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四季山庄的练武场上,暖融融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而下,像是给整个场地铺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张成岭身着一袭利落的练功服,正全神贯注地练习八卦掌。他的一招一式虽稍显青涩稚嫩,却透着股不服输的认真劲儿。额头的碎发被汗水浸湿,几缕发丝黏在脸颊上,可他浑然不觉,眼神中满是专注。
周子舒和温客行二人,则在不远处雕梁画栋的廊檐下,闲适地整理着堆积如山、许久未曾翻动的武功秘籍。这些武功秘籍纸张泛黄,透着岁月沉淀的古朴气息。自回到四季山庄,便一直搁置着,正该趁着这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拿出来晾晒晾晒。
斑驳的阳光穿过枝叶的罅隙,在地面上洒下一片片细碎的光影,给宁静的山庄增添了几分温馨与祥和。周子舒温客行二人一边翻看着秘籍,一边低声谈笑,气氛融洽至极。温客行时不时手指着秘籍上的精妙招式,挑眉向周子舒投去挑衅的目光,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周子舒自然不甘示弱,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浅笑,旋即便与温客行对起招来。因顾及着一旁练习的张成岭,他们刻意放缓了动作,每一招每一式都清晰展现,宛如精心编排的剑舞,一招一式皆有韵味,也算是给张成岭提前演练,好让他从中多些感悟。
山庄内的栾花正开得如火如荼,粉白的花瓣如霏霏细雨般随风轻盈飘落。一片片花瓣悠悠荡荡,有的落在他们肩头,有的飘落在摊开的武功秘籍上,仿佛大自然也在这静谧的时光中留下诗意的点缀。
眼前人与落花相映,竟生出一种别样的美感,恰似画中仙人。
一番对招过后,两人微微喘气,缓缓停下。周子舒不经意抬眸,目光触及温客行发间那几缕调皮的落花,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柔和,仿佛化了一汪春水。他迈着轻柔的步伐走上前,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抬起,动作温柔而小心翼翼,轻轻拂落温客行头发上的栾花花瓣,带着无尽的爱怜。
“唔,好像个身穿嫁衣的新嫁娘。”周子舒声音轻柔,似是怕惊扰了这美好的氛围,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容里藏着满满的温柔。
温客行万万没料到周子舒会突然说出这般调侃的话语,先是一愣,紧接着双颊“唰”地一下泛起层薄红。也不知是因周子舒亲昵的动作,还是那略带暧昧的言语,平日里巧舌如簧、能言善辩的他,此刻竟一时语塞,大脑一片空白。
看着温客行红透了的耳根、满脸的羞涩,再配上那一身粉衣和满头的落花,周子舒忍不住低下头,轻声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愈发灿烂,眼中满是温柔与宠溺,仿佛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就在眼前。“更像了。”他喃喃低语,那声音仿佛被人间的风染上一层蜜。
温客行轻啐一声,佯装生气地嗔怪道:“阿絮,你……”可那微微颤抖的声音,还有依旧泛红的耳根,却将他此刻内心的羞涩暴露无遗。
不远处的张成岭,将这一幕收于眼底。他微微一愣,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家中爹娘恩爱的画面。看着师父周子舒看向师叔温客行那满含深情的眼神,张成岭心中默默想着:师父看师叔的眼神,真像娘看爹时那般温柔啊。想到此处,他嘴角也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正午时分。周子舒微微颔首,示意张成岭可以休息了。得了指令的张成岭,如获大赦,兴奋得双眼放光,活像只撒欢的小兔子,蹦跳着朝厨房奔去,迫不及待要去寻些吃食。温客行与周子舒并肩而立,望着少年欢快远去的背影,二人相视而笑,而后步伐悠缓地跟随在后。
温客行微微侧头,眼中满盈笑意,轻声对周子舒说道:“阿絮,你瞧,成岭这流云九宫步,较之先前可是精进了许多。假以时日,必能在江湖上有一番作为。”
周子舒嘴角微微上扬,目光中透着欣慰,回应道:“是啊,成岭这孩子勤奋刻苦,能有今日的进步,也是他自己的努力。”
话还未说完,厨房方向陡然传来“哐当”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二人神色顿时一紧,对视间,紧接着脚下生风,匆匆朝着厨房赶去。
待他们赶到厨房,只见张成岭呆立在原地,望着满地流淌的桂花蜜,满脸的手足无措“师父,师叔,我……我不是故意的。”
温客行微微一怔,没有生气,反而轻笑一声,地拈起一块沾着蜜的瓷片,调侃道:“得,这下倒好,做点心都省了糖。成岭啊,这也算是大功一件。”
周子舒走上前,拍了拍张成岭的肩膀,安慰道:“没事,人没伤着就好,以后小心些便是。”
温客行利落地挽起衣袖,开始揉面。他将早已备好的糯米粉、粳米粉按照一定比例倒入盆中,又缓缓加入温水,一边加水一边用手搅拌,不一会儿,面粉就变成了絮状。接着,他双手用力,将面絮揉成一个光滑的面团,那面团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随着他的动作不断翻滚、变形。
揉好面后,温客行拿出来那还算干净的桂花蜜。他挖了一勺桂花蜜放入碗中,又加入一些白砂糖和清水,搅拌均匀,做成了香甜的馅料。
随后,温客行从面团上揪下一个个小剂子,用擀面杖擀成圆形的薄片。他手法娴熟,每一片都擀得薄厚均匀。接着,他用小勺舀起一勺馅料放在面片中央,轻轻收拢面片,将馅料包裹起来,再搓成圆球。圆球在他手中轻轻一压,变成了椭圆形,然后他用手指在上面轻轻按压出几道花纹,一个桂花糕的雏形就出现了。
张成岭在一旁看着,忍不住说道:“师叔,您这手艺可真厉害,我以后也要跟您学。”
温客行闻言,笑着瞥了他一眼:“想学啊,那就好好练你的功夫,等你功夫练好了,师叔自然教你。”
不一会儿,案板上就摆满了形状规整、花纹精致的桂花糕生坯。温客行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放入蒸笼,蒸了片刻后,打开蒸笼,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扑面而来。此时的桂花糕变得晶莹剔透,上面的花纹若隐若现。
周子舒有些心疼,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诧异:“你还会做点心?”
温客行扬了扬眉,带着些许得意:“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养大的那臭丫头?”
周子舒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我们老温还真是贤惠啊。”
温客行微微叹了口气,装作哀怨地说:“是啊!小可貌美又贤惠,可惜没人要~”
周子舒眼中闪过一丝温柔:“谁说的?”
温客行扬了扬眉,眼中满是期待,身体微微前倾,等着周子舒的下文。周子舒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地说道:“山庄正好缺个厨子,就你了。以后山庄上下的吃食可都指望你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笑出声来。
温客行佯装生气地嗔怪道:“周子舒,你……就会使唤人。罢了罢了,谁让我……”说到一半,他似是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忙住了口,脸颊又微微泛红,眼神有些慌乱地看向别处。
周子舒看着温客行这副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那笑容如春日里破冰的暖阳,瞬间融化了周遭的空气。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声爽朗而温暖。温客行不经意间抬眼,恰好撞上那抹温柔的笑,竟一时有些恍神。他的目光定在周子舒的脸上,心脏蓦地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像是有一只小鹿在乱撞。恍惚间,一句戏文跃上心头:“从此不敢看观音。” 此刻的他,只觉得面前的周子舒比这世间任何的美景都要动人,那笑容轻易地就搅乱了他的心湖。
他忙不迭地低下头,装作专心摆弄手里的面,可微微发红的耳尖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波澜。那双手在面团上的动作也变得有些迟缓,不复先前的流畅自如,原本熟练的揉面动作此刻却有些慌乱,面团在他手中似乎也变得不听话起来。他暗自懊恼自己这般失态,可那抹笑容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让他的思绪乱成一团麻。
在这短暂的慌乱之后,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暗暗告诉自己要镇定。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而,那因周子舒的笑而泛起的涟漪,却久久地在他心中荡漾着,久久不能平息……
温客行定了定神,眼神从面团上抬起,看向周子舒,开口道:“行啦,别愣着了,赶紧生火。这面可得赶紧弄好,不然该耽误吃饭了。”
周子舒应了声“知道了”,眼神却不自觉地落在手中的火钳子上。他心里犯起了嘀咕,这火钳子需要怎么拿?以前哪操过这种心,可如今却成了难题。他的手指在火钳子上微微动了动,尝试着换了几个握法,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眉头也跟着微微皱起。
温客行见他站在原地半天都没动作,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打趣道:“你和那灶台含情脉脉地对视个什么劲儿?赶紧生火。”
周子舒又应了一声“嗯”。他看着那灶台,心里想着生火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不就是把柴放进去点着吗?于是,他决定先去抱柴禾。他来到柴堆前,看着那一堆柴禾,完全没有挑选的概念,想当然地抱了一大捆,柴禾有些凌乱,还带着些新鲜的草叶和小树枝。
回到厨房,他走到灶台前,看着那黑洞洞的灶膛,又犯起了难。他根本不知道该放多少柴合适,只是想着多放点火肯定旺得快。于是,他随手就把柴禾往灶里一塞,塞得满满当当。
塞完后,他歪着头看了看,觉得灶膛还没填满,心里想着一会儿再添柴太麻烦,不如一劳永逸。而且他也没见过别人生火时是怎么控制柴量的,就觉得填满肯定没错。于是又匆匆跑出去抱来一捆,一股脑地全塞进了灶膛,然后拿起火折子点着了火。
这一下可糟了,火没见着旺,黑烟倒是“呼”地一下冒了出来。黑烟滚滚,瞬间弥漫在整个厨房里,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还直往嗓子眼里钻。
温客行被烟呛得“咳咳”直咳,一边用手捂住口鼻,一边大声问道:“怎么回事?”
周子舒也被烟呛得难受,同样咳嗽着回应:“咳咳,对呀?”
温客行一边咳嗽,一边又大声问:“怎么冒黑烟了?”
周子舒反应倒是快,举着火钳子往后退了一大步,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疑惑地盯着那灶台,不停地咳嗽着,还用手在面前用力地挥了挥,试图驱散眼前的黑烟,嘴里嘟囔着:“怎么冒烟了?”
温客行见状,忙放下手中的面团,顾不上手上还沾着面粉,几步冲到灶台前抢救。他一边咳嗽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将一多半的柴禾扒了出来,柴禾上沾满了他的面粉手印。他皱着眉头,有些无奈地说:“你这是放了多少柴火呀?咳咳咳。”说着,他扭过头去,又剧烈地咳嗽了两声,眼睛被烟熏得有些发红,眼泪都快出来了。他没好气地说道:“周庄主,你这是打算把房子给烧了?”
周子舒哑然片刻,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耳根也微微泛红,但还是嘴硬地强词夺理,不懂装懂地说道:“这柴不行,烟这么大,估计是太湿了。”
温客行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周子舒哭笑不得地说:“行了,您赶紧出去。我来还不行吗?您和您徒弟快出去,等着吃饭。我怕你这一个不小心这厨房就真没了。你呀,还是适合去喝你的酒,晒你的太阳。”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柴禾重新整理好,将那些过长的树枝折断,把沾着面粉的柴禾挑出来,准备重新生火。
周子舒听了,虽然心里还有些不服气,紧了紧拳头,但也知道自己确实不擅长这个,只好撇了撇嘴,脸上带着一丝不甘心,转身走出厨房。走到门口时,还回头嘟囔了一句:“哼,古人有云,君子远庖厨!”
就这样,周子舒被“请”出了厨房。他和张成岭面面相觑,无奈地坐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厨房的方向,肚子还时不时“咕噜咕噜”叫几声,满心期待着能快点吃上饭。
温客行望着周子舒略显狼狈的背影,忍不住轻笑出声。“这人啊,一看就是被人从小伺候到大的主,生火都能闹出这么大动静。”他一边笑着,一边手脚麻利地收拾炉灶旁凌乱的柴禾。只见他手法娴熟,“咔嚓”一声就折断过长的树枝,还仔细地把湿柴禾挑出放在一旁,嘴里嘟囔着:“要是还按阿絮那样弄,这厨房恐怕就保不住了。”
紧接着,温客行蹲下身子,先往灶膛里铺上一小把干燥易燃的稻草,动作轻柔而细致。随后,他又精心挑选了几根粗细适中的木柴,小心翼翼地架在稻草上,并特意留出足够的空隙通风。准备妥当后,温客行拿起火折子,放在嘴边轻轻一吹,那火苗“噌”地一下蹿了出来,稳稳地落在稻草上。稻草瞬间燃起,火势顺着木柴迅速蔓延,越烧越旺,暖黄色的火光映红了温客行的脸,将他那带着笑意的脸庞照得格外清晰。看着逐渐稳定的火势,温客行满意地点点头,低声说道:“这才像话嘛。”此后,他专注地盯着炉灶,时不时调整柴禾的位置,确保火候恰到好处,厨房里渐渐弥漫着温暖的火光和淡淡的烟火气息。
趁着火势正旺,温客行将蒸笼稳稳架在锅上,微微俯下身,眯着眼观察火焰跳动的轨迹,手指轻轻拨弄着柴火,让火苗均匀地舔舐锅底。他耳朵贴着锅边细听水沸的声响,又伸手虚虚悬在火上感受温度,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几分专注。
确认火候稳定后,温客行直起腰身,随手将柴火安置妥当,旋即抓起菜刀。案板上“哒哒哒”的切菜声清脆利落,像是踩着节拍。转眼间,胡萝卜片被切得薄如蝉翼,能透出案板的纹理。
随着铁锅“刺啦”一响,油爆葱花的香气混着腊肉特有的咸香瞬间在空气中炸开。锅铲翻飞间,青蒜炒腊肉在油星里欢快地跳跃,发出滋滋声响。不多时,随着瓷盘“啪”地落在石桌上,一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便呈现在眼前。
蒸腾的热气裹挟着桂花糕的清甜、菜肴的浓香,不大功夫,石桌上便摆满佳肴,氤氲出一片温馨的烟火气,令人垂涎欲滴。
一切准备就绪,温客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大声喊道:“成岭、阿絮,可以吃饭啦!”张成岭听到声音,像只小兔子般立刻从院子里跑了过来,周子舒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三人围坐在石桌旁,桌上新出炉的桂花糕冒着腾腾热气,甜香扑鼻。温客行将最大的一块桂花糕轻轻推到周子舒面前,轻声道:“阿絮,你近日瞧着瘦了,多吃些补补。”说完这话,他自己都没察觉脸不小心蹭上了一圈浅粉糖霜,沾在唇边,衬得整个人愈发鲜活生动。
张成岭见状,忍俊不禁,忙递上帕子,笑着说道:“师叔,您脸上有糖霜!”结果换来温客行一记轻轻的敲头,疼得他直咧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可眼中的笑意还是止不住。
“就知道笑我,还不快吃你的。”温客行笑着说道,眼神里满是宠溺。
张成岭拿起一块桂花糕,轻轻咬了一口,那软糯的口感、香甜的味道在口中散开,让他忍不住眯起眼睛,含糊不清地赞叹:“师叔做的桂花糕真是太好吃了,比我以前吃过的都要香!”说着,他又大口咬了下去,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可爱的小仓鼠。
周子舒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上扬,拿起一块桂花糕佯装细细品尝起来,他早已没了味觉,可不能让眼前人知道。挑眉打趣道:“哟,温大善人深藏不露啊,这桂花糕做得,都快赶上京城老字号的手艺了,再这么下去,人家铺子可都得被你抢了生意,你说你是不是还藏着什么其他本事没亮出来?”
温客行听了,佯装骄傲地仰起头,轻哼一声:“那是自然,你可别小瞧我,我这厨艺,那都是在那小丫头身上磨炼出来的,什么没做过,做饭这点小事还能难倒我?”说着,又往周子舒碗里夹了一块桂花糕,“快吃快吃,吃完了我再给你露一手别的。”
张成岭在一旁看着两人斗嘴,忍不住偷笑:“师叔师父,你们别光顾着说话,也多吃点呀。”三人斗着嘴、抢着菜,笑声混着饭菜香,温馨的氛围在院子里弥漫开来 。
日头渐渐西斜,鎏金般的日光漫过屋脊,暮色便踩着枫林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漫了过来。原本郁郁葱葱的枫林,此刻已被染成一片绚烂夺目的金红。夕阳的余晖洒在枫叶上,像是给枫叶镀上了一层金边,微风吹过,枫叶沙沙作响,仿佛在演奏着一首轻柔的乐曲。周子舒手持一截枯枝,正全神贯注地给张成岭讲解剑招的精妙之处。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枯枝在空中比划着,眼神专注而认真。这时,温客行手持折扇,迈着悠然的步伐款步走来。他身着一袭淡粉色的长袍,衣袂飘飘,像是从画中走来的仙人。他轻摇折扇,温和地看向张成岭,折扇轻点少年的腕间,柔声说道:“不对,流云九宫步,结合剑法,可不是这么走的,来,仔细看我演示。这步法与剑法相辅相成,其中的关键便在于一个‘合’字。”说罢,他身姿矫健地旋身而起,衣袂随着他的动作舞动,带起一阵微风,枫叶纷纷扬扬地飘落,似万千彩蝶蹁跹起舞。
张成岭认真地点点头,眼神中充满了专注与渴望,说道:“师叔,我记住了,我再试试。”说罢,他便开始按照温客行所教的要领尝试起来。他的脚步有些生疏,但每一步都走得很认真,手中的剑也挥舞得有模有样。
温客行在一旁仔细观察,眼睛紧紧盯着张成岭的每一个动作,不时地指点一二:“对,就是这样,步子再稳一些,剑招再利落点。用心体会这其中的变化。”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折扇在空中比划着正确的动作,脸上带着耐心的笑容。
周子舒望着温客行放慢的动作,一招一式细致入微,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涟漪。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多年前,那时的自己,亦是这般耐心,手把手地将剑法拆解成最简单的招式,传授给年少的秦九霄。秦九霄那时候也是一脸认真地学习,眼睛里闪烁着对武学的热爱。
眼前温客行对张成岭悉心教导的模样,再想到他仅仅看了几遍便能将招式牢记于心并完美复刻,周子舒心中不禁泛起疼惜:他究竟历经了什么,才能拥有这般本事?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心疼,微微叹了口气。
又不禁忆起了秦怀章,在心底默默说道:“师父,您看到了吗?二师弟正在教成岭呢。我向您保证,我一定会把他留在人间,我活一日便护他一日安宁。”
这时,温客行似乎察觉到了周子舒的情绪变化,走到他身边,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轻声问道:“阿絮,你在想什么?”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关切,微微皱起眉头,看着周子舒。
周子舒回过神来,看着温客行,微微摇了摇头,眼神中还带着一丝未消散的回忆,说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他试图掩饰自己的情绪,微微抿了抿嘴唇。
温客行微微眯起眼,眼中闪过一丝探究,似是猜到了周子舒的心思没那么简单,但看到周子舒微微抿起的嘴唇和眼中那一抹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他终究没有追问,只是轻轻揽住他的肩,手掌隔着衣物轻轻拍了拍,柔声道:“既想起了往事,若心里不好受,不如带我去走走散散心。”
周子舒微微点头,他抬起眼眸,与温客行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那眼神中无需言语,便已满是理解。随后,他转头看向正在练习的张成岭,提高音量吩咐道:“成岭,你继续好好练习,别偷懒。”声音里带着师长的威严,却也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说完,二人便一同离开了此地。
八月末的风裹着木叶清芬,带着几分秋初的凉意,掠过鬓角时,惊起几缕发丝轻扬。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似在低吟浅唱,每一片树叶的晃动都像是在诉说着一段无声的故事。两人并肩而行,脚下的石板路带着微微的凉意,偶尔还能踩到一两颗圆润的小石子,咯得脚底微微发痒。不知不觉间,已走到一片梅林前。梅林里的梅树形态各异,枝干或蜿蜒曲折,或挺拔向上,像是大自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温客行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打趣道:“阿絮,这秋高气爽的时节,来这梅林作甚,难不成梅树上还能结出果子来?”
周子舒唇角微扬,露出一抹神秘的浅笑,那笑容里藏着几分得意。他微微歪头,看向梅林深处,说道:“自然不是来看梅树结果的,这梅林下,埋着几坛好酒,今日便与你一同挖出来尝尝。这酒啊,可是我早年埋下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回想起当年埋下酒时的情景,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怀念。
温客行眼睛一亮,原本就灵动的双眼此刻更是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忍不住搓了搓手,声音里带着几分期待,道:“哦?还有这等好事,倒是叫我意外,想不到阿絮还藏着这等宝贝。看来我今日有口福了。”
周子舒白了他一眼,佯装嫌弃道:“少贫嘴,赶紧挖。一会天黑了可就不好找了。”说完,便率先走进梅林,开始寻起当年做下的标记。
两人寻了寻当初周子舒做下的标记,那标记在岁月的侵蚀下已有些模糊不清,周子舒蹲下身子,仔细辨认着,手指轻轻拂过地面上那若隐若现的刻痕。确认无误后,两人便开始动手挖了起来。虽说八月的天气有些闷热,汗水很快就湿透了他们的衣衫,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干燥的泥土上,瞬间消失不见。但两人干得不亦乐乎。温客行一边挖着土,一边不忘调侃:“阿絮,你说这酒在地下埋了这么久,会不会早变成泥汤子了?要是真那样,可就太可惜了。”他一边说,一边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结果手上的泥土抹到了脸上,弄得一脸狼狈。
周子舒轻哼一声,斜睨了温客行一眼,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手上挖土的动作不停,佯装怒道:‘哼,若真成了泥汤子,你便去酿几坛好酒赔我,省得你老是嘴上没个正经。”
温客行哈哈一笑:“好,若真是泥汤子,别说是几坛,便是几十坛,我也给你酿来。”
终于,在两人的努力下,几坛酒被挖了出来,带着酒,他们回到了院子里。此时,粉色的花瓣正簌簌飘落,花瓣在风中打着旋儿,洒落在地面上,也有几片轻轻飘落在两人肩头。
周子舒拍了拍坛身上的泥土,眼神中透着期待。温客行迫不及待地揭开一坛的封口,顿时,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醇厚而绵长,竟还隐隐夹杂着一丝泥土的芬芳。
温客行深吸一口气,赞道:“好香的酒,阿絮,你可真是藏了宝贝。这酒香,一闻就知道是极品。”说着,便拿起一旁的酒碗,满满地斟上两碗,递了一碗给周子舒。
两人走到院子里的石凳旁坐下,碰了碰碗,仰头一饮而尽。烈酒入喉,带着丝丝暖意,驱散了心里的凉意。温客行望着周子舒,眼中满是温柔,轻声道:“阿絮,这般日子,实乃人生幸事。”
周子舒微微一怔,看着温客行真挚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举起酒碗,又与他碰了一下,“是啊,这般安宁日子,实属不易,这酒,也更显醇香了。”
此时,又有粉色花瓣飘落,一片花瓣悠悠落在两人中间的石桌上。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在院子上方盘旋鸣叫,似是也被这酒香吸引。两人相视一笑,又各自饮了一碗酒。
温客行放下酒碗,望向远方,神色渐渐变得柔和:“阿絮,往昔总觉这江湖满是恩怨情仇,不得安宁,如今,竟觉这般日子惬意非常,像是好梦一场。”
周子舒也望向远方,目光中透着一丝感慨:“能得此安宁,实是上天眷顾。”
温客行转头看向周子舒,认真道:“阿絮,若有以后……。”话未说完,低头浅笑,眼中满是遗憾。
周子舒心中一动,迎上温客行的目光,缓缓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酒碗:“温大善人,喝酒啦,别再感慨了。”
两人就这样坐着,在这飘满粉色花瓣的院子里,酒香四溢,粉色花瓣纷纷扬扬,像似喜厅中飘洒的彩絮……
夕阳沉进山坳,月色悄然爬上梅梢,两人对坐闲谈,酒过三巡,温客行颊边便晕开浅浅的绯色。平日里总是透着精明的双眼此刻也变得迷离,显露出几分憨态。他脑袋微微晃悠着,身子也不自觉地朝周子舒倾去。
聊到兴起之处,温客行似是被心中那压抑许久的情感所驱使,借着酒劲,一手撑着脑袋,一手轻轻击节,声音清朗悠扬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唱起了那阙词:“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唱词声声,似是从温客行心底深处缓缓淌出的,那无法言说的心绪,如潺潺溪流,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周子舒神色微动,原本轻握酒碗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而后又缓缓放松,轻轻摩挲着酒碗边缘,似在平复内心泛起的涟漪。
他静静地聆听着,目光落在温客行身上,看着眼前人那专注而又带着憨态的模样,酒意染上的红晕在脸颊蔓延,微垂的眼眸中透着深情。周子舒的心中似有一股暖流悄然涌动,触动了那根最柔软的弦。
微风拂过,粉色的花瓣轻轻飘落,划过两人的眼前。周子舒望着温客行,眼神逐渐变得柔和,在心里默默回应:定不负相思意!此刻,他的目光再也无法从温客行身上移开,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唯有眼前这个让他心动的人。
温客行唱着唱着,眼皮开始打架,上眼皮和下眼皮不停地碰撞,身体也有些坐不稳,脑袋摇摇晃晃,差点磕到石桌上。他双手下意识地撑在石桌上,努力稳住身体,随后晃了晃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些,眼神却依旧迷离。他目光与周子舒相对,在这一瞬间,似有千言万语在两人目光中交汇,他的歌声微微一顿,舌头有些打结,说话都变得含糊不清,但他却又坚定地继续唱完,将自己那藏于心底,对周子舒炽热而又隐秘的情感,毫无保留地倾诉而出,唱完后还傻傻地冲着周子舒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醉意,更带着爱意。
温客行酒后贪凉,衣袍披散,原本整齐的领口此刻敞开着,露出白皙的脖颈。他痴痴望着眼前人,醉意上涌,终是支撑不住,缓缓倒下却被一只有力的手稳稳扶着,而他却浑然不觉。
一树繁花掩映月光,清丽悠远。两瓣花瓣飘飘然落下来,温客行探手去抓,手指在空气中胡乱挥舞,却抓了个空,花瓣继而飘落在他脸上。他无声地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孩子气。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那时的自己还是天真无邪的甄衍,在父母的庇佑下,无忧无虑地生活着。阳光暖暖地洒在院子里,空气中弥漫着淡雅的花香,那是母亲亲手栽种的花儿散发出来的。父亲带着他练剑,剑刃划破空气,发出“嗡嗡”的声响,每一声都充满力量。母亲在一旁温柔地笑着,偶尔叮嘱几句。那时候的日子简单而快乐。可命运弄人,一场变故,让他的人生彻底改变,流落鬼谷,受尽磨难。
思绪渐渐从往昔收回,温客行感受着身旁周子舒的温度。直到与周子舒久别重逢,那个如光般照亮他黑暗人生的人。温客行微微闭了闭眼,嘴角仍带着笑意,脑海中浮现出周子舒的面容。阿絮,他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只觉得满心都是温暖。
不知何时,月光已悄然洒在周子舒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温客行竟未察觉,周子舒早换了位置,就安静地坐在他身边。两人并肩而坐,一同望着那满树繁花。温客行脑袋轻轻靠在周子舒肩上,小声说道:“阿絮,你知道吗?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醉意,却无比真诚。
周子舒心头一震,心中泛起一阵涟漪,那涟漪在心底久久回荡。他目光温柔地落在温客行身上,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声道:“你又说醉话了。”
“我没说醉话,阿絮,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过。”温客行的头在周子舒的肩上轻轻蹭了蹭,带着几分撒娇般的语气,继续说道,“过去的日子,我在黑暗中挣扎,以为这一辈子都只能在仇恨中度过。可你又出现了,你让我知道,这世间还有温暖,还有值得我去珍惜的人。”他一边说着,一边紧紧抓住周子舒的衣角,像是生怕他会突然消失。
周子舒望着温客行,眼中闪过一丝动容,他轻轻拉起温客行的手,十指相扣,感受着对方手心的温度,声音轻柔而坚定:“我又何尝不是呢?遇上你之前,我没想过活,遇上你之后,我便舍不得死了。因你在,这世间便又有了我眷恋的人。”
夜色渐深,山风穿院而过,带着几分清寒,卷起落在石桌上的残花。那风里带着夜晚山林独有的气息,有些湿润,也有些清冷。周子舒担心温客行继续在这院子里吹冷风会着凉,便轻轻唤了几声:“老温,老温……” 温客行只是哼唧了两声,眼皮半睁半合,根本没有清醒的迹象。
周子舒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手臂环住温客行的肩膀,试图将他扶起来。温客行察觉到有人靠近,迷迷糊糊地往周子舒身上靠,嘴里含糊地说着:“阿絮……别走……子舒哥哥”
周子舒心中一动,那熟悉的称呼仿佛一把钥匙,打开了他记忆中尘封的过往,让他又看到多年前的甄衍。他轻声安慰道:“我在,我不会走。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声音轻柔得如同哄孩子一般。
温客行微微抬起眼皮,看到眼前的周子舒,咧嘴傻傻地笑了笑,含糊不清地说道:“子舒哥哥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说着,便伸出双臂,紧紧抱住周子舒的脖子,将头埋进他的肩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周子舒的脖颈间,带着淡淡的酒气。
周子舒被温客行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神色一滞,脸上不自觉地泛起一丝红晕,那红晕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显。那声‘你终于来了!’让他心里蓦地一揪,似是能透过时光,触摸到温客行往昔在鬼谷黑暗岁月中那蚀骨的恐惧。他抱着温客行,轻声道:“衍儿乖……你已经回家了,子舒哥哥送你回房睡,不然明天起来该头疼了。”
温客行却抱得更紧了,嘴里嘟囔着:“不要……我要和子舒哥哥睡……” 声音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如同孩童般依赖。
周子舒温柔地说道:“好,咱们回房,我陪着你。”他环抱住温客行的腰,费力地将他搀扶起来。温客行整个人几乎挂在周子舒身上,脚步虚浮,每走一步都摇摇晃晃。周子舒一手紧紧揽住温客行的腰,另一只手用力扶着他的手臂,一步一步缓慢地朝着房间走去。
路过张成岭的房间时,周子舒特意放轻了脚步,他的脚尖轻轻点地,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吵醒了已经入睡的少年。温客行却突然抬起头,睁着朦胧的双眼,看着周子舒,咧开嘴笑了笑,然后又将头埋进了周子舒的颈窝,嘴里还嘟囔着:“阿絮……香……” 周子舒的脸微微一热。
好不容易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周子舒用脚轻轻踢开了门,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借着屋内微弱的月光,那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周子舒将温客行扶到床边,小心翼翼地让他躺下。温客行刚一沾到床,便蜷缩起身子,嘴里还在喃喃自语,像是在说着一些梦话。
周子舒轻轻为温客行盖上被子,那被子柔软而温暖,他仔细地将被子掖好,不让一丝冷风钻进去。正准备转身去倒杯水,温客行却突然伸出手,紧紧抓住了周子舒的衣角,带着几分委屈地说道:“阿絮……别离开我……”
周子舒心中一软,轻轻拍了拍温客行的手,柔声说道:“阿絮在,我不走,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他看着温客行,只见温客行眉头微蹙,脸上带着醉意,嘴里还不时嘟囔着,似乎在睡梦中也并不安稳。周子舒不禁想起他们相识以来的种种,温客行在鬼谷那些年所受的苦,让他如今这般缺乏安全感,心中泛起一阵心疼。
他本打算先去倒杯水,等温客行彻底睡熟再离开。可温客行的手却死死抓着他的衣角,怎么也不肯松开,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温客行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阿絮,别不要我……师兄……” 声音带着几分恐惧,又透着深深的委屈。周子舒一愣,看着温客行这副模样,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却又带着宠溺的笑容。他先缓缓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双腿,然后走到桌子旁,将烛火调暗,柔和的烛光在屋内摇曳,映出两人的身影。接着,他走到衣架前,解开外衫的系带,将外衫轻轻脱下,利落地挂好,又松了松内衫的领口,让自己更自在些。
随后,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一角,侧身躺了进去。刚一躺下,温客行像是察觉到了身边的动静,又往周子舒这边蹭了蹭,脑袋枕在了周子舒的肩膀上,手也不自觉地搭在了他的胸口。周子舒身体微微一僵,可看着温客行熟睡的面容,那股僵硬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温柔。他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温客行枕得更舒服些,然后拉了拉被子,将两人裹得更严实,在心里默默说道:“睡吧,有我在呢。” 就这样,伴着温客行均匀的呼吸声,周子舒也慢慢进入了梦乡。
温客行在睡梦中皱紧眉头,冷汗浸湿了额头。他陷入了一场可怕的噩梦,梦里,周子舒知晓了他鬼主的身份。只见周子舒眼神冰冷如霜,带着深深的厌恶,冷冷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各走各的路吧。”说完,决然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温客行心中大骇,满心都是恐惧与慌乱。他拼命伸手去抓周子舒的衣角,声音颤抖:“阿絮,别不要我,师兄,我只有你了……”可他的手一次次抓空,周子舒的身影渐行渐远。他心急如焚,拔腿追赶,却感觉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怎么也追不上。
四周是无尽的黑暗,寂静得可怕,只有他绝望的呼喊声在空荡荡的黑暗中回荡。就在他陷入彻底的绝望时,突然,身边人极轻地抽动了一下,温客行瞬间从噩梦中惊醒。他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着粗气,正对上周子舒苍白的脸。
窗外夜色深沉,温客行知道,子夜已至。
两人面对面躺着,周子舒后背微弯,整个人仿佛自然而然地抵在温客行怀里。温客行知晓周子舒的习惯,每到后半夜便难以入眠,可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方才的梦话,一字不漏地落进了周子舒耳中。
周子舒身上的钉伤发作,疼得他几欲昏厥,却因不想惊扰温客行,死死咬牙忍着。温客行眉头瞬间皱起,手臂下意识收紧,微微抬起上身,腾出一只手掌贴在周子舒后心处,不敢用力,只是轻声唤道:“阿絮?”
周子舒紧咬着唇,不发出一点声音,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将背弯得更厉害,手指狠狠抓紧了被褥。这子夜交替之时,钉伤带来的疼痛最为剧烈,只要熬过这段时间,便能自行调息,稍微好受些。
他紧紧闭上双眼,额角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努力将呼吸放得又平又缓,试图掩盖身体的痛楚,可温客行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吐息间那一丝不稳的颤抖。
温客行没再多说什么,默默将周子舒整个肩背揽入怀中,另一只手环住他的后背,让周子舒的头靠在自己胸前,像是抱着个做噩梦的孩子一样,他一下又一下,轻轻地安抚着周子舒的后背,缓缓度入内力,想要为他减轻痛苦。
“一会儿就不疼了,一会儿就不疼了……”温客行抱着周子舒,在他耳边喃喃低语,像是在安慰对方,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那一刻,两人都醒着,四周却寂静无声。未央的长夜,从窗边缓缓划过,每一秒都无比漫长。漏夜无声,只剩彼此浅浅的呼吸。疼痛一寸寸漫过四肢百骸,偏生这相拥的时光,也跟着一寸寸慢下来,慢到足够将这份暖意,刻进骨血里,岁岁年年,永不相忘。
不知何时,他们沉沉睡去。翌日晨光微熹,窗棂间漏进几缕暖金,温客行悠悠转醒时,才察觉怀中人气息清浅,正是周子舒。他微微一震,忆起昨日对酒唱词的光景,后头的事却半点也记不清了。
温客行目光温柔地凝视着怀中的周子舒,全然未察觉自己身下的异样。他缓缓低下头,在周子舒的唇上轻轻一吻,偷得一缕温柔。见周子舒依旧未醒,他便静静地注视着,眼神中满是深情。
这时,周子舒的腿无意识地动了动,似是碰到了什么,还无意识的蹭了蹭。温客行如梦初醒,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脸上泛起一丝慌乱。他小心翼翼地轻手轻脚地下了床,随后慌慌张张地落荒而逃。
待门被轻轻关上,周子舒这才微微睁开双眼,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他将一手枕在头下,神色平和而安详。其实,在温客行醒来的时候,他便已醒了过来。他轻轻摩挲着被吻过的嘴唇,眼中满是温柔缱绻。
温客行匆匆而出,却在院子里撞见了正在练功的张成岭。他心急如焚,哪有心思多做停留,只匆匆叮嘱道:“你师父睡眠浅,好生留意些,别扰了他。”话一说完,不待张成岭回应,便大步流星地往回走去。张成岭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暗自疑惑:“师叔为何会在师父房里?”
周子舒在温客行离开后,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才起身。他走到窗边,伸了个懒腰,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他望着窗外的景色,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回想起温客行慌乱的样子,觉得有趣极了。“这小子,平日里巧舌如簧,没想到关键时刻这么害羞。”
洗漱完毕后,周子舒慢悠悠地走出房间,准备去院子里看看张成岭练得怎么样了。刚走到院子,就看到张成岭一脸疑惑地站在那里,嘴里还嘟囔着:“师叔今天怎么怪怪的,话都没说完就走了。”
周子舒笑着走过去,拍了拍张成岭的肩膀:“别管他,咱们练咱们的。”张成岭看到周子舒,眼睛一亮:“师父,您来了!师叔刚刚说您睡不好,让我别吵醒您。”周子舒心里一动,嘴上却说道:“他呀,就是瞎操心。”
张成岭挠了挠头,欲言又止地看着周子舒:"师父,您跟师叔……是不是..."话音未落,周子舒抬手敲了下他的脑袋:"小孩子家别瞎琢磨,快去扎马步。"张成岭吐了吐舌头,乖乖摆好架势,余光却偷偷打量着周子舒。
周子舒背着手踱步,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昨夜温客行慌乱中扯松的系带还歪歪扭扭系在那里。忽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转头正撞见温客行端着早膳走来,那人耳尖泛红,目光闪躲,将食盒往石桌上一放:"趁热吃。"
"温大善人今日怎么转了性子,还会伺候人用膳?"周子舒似笑非笑地倚着廊柱,"莫不是昨夜酒喝多了,把自己喝成田螺姑娘了?"温客行手一抖,瓷勺当啷磕在碗沿,强装镇定道:"你少胡说!不过是看你宿醉未醒..."
"到底是谁宿醉了,我瞧着某人酒后兴致大发,唱的词倒是绕梁三日呢。"周子舒挑眉打断,见温客行瞬间涨红了脸,状似随意地从食盒里拈起包子,"可惜我醉得厉害,好些都没听清。"温客行梗着脖子要辩解,却被周子舒塞了个包子在手里:"再吵包子可凉了。"
晨光里,张成岭远远望见两人斗嘴的模样,慌忙捂住眼睛往屋里跑,嘴里还念叨着:"师叔师父又在说悄悄话!"温客行望着少年的背影,耳尖仍泛着红,嘟囔道:"被个小崽子看笑话。"周子舒望着他别扭的模样,笑意漫上眼角:"知道丢人下次还喝不喝?"
远处传来张成岭练武的吆喝声,惊起几只麻雀掠过屋檐。温客行不自在地别过头,却悄悄把温热的粥碗往周子舒手边推了推。周子舒抿着唇轻笑,就着他的动作端起碗,任由晨风卷起两人衣角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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