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茶几上的食盒被收拾干净,客厅里只留下一盏暖黄的落地灯,驱散了角落的昏暗。两人洗漱后并肩躺在主卧的大床上,张哲瀚依旧习惯性地侧身,手臂搭在龚俊腰际,将脸埋在他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是沐浴露的清新和独属于龚俊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累了?”龚俊低声问,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张哲瀚后脑微湿的短发。
“嗯…”张哲瀚含糊地应着,声音带着倦意,但环住他的手臂却收得更紧了些,“今天…像坐过山车一样。”
从清晨被母亲电话惊醒的不安,到面对父亲时的紧张戒备,再到父母态度意外缓和的震惊与释然,最后是此刻拥抱着失而复得的温暖……情绪大起大落,确实耗费心神。
龚俊能体会他心中的波澜。他低头,吻了吻张哲瀚的发顶。“睡吧,我在这儿。”
“龚俊…”张哲瀚在黑暗中轻声唤他。
“嗯?”
“你以后…每天都要让我抱着睡。”
这要求带着孩子气的霸道,龚俊却毫不犹豫地应承:“好。”
“不准嫌我热,不准嫌我压着你。”
“好。”
“早上不准偷偷起床,就算要上班,也得把我叫醒告诉我…”
龚俊沉默了一下,想起之前两次试图早起都被缠住的经历,无奈低笑:“好,叫你。”
得到满意的答复,张哲瀚终于不再说话,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
听着耳边平稳的呼吸声,龚俊却有些睡不着。今天张哲瀚带来的消息,对他而言不啻于一场心灵的地震。他曾经视作不可逾越的障碍,那座由现实压力和长辈反对构筑的高墙,竟然如此轻易地……土崩瓦解了?
他想起八年前那个雨天,张父找到他临时租住的、狭窄潮湿的出租屋。那个气质威严的中年男人并没有疾言厉色,只是用一种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语气,条分缕析地向他陈述了张哲瀚大好的前程、家族对他的期望,以及……他龚俊当时岌岌可危、负债累累的处境。
“如果你真的为他好,就应该知道,什么样的选择对他才是最好的。”张父最后那句话,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年轻而骄傲的心。他无法反驳,因为那是血淋淋的现实。他给不了张哲瀚光明的未来,甚至可能成为拖累。
所以,他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推开。他以为那是保护,是牺牲。
可这八年的分离,带给张哲瀚的,是长达八年的怨恨和无法愈合的伤口。而他自已,又何尝不是在无数个深夜里,被悔恨和思念啃噬?
直到张哲瀚如同旋风般重新闯入他的生活,带着不管不顾的怒火和深藏眼底的委屈,他才惊觉,自己所谓的“为你好”,是多么的自以为是和懦弱。
幸好……还来得及。
他收紧手臂,将怀中温热的身躯更紧地拥住,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珍宝融入骨血。张父态度的转变,像是一道赦令,让他心头那座沉甸甸的大山终于被移开。他不再是被审视、被否定的那一个,而是被张哲瀚坚定选择、并被其家庭逐渐接纳的伴侣。
这种认知,让他胸腔里涌动着一种陌生而汹涌的热流,是庆幸,是激动,更是沉甸甸的责任感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第二天,龚俊果然信守承诺,推掉了所有非紧急的事务,将一整天的时间完全交给了张哲瀚。
张哲瀚睡到日上三竿才心满意足地醒来,享受着龚医生亲手准备的(虽然简单但心意十足的)早餐,然后便拉着龚俊出门,去看他初步筛选的几个工作室场地。
第一个选址位于CBD核心区的一栋高级写字楼,视野开阔,交通便利,但租金高昂,且空间略显局促。
“这里气场太商业了,不够自在。”张哲瀚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如织的车流,皱了皱眉。他想要的工作室,应该是一个能激发灵感、让人感到舒适和创意自由的地方,而不是冷冰冰的商业巢穴。
龚俊跟在他身边,没有过多发表意见,只是在他提出看法时微微颔首。他的目光更多是落在张哲瀚身上,看着他认真评估场地时微蹙的眉头和发亮的眼睛,觉得这样的张哲瀚,比八年前更加耀眼,充满了成熟男人的专注和魅力。
中介经理在一旁热情地介绍着,目光不时好奇地瞟向安静跟在张哲瀚身边的龚俊。这个男人气质冷峻,身形挺拔,虽然穿着简单的休闲装,但那份沉稳的气度不容忽视,看起来不像是一般的跟班或朋友。
“张先生,这位是……?”中介经理忍不住试探着问。
张哲瀚正蹲下身查看电路接口,闻言头也没抬,十分自然地回答:“哦,我家属,来给点参考意见。”
家、家属?
中介经理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更热情(甚至带点谄媚)的笑容:“啊!您好您好!两位真是般配!一看就是很有品味的人!”
龚俊被这句“家属”和紧随其后的“般配”说得耳根微热,但面上依旧维持着镇定,对中介经理礼貌地点了点头:“谢谢。”
张哲瀚站起身,拍了拍手,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得意弧度,走过来很自然地拉住龚俊的手:“走吧,这里不太合适,去看下一家…”
龚俊任由他牵着,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度,心底那点不自在瞬间被熨帖的暖意取代。
第二个选址是一个由老厂房改造的艺术园区,红砖外墙, loft结构,空间开阔,层高足够,采光也好,充满了工业风和艺术感。
“这个感觉不错!”张哲瀚一走进来,眼睛就亮了。他兴奋地拉着龚俊在各个区域穿梭,比划着哪里可以做设计区,哪里可以做样品陈列,哪里可以开辟一个小型的会客休闲区。
“这里层高够,可以做夹层,上面做你的私人办公室和休息室。”龚俊指着挑空的部分,给出了一个很专业的建议。他虽然不是设计师,但对空间结构和实用性有着医生特有的敏锐和严谨。
“对对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张哲瀚兴奋地点头,看向龚俊的眼神亮晶晶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依赖,“你觉得采光怎么样?这边下午会不会西晒?”
“西晒的问题可以安装遮光帘或者使用特殊玻璃解决。主要是通风和动线……”龚俊认真地帮他分析着,两人头碰着头,低声讨论,气氛融洽自然,仿佛他们已经这样并肩规划未来很久了。
跟在后面的中介看着这对颜值超高、互动有爱的恋人,心里默默感叹:这单生意,成功率看来很高啊!
最终,在看了三四个场地后,张哲瀚对艺术园区这个loft情有独钟,当场就表达了强烈的意向,约好了下次带团队负责人一起来详谈。
从艺术园区出来,已是傍晚。夕阳给红砖墙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累了没?”张哲瀚侧头问龚俊,顺手帮他理了理被风吹得微乱的衣领。
“不累。”龚俊摇头。陪着他奔波一天,看着他为梦想蓝图一点点清晰而发光的样子,他只觉得充实和愉悦。
“那……我们去超市买菜?晚上我想吃你做的水煮牛肉!”张哲瀚眼睛一转,又开始点菜。
“好。”龚俊依旧是那个有求必应的龚医生。
两人就像最普通的情侣一样,去了附近一家大型超市。张哲瀚推着购物车,龚俊跟在他身边,时不时根据他的要求,从货架上拿下需要的食材和调料。
“这个牌子的豆瓣酱好像更香一点?”
“嗯,拿一瓶。”
“要不要买点虾?明天煮面吃?”
“好。”
“哇!这个薯片新口味!买一包!”
“垃圾食品,少吃点。”
“就一包嘛~龚医生~”
“……下不为例。”
张哲瀚兴致很高,看到什么感兴趣的都要拿起来看看,购物车很快就被堆得满满当当。龚俊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像个小孩子一样雀跃,眼底始终带着纵容的笑意。偶尔有路人投来目光,或是因为他们出众的外形,或是因为他们之间自然亲昵的氛围,龚俊也不再像最初那样感到不自在。
结账的时候,收银员看着他们采购的大量食材和零星夹杂的零食,又看看两人,笑着说了句:“两位先生感情真好。”
张哲瀚笑眯眯地接过购物袋,另一只手自然地挽住龚俊的胳膊:“是啊,我家属厨艺特别好!”
龚俊看着他得意洋洋的样子,忍不住低头笑了笑,接过他手里沉重的购物袋:“走吧,家属,回家做饭。”
回到龚俊的家,张哲瀚自告奋勇要打下手,结果差点又把龚俊整理得井井有条的厨房搞得一团糟——不是把蒜皮剥得到处都是,就是把青菜洗得水花四溅。
龚俊看着他在厨房里笨手笨脚、却异常认真的样子,无奈又好笑,最终只能把他“请”出厨房重地,按在餐厅的椅子上。“小祖宗,你还是坐着等吃吧,别给我添乱了…”
张哲瀚撇撇嘴,但也没坚持,就真的乖乖坐在那里,托着下巴,看着龚俊在厨房里忙碌。
系着围裙的龚俊,褪去了白大褂的冷峻和手术台上的严肃,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温暖。他切菜的动作又快又稳,灶火映照着他专注的侧脸,锅铲与铁锅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食物的香气逐渐弥漫开来……
这一幕,平凡,琐碎,却充满了张哲瀚渴望了八家的、名为“家”的温暖。
他拿出手机,偷偷拍下了龚俊炒菜的背影。
晚饭果然极其丰盛。麻辣鲜香的水煮牛肉,清爽可口的清炒西兰花,还有一道龚俊拿手的冬瓜排骨汤。张哲瀚吃得鼻尖冒汗,赞不绝口,连连表示比外面餐厅的大厨做得还好吃。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龚俊看着他被辣得嘶嘶吸气却停不下筷子的样子,眼底漾满温柔,不停地给他夹菜、盛汤。
“主要是龚医生手艺太好!”张哲瀚嘴里塞着食物,含糊不清地夸赞,“以后谁嫁给你真是有福了……哦不对,是哪个幸运的家伙找到了你这么个贤内助……”他说着,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眼神狡黠地看着龚俊。
龚俊被他逗笑,夹了一块排骨放进他碗里:“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饭后,张哲瀚摸着吃撑的肚子,瘫在沙发上哼哼唧唧。龚俊收拾好厨房,切了一盘水果端过来,坐在他身边。
电视里播放着无聊的新闻,两人却谁也没在意内容。张哲瀚枕着龚俊的腿,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龚俊家居服上的带子。
“龚俊。”
“嗯?”
“我们这算不算……和好了?”张哲瀚仰头看着他,灯光在他眼底投下细碎的光影。
龚俊低头,与他对视,目光沉静而认真:“我们从来没有真正分开过。”至少,在他的心里,从未有一刻真正放下。
张哲瀚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啊,如果真的分开了,那八年的怨怼和念念不忘又算什么?如果真的放下了,又怎会在重逢那一刻,所有筑起的心防瞬间溃不成军?
他伸出手,勾住龚俊的脖子,将他拉向自己,用一个带着水果清甜的吻代替了回答。
这个吻不同于之前的激烈和掠夺,而是温柔、缠绵,带着确认彼此心意的珍重和失而复得的庆幸。
一吻结束,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张哲瀚额头抵着龚俊的,轻声说:“以后……我们好好的。”
“好。”龚俊承诺,声音低沉而坚定。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按下了快进键,却又充满了踏实的幸福感。
张哲瀚的工作室选址顺利敲定,就是那个艺术园区的loft。他开始了紧张的装修设计和团队组建工作,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但无论多晚,他都会回到龚俊的家。那里亮着的灯和等待他的人,是他所有疲惫最好的解药。
龚俊也恢复了忙碌的医院工作,手术、门诊、科研,一项不落。但不同的是,他现在下班后会准时回家,因为知道家里有人等。他的办公室抽屉里,常备着张哲瀚爱吃的零食;他的手机里,多了无数张张哲瀚发来的、关于工作室装修进度的“现场报道”和各种搞怪自拍。
张哲瀚果然践行了“送饭”的承诺,虽然十次里有八次因为各种突发状况而变成点外卖送到医院,但每次他提着东西出现在神经外科,依旧能引起小范围的“骚动”。科室里的同事们早已从最初的震惊八卦,变成了现在的习以为常和善意调侃。
“龚医生,家属又来送饭啦?”
“小张今天又给我们龚医生带什么好吃的了?”
“龚医生好福气啊!”
………
龚俊从一开始的微微窘迫,到后来也能坦然接受同事们的打趣,甚至偶尔会当着大家的面,自然地接过张哲瀚手里的东西,帮他擦掉额角的汗。他的变化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那个冷峻的龚副主任,身上终于多了鲜活温暖的人间气息。
这天周末,龚俊难得休息,被张哲瀚拉着去逛家居店。
工作室的硬装已经接近尾声,开始进入软装阶段。张哲瀚对细节要求极高,小到一个门把手,大到沙发款式,都要亲自挑选。
“这个沙发怎么样?感觉质感很好,坐着也舒服。”张哲瀚指着一款深灰色的皮质沙发问龚俊。
龚俊坐上去试了试,又看了看款式:“不错,符合工作室的调性,而且足够宽敞,你累了也可以躺一下休息。”
“那就这个了!”张哲瀚拍板,然后又拉着龚俊去看灯具,“哎,你看那个吊灯,像不像一颗颗星球?放在会客区一定很酷!”
龚俊看着他兴奋的样子,耐心地陪着他一件件挑选,给出中肯的建议。他们就像任何一对正在布置新家的伴侣,讨论着,商量着,偶尔因为审美不同小小地争论一下,最后总是以龚俊的妥协(或者说是对张哲瀚眼光的信任)告终。
逛累了,两人在家居店的咖啡区坐下休息。张哲瀚拿着宣传册,还在兴致勃勃地规划着。
“休息区这里可以放一个书架,摆点杂志和艺术类的书……”
“嗯。”
“我的办公桌要对着窗户,这样采光好……”
“好。”
“对了,还得给你留个位置!”张哲瀚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着龚俊,“放一张舒服的椅子,你来等我的时候可以坐。或者……干脆给你弄个小书房?反正空间够大。”
龚俊愣了一下,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张哲瀚在规划他的未来蓝图时,早已理所当然地将他包含了进去。
“不用那么麻烦,有张椅子就行。”龚俊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你的工作室,当然以你的需求为主。”
“什么你的我的,”张哲瀚反手扣住他的手指,语气理所当然,“是我们的。以后那就是我的第二个家,你当然也得有位置。”
“好。”龚俊看着他,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暖而明亮。他们或许错过了八年,但未来的每一天,他们都将在彼此的生命中,占据最重要的位置。
从家居店出来,两人手里提满了各种小件的装饰品和样品。张哲瀚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接下来的计划,龚俊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一句。
走到车边,张哲瀚忽然停下脚步,看着龚俊,眼神亮得惊人:“龚俊,等工作室正式开业那天,你来给我剪彩吧?”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邀请。这意味着,龚俊将正式以“伴侣”的身份,出现在张哲瀚的事业和社交圈面前。
龚俊没有丝毫犹豫,点头:“好。”
张哲瀚笑了,那笑容在夕阳下,灿烂得晃眼。他凑上前,飞快地在龚俊唇上亲了一下:“那就说定了!”
车子汇入晚高峰的车流,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车窗外是喧嚣的人间,车窗内是十指相扣的静谧。
张哲瀚看着前方,忽然轻声说:“龚俊,我觉得现在……真好。”
龚俊握紧了他的手,目光注视着前方的路,唇角扬起一个清晰的弧度。
“嗯,我也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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