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僵局与东南的异动,如同两把悬在景和新朝头顶的利刃,让刚刚舒展些许的朝堂气氛再度凝重起来。景和帝黄星与文华殿大学士邱鼎杰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双线压力。
南书房内,巨大的舆图铺开,西北边塞与东南海岸的标记格外刺眼。君臣二人并肩而立,面色沉肃。
“西北,韩震稳住了防线,黑狼三王子那边也有进展,但老酋长和主战派依旧强硬,短期内恐难速决。”邱鼎杰指着玉门关外的标记,“我们的策略是成功的,拖住了他们,但消耗亦是不小。国库虽因新政稍丰,但两线……或有捉襟见肘之虞。”
他的目光移向东南沿海那片蜿蜒的海岸线:“至于这伙海寇,来得蹊跷。奏报所言,其船快械利,组织严密,劫掠颇有章法,绝非寻常乌合之众。更可疑者,其出现时机,恰好是西北吃紧、朝中注意力转移之际。”
景和帝眸光锐利如刀:“你的意思是,这并非巧合?有人想让我大雍首尾不能相顾?”
“臣不敢妄断,但不得不防。”邱鼎杰沉吟道,“东南赋税重地,漕运咽喉,若生乱子,动摇国本。此事,需派得力干员,彻查根源。寻常州县官员,恐难胜任,亦恐打草惊蛇。”
景和帝踱步沉思,片刻后,决然道:“西北之事,既定方略不变,继续施压分化,以韩震之能,当可维持。东南之事……”他转头看向邱鼎杰,目光灼灼,“鼎杰,你可愿为朕分忧,亲赴东南一趟?”
邱鼎杰微微一怔。让他一个文华殿大学士、南书房核心重臣,离京亲赴险地查案?这既显信任至极,却也风险极大。
“陛下,臣离京,南书房机务……”邱鼎杰谨慎道。
“南书房尚有其他几位大学士,紧要之事,朕自会决断。且你之才,非仅在于案牍协调,更在于洞察秋毫、临机决断。此事扑朔迷离,非你亲自前往,朕不能安心。”景和帝语气坚决,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甚至有一丝急切,“朕会给你密旨,许你调动东南部分驻军及侦缉之权,务必查清这海寇背后,究竟是哪路牛鬼蛇神!”
邱鼎杰感受到皇帝目光中的重量,知此事关系重大,亦知这是对他能力最大的肯定与托付。他不再犹豫,躬身行礼,声音沉稳而坚定:“臣,领旨。必不负陛下所托,查明真相,稳定东南!”
“好!”景和帝上前一步,用力握住他的手臂,低声道,“朕知此去凶险,你要万分小心。朕会调一队内卫精锐,扮作随从,护你周全。记住,查明真相固然重要,但你的安危,更为紧要!若有不对,即刻退回,万不可逞强!”
那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早已超越寻常君臣。
邱鼎杰心头暖热,郑重点头:“臣明白,陛下于宫中,亦请保重龙体。”
计划既定,行动迅捷。邱鼎杰以“奉旨巡视东南漕运、体察民情”为名,轻车简从,悄然离京。随行除少数文吏、贴身仆从,便是一队二十人、由皇帝亲信统领的内卫高手,皆扮作普通护卫、商贩模样。此行极度隐秘,离京路线也几经变换。
就在邱鼎杰离京后第三日,西北再传捷报!在朝廷使者的不懈运作与韩震持续的军事压力下,黑狼部落内部矛盾终于爆发!那位心怀异志的三王子,联合了几个对南侵持反对意见的头领,突然发难,指责老酋长穷兵黩武,将部落带入险境。部落内部爆发激烈冲突,虽未至公开分裂,但南侵大军士气彻底瓦解,粮草又被韩震袭扰难以补充,老酋长见事不可为,恐腹背受敌,不得不下令退兵。
韩震觑准时机,率精锐骑兵衔尾追击,斩获颇丰,一直将黑狼残部逐出百里之外,方才收兵,稳稳守住了玉门关,并趁势收复了之前丢失的戍堡。
捷报传至京城,朝野欢腾!主战派扬眉吐气,主和派哑口无言。景和帝的威信达到一个新的高度。他冷静地表彰了韩震及边关将士的功绩,同时并未穷追猛打,反而顺势下旨,重申和平之意,开放边市,并“赏赐”黑狼部落部分物资,以示安抚,实则进一步加剧其内部对资源分配的矛盾。这一手刚柔并济,玩得炉火纯青,令老臣们也暗自叹服。
然而,景和帝心中的喜悦很快被对东南的担忧取代。邱鼎杰离京已近十日,只通过特殊渠道传回过一次平安信号及初步探查的简讯,言及已抵达沿海某州,发现海寇活动比奏报所言更为隐秘难测,似乎与当地某些海商、甚至衙门胥吏有若隐若现的联系,正在深入查探。
“与衙门有联系……”景和帝在南书房独自沉吟,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案。若只是寻常海寇勾结地方贪吏牟利,倒还简单。怕就怕……这勾结的层次更高,目的更险恶。联想到西北战事初起时朝中的“主和”暗流,他眼中寒光一闪。
又过了几日,邱鼎杰的第二封密报以更加隐秘的方式送达。景和帝展开,只看数行,脸色便骤然阴沉下来!
密报中写道,邱鼎杰顺藤摸瓜,发现这伙海寇的船只、火器来源极为可疑,部分制式竟与朝廷旧年督造、现已封存或淘汰的军械有相似之处!且其行动似乎能得到某些岸上势力的预警,数次躲开水师围剿。他怀疑,有朝廷内部人员,甚至可能是军中败类,与此事有涉!他正在追查一条关键的线索,涉及东南某位致仕官员的家族海上生意,但对方似乎有所察觉,环境开始变得危险。他已准备转移调查地点,并请求朝廷秘密核查近十年东南军械库的档案及流散情况。
“军中败类……致仕官员……”景和帝攥紧了密报,指节发白。这已远超寻常治安案件,而是动摇国本的通敌大案!而鼎杰,此刻正置身于这巨大的危险之中!
“来人!”景和帝厉声喝道,“传旨,密令东南水师提督,增派可靠精锐,向……”他略一犹豫,邱鼎杰为安全起见,并未在密报中写明自己即将前往的具体地点,“向邱大学士可能活动的几个海域靠拢,暗中策应,随时听候调遣!再有,令内卫府,动用一切在东南的暗桩,全力保护邱大学士安全,必要时可先斩后奏!”
一道道命令火速发出。景和帝坐立难安,他第一次感到,将这如师如友、更是心之所系的人派往险地,是何等煎熬的决定。此刻,他宁愿没有那份捷报,只求邱鼎杰能平安归来。
而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东南沿海,一场夜雨正笼罩着某个偏僻的渔村码头。乔装成贩茶商人的邱鼎杰,在内卫的暗中护卫下,刚刚与一名冒着风险前来提供线索的老船工秘密接过头,获得了一条指向海外某岛屿的可能藏匿点信息。雨声淅沥,掩盖了许多声响。
邱鼎杰谢过老船工,支付了酬金,正准备按照计划趁夜转移。忽然,他身侧一名机警的内卫猛地将他向旁边一推,低喝:“大人小心!”
“咻!咻!”几支弩箭擦着邱鼎杰的衣角,深深钉入他刚才所站的木板中,箭簇在昏暗的渔火下闪着幽蓝的光——淬了毒!
“有埋伏!”内卫首领低吼一声,其余护卫瞬间抽出隐藏的兵刃,将邱鼎杰护在中间。
码头阴影处,数十个黑衣蒙面的身影无声地浮现,手中刀光雪亮,为首一人,眼神阴鸷,死死盯住被护在中间的邱鼎杰。
“邱大人,我家主人请您留下做客。”阴冷的声音穿过雨幕传来。
对方果然察觉了,而且来的好快!邱鼎杰心下一沉,面上却依旧镇定,低声道:“冲出去,按第三方案撤退!”
话音未落,黑衣杀手已然如鬼魅般扑上!刀剑碰撞声、闷哼声瞬间打破了雨夜的寂静。内卫精锐虽悍勇,但对方人数占优,且悍不畏死,显然都是亡命之徒。战斗异常激烈,顷刻间已有血光飞溅。
邱鼎杰被护着且战且退,向预定的船只靠拢。然而,对方似乎早有准备,另一队人马从侧翼包抄而来,截断了去路!
形势危急!邱鼎杰脑中飞速旋转,思考着脱身之策。就在此时,海面上突然传来隆隆的声响,数艘快船破开雨幕,飞速向码头驶来,船头旗帜在风雨中隐约可见——竟是朝廷水师的标志!
援兵到了?!还是……另有变故?
码头上的黑衣杀手们也是一愣。那阴鸷首领眼神变幻,猛地一挥手:“撤!”
杀手们如潮水般退入黑暗之中,转眼消失不见。
水师快船靠岸,一名将领跃下,疾步走到邱鼎杰面前,抱拳道:“末将东南水师游击将军周骏,奉密令前来接应邱大人!大人受惊了!”
邱鼎杰看着眼前陌生的将领,心中警兆未消。密令?他并未发出求援信号,皇帝派来的援兵如何能如此精准地在这个时刻赶到这个偏僻码头?
他面上不动声色,拱手道:“有劳周将军。不知将军奉何人之令?又是如何得知本官在此遇险?”
周骏神色恭谨:“回大人,末将接水师提督大人转来的京城密令,言及大人可能在此区域查案遇险,命末将率队于附近海域巡弋,随时策应。适才听到这边有厮杀声,便赶来查看,幸得及时。”
解释似乎合理,但邱鼎杰心中的疑虑并未散去。京城密令能精准预判他到这个小码头?而且,那些杀手退得太快,太干脆了……
“原来如此。”邱鼎杰点头,“此番多谢将军。本官还需继续查案,不知将军可否护送一程?”
“自当效命!”周骏毫不犹豫,“请大人上船,此地不宜久留。”
邱鼎杰在内卫护卫下登上水师快船。船驶离码头,破浪而行。他站在船头,回望那渐渐消失在雨夜中的渔火,眉头紧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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