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叶清琰小心翼翼穿梭于两家之间的步履中，又溜走了一年。五岁的他，在萧家那片不受打扰的桃源里，如同久旱的幼苗，悄然发生着变化。
萧家父母是温和而富有教养的人，他们从不因叶清琰的怯懦和沉默而轻视他，反而给予了他前所未有的耐心和引导。萧翰谦会在闲暇时，将他抱在膝头，指着报纸上的图片，用浅显的语言告诉他外面的世界；温静姝则会在他偶尔流露出对某样事物的好奇时，温柔地鼓励他尝试，哪怕失败了也只是笑着摸摸他的头，说“没关系，琰琰已经很棒了”。
在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滋养下，叶清琰那几乎刻入骨子里的畏缩，似乎被磨平了些许棱角。他依旧话不多，但在萧家人面前，他会不自觉地挺直一点点总是佝偻着的背脊，眼神里也开始有了细微的光彩和表达欲。他甚至敢在萧滢玥弹完一首曲子后，小声地说一句“好听”，或者在萧洵璟解出一道难题时，投去纯粹崇拜的目光。
然而，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阴影依旧浓重。
幼儿园里，以堂弟叶清宸为首的霸凌并未停止。或许是因为察觉到叶清琰身上那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改变——他不再像过去那样，被打被抢时只会麻木地承受，眼神里偶尔会闪过一种让叶清宸不舒服的、类似“不服气”的东西——今天的挑衅变本加厉。
叶清宸不仅抢走了叶清琰小心翼翼画了一上午的画，还当着所有小朋友的面，将它撕得粉碎，嘴里嚷嚷着：“病秧子画的垃圾！看得我眼睛疼！”
碎纸片如同雪花般飘落，上面有他偷偷画的，记忆中萧家花园的样子，有姐姐弹琴的侧影……那是他贫瘠世界里，为数不多的珍宝。
一股从未有过的、炽热的情绪猛地冲上叶清琰的头顶，压过了常年盘踞的恐惧。在叶清宸得意洋洋的笑声中，在周围小朋友或漠然或起哄的目光里，五岁的叶清琰，第一次挥出了他的拳头。
“砰！”
并不重的力道，甚至因为体弱而显得有些软绵绵，却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叶清宸胖乎乎的胳膊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叶清宸愣住了，他似乎不敢相信这个一直逆来顺受的“废物”竟然敢还手。随即，惊天动地的哭嚎声响彻了整个教室。
后果是立竿见影的。
叶清宸哭嚎着被接回了家，添油加醋地向宠爱他的爷爷叶正峰和父亲叶霆川告状。叶正峰勃然大怒，一个电话打到叶郡川那里，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怒斥，骂他教子无方，纵容那个“晦气”的儿子欺负他宝贵的孙子。
挂了电话，叶郡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工作上本就诸多不顺，如今又因这个他一直视为耻辱的儿子被父亲训斥，新仇旧恨如同火山岩浆般在他胸中翻涌、积蓄。
当晚，他带着一身浓重得化不开的酒气回到了家。没有质问，没有对话，迎接叶清琰的，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狂暴的拳打脚踢。
“长本事了？！敢打人了？！我让你打！让你给我丢人现眼！！”
醉醺醺的咆哮混杂着沉重的击打声，落在孩子瘦弱的身体上。周茗远远地看着，眉头微蹙，却终究没有上前，只是转身回了卧室，关上了门，隔绝了这令人心烦的声音。
叶清琰咬紧了牙关，没有哭喊，也没有求饶。他只是用那双越来越沉静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暴怒中的父亲，那眼神里，没有了以往的纯粹恐惧，反而多了一丝冰冷的、近乎恨意的东西。
这眼神彻底激怒了叶郡川。
“看？！你还敢瞪我？！滚！给我滚出这个家！叶家没你这种东西！”
他像拎一件垃圾一样，粗暴地抓起几乎无法站立的叶清琰，猛地拉开大门，将他狠狠掼了出去。
“砰！”
厚重的门在身后无情地关上，隔绝了屋内的一切，也隔绝了叶清琰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
屋外，电闪雷鸣，暴雨如注。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浇透，身上的伤痛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尖锐刺骨。他试图爬起来，却浑身无力。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熟悉的、令人窒息的绞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拼命挤压。
他张着嘴，却呼吸不到足够的空气，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隆隆的雷声和哗啦啦的雨声。
他凭着最后一点模糊的意识和对光明的本能渴望，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隔壁那一点温暖的灯火方向爬去……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萧家的车缓缓驶近大门。车上，刚放学的萧洵璟和萧滢玥正在讨论学校的趣事。忽然，萧滢玥的目光被大门旁蜷缩着的一小团黑影吸引。
“停车！快停车！”她心头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甚至来不及等司机撑伞，猛地拉开车门就冲进了暴雨里。
“小满！”萧洵璟吓了一跳，也赶紧跟着下车。
萧滢玥跑到那团黑影前，借着门口路灯微弱的光，看清了那张苍白如纸、双目紧闭的小脸——是叶清琰！
“琰琰！！”萧滢玥的声音带着哭腔，她蹲下身，徒劳地想用手替他挡住冰冷的雨水，“哥哥！快！是琰琰！他不对劲！”
萧洵璟也看到了叶清琰的状况，孩子浑身湿透，脸色青紫，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他心头巨震，立刻朝屋里大喊：“爸！妈！快出来！琰琰出事了！”
萧家父母闻声赶来，看到门口的情景，也是骇然失色。
“快！抱上车！去医院！”萧翰谦当机立断，一把抱起轻得吓人的叶清琰，温静姝已经匆忙拿来了毛毯将他裹住。
一家人以最快的速度将叶清琰送往了最近的医院。急救室的灯亮起，门外，萧滢玥靠在母亲怀里小声啜泣，萧洵璟紧握着拳头，脸色铁青。萧翰谦面色凝重地拿出手机，走到走廊尽头，拨通了叶郡川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不等对方开口，萧翰谦压抑的怒火便如火山般喷发：“叶郡川！你还是不是人？！清琰才五岁！你把他打成这样扔在暴雨里！他现在在医院抢救，心脏病发作！你……”
他的话被电话那头粗暴地打断，叶郡川带着宿醉未醒的暴躁和不耐烦的声音传来：“萧翰谦！你他妈有完没完？！我的儿子，是死是活都是我叶家的事！轮不到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指手画脚！多管闲事！”
“你……”萧翰谦被对方的无耻和冷血气得浑身发抖，还想再说，电话已经被狠狠挂断，只剩下一串忙音。
萧翰谦握着手机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他望着窗外依旧滂沱的暴雨，心中一片冰凉。他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对于叶郡川而言，那个叫叶清琰的孩子，或许真的连一件物品都不如。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回急救室门口，看着亮起的红灯，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要救活这个孩子。这个被亲生父亲弃如敝履的孩子，在他们萧家，是珍贵的，是被守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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