处篮球场上的喧嚣渐渐模糊,他脑海里闪过那个名字。
其实当初贺宇丞提出要一起创业时,他不是没有犹豫过,一方面是毕竟都刚踏入大学校门,未来还满是未知。另一方面他能看出来贺宇丞家境应该不错,怕他只是个有点小钱就玩票公子哥。
但当其他同学还沉浸在摆脱高考中束缚的狂欢,或者对未来一片迷茫时,贺宇丞的规划方案写了厚厚一沓,当看到他连不同行业的兼职路线都排得清清楚楚,他确定贺宇丞不是那种家里有些钱就飘飘然的公子哥了。所以决定跟着贺宇丞创业后,林之远就未在怀疑过。
这家伙虽然有时候强势得让人牙痒痒,但能力、魄力和信誉都无可挑剔,是个能并肩作战也能托付后背的靠谱伙伴。
为此,过去的几年他们几乎没闲着。
贺宇丞跑去一家风投公司机构兼职,虽然只是干些杂活,但耳读目染学到了不少融资和项目评估的门道;林之远则选择去一家运营成熟的科技公司,从最基础的技术支持做起,深入了解产品开发和团队管理流程。
周末和假期,他们不是泡在图书馆啃商业书籍,就是参加各种创业沙龙和行业论坛,积累人脉,拓宽视野。
当初选择了几个创业城市,最终锁定G市,贺宇丞的分析是:“G市的政策扶持力度最大,产业链也最完善。虽然一方面也是多少有点小人脉,但关键是,新兴科技园区刚建成,租金和人才引进都有优势,对于初创公司是最佳选择。”
“就去G”市。当时他几乎脱口而出,贺宇丞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了然的笑容。此刻林之远合上笔记本,抬头看向贺宇丞,嘴角扬起一抹坚定的弧度:“讲座结束后,我们再去查查G市的注册流程吧?”
G市的空气中总比他们上大学的城市更湿热一些,带着南方特有的、黏腻的海风气息。林之远和贺宇丞这半年里,已经往返三四次。每次行程都排得满满当当,看写字楼,跑政务大厅,见潜在的供应商和客户,忙得脚不沾地。
一切都在紧锣密鼓又按部就班地推进。贺宇丞负责搞定大部分对外沟通和资源对接,,而林之远则更更侧重于技术团队的搭建和产品前期的框架设计。他们默契的像一对齿轮,精准地咬合着,朝着共同的目标前进。
但每一次紧凑的行程间隙,林之远都会偷偷挤出一两个小时,像一个心怀不轨的窃贼,独自潜入那座他在地图上反复摩挲过的校园--沈清的学校。
沈清的学校坐落在老城区巷口,林之远躲在树后面,目光紧盯着教学楼的出口,心脏像揣了只兔子,砰砰直跳。他记得他提过喜欢学校后门那家糖水铺的双皮奶,记得他常去图书馆三楼靠窗户的位置,记得他抱怨过实验课总拖到很晚……
他见过他穿白大褂,抱着厚厚的医学书,和同学说笑着从教学楼走出来,阳光洒在他身上,那身影干净、明亮,带着一种专注于学术的纯粹光芒。那一刻,他几乎要迈出去的脚步,又死死地钉在原地。这些年,他们只是靠着短信和电话维持联系,他从来不敢问“你有没有谈恋爱”。
他的公司刚起步,前途未卜。而沈清,他是走在阳光大道上的人,医科大的高材生,未来受人尊敬的医生,有着清晰而辉煌的前程。
他凭什么?
那句藏在心底多年的话,滚烫的灼人,却像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无法脱口。
怕一旦说出口,连现在这样偶尔能通个电话、节日能发句问候的朋友关系都维持不住。沈清那样好,他舍不得彻底失去他的消息,哪怕只是以朋友的身份,远远地看着他发光噶发热,也好过形同陌路。
更怕的是……如果,如果他鼓足勇气,而沈清……竟然同意了怎么办?
这个假设本身就像一场奢靡的美梦,让他心尖颤抖,却不敢沉溺。他林之远算什么?一个在商海挣扎、未来一片混沌的创业者。他的世界是算计、是应酬、是风险、是不择手段的竞争。而沈清的世界,应该是无菌操作台,是救死扶伤,是纯粹的学术与研究。
他怎么舍得把他拉进自己这片浑浊、充满不确定性的泥潭里?他怎么忍心让他干净纯粹的未来,沾染上他世界里那些不可避免的世俗与纷扰?
他应该配得上更好、更安稳、更光明正大的享幸福。而不是和他这样,走一条充满荆棘、还不被大多数人看好的路。每一个加班的深夜,在每一次面对困境感到疲惫时,他除了会看钱包里的那张毕业照外,也会偷偷点开手机里那个加密的相册。
里面没有沈清的正脸,只有几张他偷偷拍下的、他的背影--在图书馆专注看书的,在校园林荫道上快步行走的,穿着白大褂消失在实验楼门口的……
每一张,都是他不敢言说的爱恋,和拼尽全力想要靠近、却又不得不保持距离的痛楚。
他来到他的城市,呼吸着他呼吸的空气,感受着他感受的四季。他离他如此之近,近到仿佛一伸手就能碰触到。却又如此之远,远到隔着他自以为是的好,和那份深入骨髓、害怕失去他的恐惧。他在这座城市里奋斗拼搏,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野心,潜在意识里,也想离他的世界近一点,再近一点。
直到贺宇丞的电话打过来,他才猛地回神,匆匆看了看教学楼门口,转身快步离开。重新汇入G市陌生的人流。
手机在桌面震动第时,林之远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流程图案发呆。
“在忙吗?找到合适的写字楼了么。相关资料流程你们弄的怎么样了?”开头依旧是他习惯有的温和。他回复得很慢,删了又改:“还在看。打算综合考虑考虑哪个地段合适。”他没敢说G市,也没说自己已经和贺宇丞跑了好几趟那边的工商局。他们来来回回又发了很多条。
对面的贺宇丞放下手里的咖啡杯,撇了他一眼:“又在跟沈清聊天?看你那点出息,直接说我们要去G市不就完了?”
林之远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的划痕。“再等等。”他低声说。
贺宇丞噗笑一声,拿起桌上的报告翻了翻:“你都来来回回去了G市好几趟了,每次都绕去他学校,跟做贼似的。上次去工商局,你还说要去考察校园周边市场,结果呢?站在树下等了半个多小时,差点被保安当成推销的。”
林之远脸瞬间红了,伸手去抢报告:“你别胡说,我那是在观察人流量!”
“观察人流量需要红着脸躲树后头?”贺宇丞挑眉,把报告递给他。半天也没在说话。静静地看着他和沈清发消息傻笑的脸。喉结滚动了几下,有些艰难的开口:“之远,G市那边……基本可以了。”
“嗯,我知道。后续交接单我明天发给你。”林之远抬起头。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贺宇丞摩挲着杯壁,目光落在窗外的宿舍楼,焦点有点涣散。
“我……”他顿了顿,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些,带着罕见的犹豫,“我想带一个人一起过去。”
林之远手指停了下来,他看向贺宇丞,眼神里带着询问。能让他露出这种表情的……
贺宇丞像下定了决心,转回头,目光与林之远对上,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坦诚:“赵琰。”
这个名字并不意外,林之远早就隐约察觉到贺宇丞对赵琰的不同。
“他不知道?”林之远用的是陈述句。
贺宇丞苦笑了一下,笑容里带着自嘲和头疼:“他要是知道,现在躲着我估计能躲出八丈远。”他喝了咖啡,虽然杯子里已经空了,“那小子,脑子里除了还钱就是他奶奶,估计就没别的东西了。纯的跟张白纸似的,还是个笔直笔直的直男。”
这才是最让他无力的地方。在赵琰这里,好像他所有的筹码和手段都失了效。他不敢表露半分,怕吓跑他,怕连现在的这种偶尔能见一面、能说上几句话的关系都维持不住。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贺宇丞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罕见的迷茫,“直接说‘跟我去G市’?以什么理由?给他一份更好的工作做?他那么倔,未必会接受这种像施舍的机会。而且……他会不会觉得我另有所图?”
他求助似的看向林之远,仿佛这个同样在感情里沉默隐忍的兄弟能给他答案:“你……你说我该怎么办?”
林志远沉默地看着他。他懂贺宇丞的挣扎,因为他们某种程度上是同一种人。他自己也是因为怕耽误沈清的前程,而将那份感情死死压在心底,连来到他的城市都不敢言明。
他们都拥有着无法宣之于口的爱,都害怕失去,都小心翼翼地守护着那份岌岌可危的平衡。
良久,林之远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从朋友角度出发。”林之远想了想,“你可以先跟他聊聊我们在G市工作室的规划,说说那边市场机会,看看他的反应。如果他表现出兴趣,你再顺势提出让他一起去的想法。”
“我怕……我怕他会拒绝。”
“拒绝又能怎么样。赵琰是个重情义的人。你和他说你公司刚成立,确实需要人手,尤其是……能吃苦、靠得住。赵琰,他合适。”
他没有点破贺宇丞那份私心,只提供了一个看似最合理、也不容易被拒绝的切入点。
“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正经的工作机会。薪资,前景,都摆在明面上。至于其他的……”林之远顿了顿,目光深远,“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先把人留在身边。”
贺宇丞怔了怔,咀嚼着林之远的话。是啊,先把人留在身边。近水楼台先得月,哪怕那月亮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被人仰望,能临近一点,也是好的。
“艹”他低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前路漫漫,无论是事业,还是那份说不出口的感情,都注定不会平坦。但至少,在他奔赴未来的路上,他不想把那个人独自留下。哪怕只能用“工作”作为借口,他也想带着他一起走。“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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