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一张巨大的网，无声无息地笼罩了整座金融城。
霓虹灯开始在街头巷尾亮起，红的、绿的、蓝的，交织成一片光怪陆离的海洋。沈聿行坐在出租车的后座，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夜景，眼神有些失焦。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一条微信消息。
发信人是“林舟”。
【林助理】：沈首席，这是《星野》项目组的成员名单，还有接下来一周的行程表。另外，陆总特意交代，明早八点半，让您去他办公室一趟，讨论发布会演讲稿的细节。
沈聿行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去他办公室。
又是去他办公室。
陆则衍似乎很享受这种将他圈禁在自己视线范围内的感觉，像是在把玩一只好不容易抓回手里的金丝雀，既要看他挣扎，又要听他求饶。
沈聿行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在屏幕上敲出一个字：【好】。
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像是一道枷锁，又将他往那个名为“陆则衍”的深渊里推了一把。
出租车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门口停下。
“到了，先生。”司机师傅的声音将沈聿行的思绪拉回现实。
“谢谢。”沈聿行付了钱，推门下车。
小区很旧，没有电梯，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一半。沈聿行熟练地摸黑爬上三楼，掏出钥匙，轻轻转动门锁。
“咔哒”一声，门开了。
屋里一片漆黑，只有客厅窗户透进来的一点月光，勉强照亮了地板。沈聿行换了鞋，轻手轻脚地走进客厅，生怕吵醒了谁。
“是聿行吗？”
一道苍老却温和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沈聿行的脚步顿住，心头一暖，原本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爷爷，这么晚了还没睡？”
他摸索着打开了客厅的灯。
暖黄色的灯光亮起，照亮了坐在沙发上的老人。沈老爷子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布满了皱纹，手里拿着一本书，正戴着老花镜，昏昏欲睡。
听到沈聿行的声音，老爷子精神一振，连忙放下书，撑着扶手想要站起来：“我在等你啊。今天是你第一天去陆氏上班，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沈聿行快步走过去，扶住老爷子的手臂，让他重新坐下，语气尽量轻松：“爷爷，我都说了没事的。陆氏虽然是大公司，但我也不是吃素的。《星野》项目现在进展很顺利，您就放心吧。”
老爷子看着沈聿行，目光里满是慈爱，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他颤抖着伸出手，握住了沈聿行的手。
沈聿行的手很凉，老爷子的手也很凉。两只冰凉的手交握在一起，却仿佛能互相取暖。
“聿行啊，”老爷子叹了口气，眼神黯淡了几分，“是爷爷没用，守不住沈家的家业，还要让你去求……去求那个陆家的小子。”
提到“陆家的小子”这几个字，老爷子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恨意，但更多的是无奈。
沈聿行的手指微微蜷缩，掌心传来老爷子掌心粗糙的触感，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也是他必须要守护的责任。
“爷爷，您别这么说。”沈聿行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轻轻拍了拍老爷子的手背，“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陆则衍虽然……虽然行事霸道了点，但他也是个生意人。只要《星野》能成功，对沈氏，对陆氏，都有好处。”
“真的只是这样吗？”老爷子并不傻，他看着沈聿行，目光锐利，“聿行，爷爷听说，陆则衍把他的办公室安排在了你的隔壁？他这是……在羞辱你吗？”
沈聿行的心脏猛地一缩。
羞辱吗？
或许是吧。
三年前，他是陆则衍放在心尖上宠爱的未婚妻；三年后，他是陆则衍手底下的首席运营官，还要时刻忍受他的冷嘲热讽，甚至是……那种带着惩罚性质的亲密。
这种身份的落差，这种从云端跌落泥潭的感觉，确实是一种极致的羞辱。
但他不能说。
他不能让爷爷担心，更不能让爷爷知道，他和陆则衍之间，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纠葛。
“爷爷，这只是为了方便工作。”沈聿行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苦涩，“《星野》是我的心血，为了它，受点委屈不算什么。”
老爷子看着他，良久，才重重地叹了口气：“苦了你了，孩子。如果……如果你觉得撑不下去了，就回来。沈家虽然败了，但爷爷手里还有一些老本，养你一辈子还是没问题的。”
“爷爷！”沈聿行有些急了，他握紧了老爷子的手，语气坚定，“我不会放弃的。《星野》是沈氏的希望，也是我的希望。我一定要把它做起来，让沈氏重回巅峰。”
老爷子看着孙儿坚定的眼神，眼眶微红。他知道，沈聿行这孩子，从小就倔，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好，好，爷爷信你。”老爷子擦了擦眼角，“快去洗洗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嗯。”沈聿行点了点头，起身去浴室。
洗完澡出来，沈聿行换上了一身棉质的睡衣，坐在书桌前。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的脸。
桌面上是《星野》发布会演讲稿的文档图标，文件名是空白的。
他双击打开文档，光标在闪烁，像是在嘲笑他的无能。
写什么？
写《星野》的愿景？写它将如何改变人类的生活？还是写……这是他用尊严换来的一场胜利？
沈聿行的手指放在键盘上，却一个字也敲不出来。
脑海里全是陆则衍的影子。
是他靠在门框上，夹着雪茄，眼神晦暗不明的样子；是他捏住自己下巴，强迫自己看着他，声音沙哑地叫自己“聿行”的样子；是他转身离开时，背影里透出的那股落寞和决绝。
沈聿行闭上眼，用力揉了揉眉心。
他想起了三年前。
那时候，他和陆则衍还没有这么多的隔阂。
那时候，陆则衍还不是现在这个高高在上、冷漠霸道的陆氏总裁，而是一个会为了给他过生日，跑遍半个城市去买他最爱吃的那家蛋糕的大男孩。
那时候，沈聿行也不是现在这个背负着家族重担、满心疲惫的落魄少爷，而是一个对未来充满憧憬、在陆则衍怀里肆无忌惮撒娇的少年。
记忆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带着咸涩的味道，呛得他喘不过气。
他记得那个夏天。
那是他们订婚的前一天。
阳光很好，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斑驳成一片光影。陆则衍拉着他的手，在那片他们常去的草坪上散步。
“聿行，”陆则衍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明天就是订婚宴了，紧张吗？”
沈聿行那时候正低头看着草丛里的一只蚂蚱，听到这话，抬起头，眨了眨眼：“紧张什么？”
“紧张……嫁给我啊。”陆则衍轻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沈聿行，你就这么不想嫁给我？”
“谁要嫁给你了？”沈聿行嘴硬地别过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我是男的，是你嫁给我才对。”
“好好好，我嫁给你。”陆则衍从善如流，顺势将他揽进怀里，下巴抵在他的颈窝，声音低沉而笃定，“沈聿行，这辈子，我都赖定你了。你想跑也跑不掉。”
“我才不跑。”沈聿行在他怀里蹭了蹭，像只慵懒的猫，“我还要吃你的，喝你的，用你的，把你吃穷。”
“那你多吃点，我不怕穷。”陆则衍轻笑，收紧了手臂，“只要你在。”
只要你在。
这四个字，曾经是沈聿行世界里最温暖的光。
可后来，这束光灭了。
灭得猝不及防，灭得彻底。
沈聿行睁开眼，眼眶通红。
他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空白文档，手指颤抖着，终于敲下了几个字：
《星野》：触手可及的梦境，还是无法逃离的囚笼？
写完这行字，他自嘲地笑了笑。
这不仅仅是《星野》的发布会主题，也是他现在的处境。
对沈氏来说，《星野》是梦境，是翻身的希望；对他来说，《星野》是囚笼，是他和陆则衍之间，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的战场。
夜更深了。
窗外的风呜呜地吹着，像是谁在低声哭泣。
沈聿行关掉电脑，躺到床上。
身体很疲惫，大脑却异常清醒。
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只要一闭上眼，就是陆则衍那张脸。
是愤怒的，是悲伤的，是深情的，是残忍的。
无数个陆则衍在他脑海里交织，撕扯着他的神经。
“陆则衍……”沈聿行在黑暗中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是想报复我三年前的不告而别，还是想……重新把我揉碎了，融进你的骨血里？
如果是后者，那你成功了。
因为哪怕过了三年，哪怕我们之间隔着沈氏破产的血海深仇，哪怕我口口声声说恨你……
我的心，还是会为你跳动。
我的骨，还是刻着你的名字。
沈聿行将脸埋进枕头里，眼泪无声地浸湿了枕套。
……
第二天清晨。
沈聿行是被闹钟吵醒的。
他顶着一双浓重的黑眼圈起床，对着镜子洗漱。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底的红血丝比昨天更重了，嘴唇上的红肿虽然消了一些，但依旧显眼。
他用遮瑕膏在嘴唇上厚厚地盖了一层，又选了一副黑框眼镜戴上，试图掩盖眼底的疲惫和那一抹挥之不去的暧昧痕迹。
出门的时候，老爷子已经做好了早饭。
“聿行，吃点再走吧。”老爷子端着一碗热粥走出来，“今天有你爱吃的小笼包。”
“爷爷，来不及了，我得早点去公司。”沈聿行穿上鞋，拿起公文包，“您自己吃吧，别等我。”
“哎，好。”老爷子看着他匆匆忙忙的背影，眼里满是心疼，“路上小心点，别太累着自己。”
“知道了。”
沈聿行关上门，将那份沉甸甸的关爱关在了身后。
走出小区，清晨的冷风吹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沈聿行打了个寒颤，裹紧了大衣。
出租车在陆氏总部楼下停下。
沈聿行付了钱，下车。
依旧是那栋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依旧是那只蛰伏的巨兽。
但今天，沈聿行的心情比昨天更加沉重。
因为今天，他要去陆则衍的办公室。
要去面对那个，昨夜在他梦里反复纠缠的男人。
沈聿行深吸一口气，走进大楼。
前台依旧是那副标准的笑脸：“沈首席早。”
“早。”沈聿行点了点头，走进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上，数字跳动。
1，2，3……
每上一层，沈聿行的心跳就加快一分。
直到88层。
叮的一声。
电梯门开了。
熟悉的雪茄味混着雪松味扑面而来。
但今天，这股味道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咖啡的香气。
沈聿行走出电梯，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走廊尽头的林舟。
林舟手里拿着两份文件，看到沈聿行，立刻迎了上来：“沈首席，早。陆总已经在办公室等您了。”
沈聿行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手里的公文包。
林舟带着他走到那扇厚重的红木门前，轻轻敲了敲门：“陆总，沈首席到了。”
“进。”
里面传来陆则衍的声音，依旧是那么低沉，带着一丝晨起特有的慵懒。
林舟推开了门，侧身让沈聿行进去：“沈首席，请。”
沈聿行迈步走进办公室。
这是他第二次进陆则衍的办公室。
第一次是昨天，他是来送U盘的，心情慌乱，根本没来得及细看。
今天，他有了心理准备，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整个房间。
办公室很大，装修风格是冷硬的现代简约风，黑白灰三色为主，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
巨大的落地窗占据了整面墙，阳光毫无遮拦地洒进来，照亮了地板上的尘埃。
办公桌后，陆则衍正坐在真皮座椅上，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在看。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
目光瞬间锁定了沈聿行。
那是一双深邃如海的眼眸，里面藏着太多沈聿行看不懂的情绪。
“沈首席，坐。”陆则衍放下手里的文件，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
沈聿行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
椅子是特制的，坐上去很舒服，但他却觉得如坐针毡。
“演讲稿写得怎么样了？”陆则衍十指交叉，放在办公桌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盯着沈聿行。
“还在构思。”沈聿行垂下眼帘，避开他的视线，声音平淡，“毕竟是《星野》的发布会，我想慎重一点。”
“慎重？”陆则衍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沈聿行，我给你时间，不是让你在这里磨洋工的。下周就要定稿，下下周就要彩排。我不希望到时候，你给我拿出一份……连小学生作文都不如的东西。”
沈聿行的手指微微蜷缩。
他知道陆则衍是在激他。
“我知道。”沈聿行抬起头，迎上陆则衍的目光，眼神坚定，“我会按时交稿的。”
“最好是这样。”陆则衍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许久，视线扫过他的嘴唇，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嘴唇怎么了？”
沈聿行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嘴唇：“没……没什么，上火了。”
“上火？”陆则衍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丝玩味，“沈聿行，你是三岁小孩吗？这种借口，你觉得我会信？”
沈聿行没有说话，只是把手放了下来，垂在身侧，指尖微微颤抖。
“过来。”陆则衍忽然说道。
“什么？”沈聿行愣了一下。
“我让你过来。”陆则衍的声音沉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沈聿行犹豫了一下。
他不想过去。
他怕自己一过去，就会被陆则衍那种强大的气场吞噬，就会再次沦陷在他的温柔陷阱里。
但他也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资格。
他缓缓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陆则衍的面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一米。
陆则衍身上那股浓郁的雪茄味和雪松味，更加清晰地钻进沈聿行的鼻腔。
“低下头。”陆则衍再次命令道。
沈聿行深吸一口气，缓缓低下头。
陆则衍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指尖的触感温热，带着一丝粗糙的薄茧，摩挲着沈聿行冰凉的脸颊。
沈聿行的身体瞬间僵硬。
他能感觉到陆则衍的目光，像带着钩子一样，在他的脸上流连。
“遮瑕膏？”陆则衍的声音有些冷，“你在遮什么？遮我昨天留下的痕迹？”
沈聿行的脸瞬间红透了，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
他羞愤欲死，想要挣脱陆则衍的手，却被他捏得更紧。
“沈聿行，”陆则衍的声音变得沙哑，语气里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你是觉得，我留下的痕迹，让你觉得丢人了？”
“不是……”沈聿行咬着牙，声音有些颤抖，“陆则衍，这是在公司。你别忘了，这里是办公室。”
“办公室怎么了？”陆则衍轻笑，手指顺着他的下巴滑到他的嘴唇，轻轻摩挲着那层厚厚的遮瑕膏，“只要我想，这整栋楼都是我的。我想在哪个办公室做什么，是我的自由。”
他凑近沈聿行的耳畔，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颈侧，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聿行，别遮了。我喜欢你嘴唇红肿的样子，很漂亮。”
沈聿行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羞耻感和一种隐秘的快感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窒息。
“陆则衍，你……”沈聿行想要骂他，却发现自己的声音软得不像话。
“我什么？”陆则衍低笑一声，手指轻轻抹去了他嘴唇上的一点遮瑕膏，露出了下面那抹刺眼的红肿，“看，这样多好。”
沈聿行看着他，眼底满是无奈和愤怒。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
总是这样肆无忌惮地践踏他的尊严，总是这样轻而易举地挑起他的情绪。
“稿子的事，我会尽快。”沈聿行别过头，避开他的触碰，声音冷了下来，“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出去了。”
“等等。”陆则衍叫住了他。
沈聿行停下脚步，没有回头：“还有事吗？”
“中午一起吃饭。”陆则衍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听不出情绪。
“我不……”
“沈聿行。”陆则衍打断了他的拒绝，语气里带着一丝警告，“这是工作餐。林舟已经定好了位置，就在楼下的旋转餐厅。如果你不去，我就把《星野》的发布会推迟到下个月。”
沈聿行猛地转过身，瞪大眼睛看着他：“你这是在威胁我？”
“是又怎么样？”陆则衍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沈聿行，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让《星野》活过来。如果你想让它死，你可以尽管拒绝我。”
沈聿行咬着牙，拳头在身侧攥得死紧。
他知道陆则衍说得出做得到。
这个男人，向来是这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好。”沈聿行深吸一口气，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我去。”
“这才乖。”陆则衍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整理了一下沈聿行有些凌乱的衣领，动作自然得仿佛他们从未分开过，“去吧，好好写稿子。别让我失望。”
沈聿行没有说话，转身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直到走出那扇门，直到电梯门关上，他才感觉自己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靠在电梯的轿厢壁上，他大口地喘着气，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
他看着电梯门上倒映出的自己，脸色苍白，嘴唇上那抹红肿在遮瑕膏的掩盖下若隐隐现，显得格外刺眼。
这就是他现在的生活。
在刀尖上跳舞。
在陆则衍的掌控下，苟延残喘。
……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就到了中午。
沈聿行并没有去楼下的旋转餐厅，而是躲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屏幕发呆。
他不想去。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会在餐厅里和陆则衍吵起来。
他也怕，自己会在陆则衍面前，再次暴露内心的软弱。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林舟发来的微信。
【林助理】：沈首席，陆总已经在餐厅等您了。您……还是尽快过来吧。陆总现在的脸色，不太好看。
沈聿行看着那条消息，苦笑了一声。
躲是躲不掉的。
他关掉电脑，起身走出办公室。
楼下的旋转餐厅。
这是一家高级餐厅，位于陆氏总部大楼的顶层，拥有360度的全景落地窗，可以俯瞰整座金融城的景色。
餐厅里人不多，环境优雅，舒缓的钢琴曲在空气中流淌。
沈聿行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陆则衍。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红酒，正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的景色。
阳光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他立体的五官和挺拔的鼻梁，显得格外迷人。
沈聿行的脚步顿了顿，然后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抱歉，来晚了。”沈聿行拉开椅子坐下，声音平淡。
陆则衍转过头，目光落在他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还没那么不识时务。”沈聿行拿起菜单，翻开，“吃什么？”
“我已经点好了。”陆则衍放下手里的红酒杯，身体微微前倾，“都是你以前爱吃的。”
沈聿行翻菜单的手一顿。
以前爱吃的？
他有多久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自从沈氏出事，他每天不是泡面就是外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爱不爱吃。
“谢谢。”沈聿行放下菜单，看着陆则衍，“但我现在口味变了。”
“是吗？”陆则衍挑了挑眉，“那正好，尝尝看。也许……你会找回以前的味道。”
沈聿行没有说话。
菜很快就上来了。
法式煎鹅肝、黑松露意面、香煎小羊排。
每一道菜，都是他以前的最爱。
看着那些精致的菜肴，沈聿行的眼眶微微发热。
他记得，以前每次他过生日，或者是他们的纪念日，陆则衍都会亲手做这些菜给他吃。
那时候，他们的家虽然不大，但充满了烟火气。
那时候，陆则衍的手虽然大，却很巧，做出来的菜比五星级酒店的大厨还要好吃。
“怎么不吃？”陆则衍拿起刀叉，切了一块鹅肝，放在沈聿行的盘子里，“不合胃口？”
沈聿行回过神，拿起叉子，叉起那块鹅肝，放进嘴里。
入口即化，肥而不腻，带着淡淡的酒香。
确实很好吃。
但也确实……不是他现在想吃的味道。
现在的他，只觉得嘴里发苦。
“好吃吗？”陆则衍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
“还行。”沈聿行放下叉子，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冲淡嘴里的味道，“陆总费心了。”
“还行？”陆则衍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看来，我确实是不了解你了。”
沈聿行没有接话。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只有舒缓的钢琴曲在空气中流淌。
过了许久，陆则衍忽然开口了。
“聿行，”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这三年，你过得……好吗？”
沈聿行拿着水杯的手猛地一僵。
过得好吗？
这个问题，问得真可笑。
沈氏破产，父亲跳楼自杀，母亲精神失常进了疗养院，他一个人背负着巨额债务，没日没夜地为了《星野》奔波，差点连命都搭进去。
这样的日子，能叫好吗？
“挺好的。”沈聿行抬起头，看着陆则衍，嘴角勾起一抹虚假的笑容，“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比在陆家做个笼中鸟，要好得多。”
陆则衍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笼中鸟？
“沈聿行，”他放下刀叉，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你就这么形容我们以前的关系？”
“不然呢？”沈聿行反问，眼神里带着一丝挑衅，“难道不是吗？陆则衍，你控制欲那么强，你的爱太沉重了，我承受不起。我离开你，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狠狠扎进了陆则衍的心里。
陆则衍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底的光芒一点点熄灭。
他看着沈聿行，目光里满是受伤和不可置信。
“最正确的决定……”陆则衍喃喃自语，声音沙哑，“沈聿行，你真是……让我心寒。”
“彼此彼此。”沈聿行别过头，不再看他。
他怕自己再看下去，就会心软。
他怕自己会告诉他，这三年，他没有一天不在想他。
他怕自己会告诉他，离开他，是因为父亲的逼迫，是因为沈家的危机，是因为不想拖累他。
但他不能说。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这顿饭，最终不欢而散。
沈聿行没有等陆则衍，吃完后，他直接起身离开了餐厅。
走出旋转餐厅的那一刻，他感觉像是逃离了一场噩梦。
他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大口地喘着气，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
他只知道，只有让陆则衍恨他，只有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忘恩负义的混蛋，他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陆则衍的注资，才能让《星野》活下去。
哪怕代价是……再次推开他。
……
下午的时间，沈聿行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疯狂地写着演讲稿。
他把所有的情绪，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委屈，都化作了文字，敲打着键盘。
直到傍晚，夕阳的余晖洒在桌面上，他才终于停下了手。
文档里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标题赫然写着：《星野：在虚拟与现实的夹缝中，寻找灵魂的归宿》。
沈聿行看着那个标题，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不仅仅是一篇演讲稿，更是他这三年心路历程的写照。
他保存好文档，发送给了林舟。
【沈聿行】：演讲稿初稿已发，请陆总过目。
发送成功。
沈聿行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沈聿行以为是林舟，头也没回：“怎么了？是稿子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人回答。
只有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缓缓走近。
沈聿行的身体猛地一僵。
这个脚步声，他太熟悉了。
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压迫感。
他猛地回头。
陆则衍正站在他的办公桌前，手里拿着一份打印好的文件。
正是他刚刚发过去的演讲稿。
“陆……陆总？”沈聿行有些慌乱地站起身，“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我来看看，我的沈首席，到底写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陆则衍的声音低沉，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走到沈聿行的面前，将手里的文件放在办公桌上。
“写得很好。”陆则衍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真的很好。”
沈聿行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不觉得太煽情了吗？”
“煽情？”陆则衍摇了摇头，“不，这是真情实感。聿行，这才是你。这才是那个……我认识的沈聿行。”
他看着沈聿行，眼神里带着一丝怀念，一丝温柔。
“你以前，总是这样。”陆则衍轻声说道，“总是能把最冰冷的代码，写出最温暖的故事。”
沈聿行的心脏猛地一颤。
他看着陆则衍，眼眶微红。
“只是……”陆则衍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冷，“这篇稿子，有些地方，我不喜欢。”
“哪里？”沈聿行连忙问道，“我可以改。”
“这里。”陆则衍指了指文件上的一行字。
沈聿行低头看去。
那一行字写着：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我们或许能找到片刻的安宁，但终究无法逃避现实的残酷。
“这句话，太消极了。”陆则衍看着他，语气不容置疑，“我要的是《星野》的发布会，是要给用户希望，而不是让他们绝望。把这句话改了。”
“可是……”沈聿行想要反驳，“这就是现实。”
“我不管什么现实。”陆则衍打断了他的话，“在我的地盘，我就是现实。沈聿行，改了它。”
沈聿行咬着牙，看着陆则衍强硬的态度，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
“陆则衍，你这是在掩耳盗铃！”沈聿行忍不住吼道，“《星野》是基于现实的痛点开发的，如果连现实的残酷都不敢面对，那我们做这个项目还有什么意义？”
“意义？”陆则衍冷笑一声，“意义就是赚钱。意义就是让陆氏的股价上涨。沈聿行，别跟我谈理想。你的理想，在三年前你离开我的那一刻，就已经碎了。”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沈聿行浑身一颤，刚刚燃起的怒火瞬间被浇灭。
是啊。
他的理想，在三年前就已经碎了。
现在的他，不过是陆则衍手里的一颗棋子。
“好。”沈聿行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绝望，“我改。你想改成什么？”
“改成……”陆则衍走到他的身边，俯身，双手撑在办公桌上，将他圈在自己和办公桌之间，“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我们将打破现实的枷锁，拥抱无限的可能。”
他凑近沈聿行的耳畔，声音沙哑而蛊惑：“就像……我现在，想拥抱你一样。”
沈聿行的身体瞬间僵硬。
他能感觉到陆则衍的呼吸，温热地喷洒在他的颈侧。
他能感觉到陆则衍的目光，灼热地落在他的脸上。
“陆则衍……”沈聿行的声音颤抖着，“你……”
“聿行，”陆则衍的手指轻轻挑起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这篇稿子，不仅仅是给用户看的，也是给我看的。”
“我要你告诉我，”陆则衍的眼神变得深邃，“无论现实有多残酷，我们都还有机会。无论你跑得多远，我都能把你抓回来。”
沈聿行看着他，眼底的泪水终于决堤。
他知道。
他早就知道。
这场名为“工作”的游戏，其实是陆则衍给他设下的另一个陷阱。
一个名为“爱”的陷阱。
而他，正在一步步沦陷。
“好。”沈聿行闭上眼，声音带着哽咽，“我改。我全都改。”
“乖。”陆则衍低笑一声，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那个吻，轻得像羽毛一样，却重得像千钧巨石，压得沈聿行喘不过气。
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在这个充满了算计和交易的办公室里，这一刻的温情，显得格外刺眼，也格外……让人绝望。
沈聿行知道。
从这一刻起，他再也逃不掉了。
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
都将永远困在陆则衍的掌心里，直到……烬火燃尽，沉舟倾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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