聒噪的蝉鸣胡乱扰着课堂的寂静，唰唰的写字声似想与这蝉鸣抗争，可这夏日的炎热是蝉声的催化剂，笔声的抑制剂。

燥热惹着人心，亓欢放下手中的笔，转头看向窗外，树上的那只蝉似乎不知疲惫，甚至更像是在向他挑衅，比自己的耐力，叫声越来越大。

班上有同学开始不耐烦了，翻书的声音变大，有的还啧了一声。亓欢无视他们，曲肘趴在桌上，依然看着树上的那只蝉。微风抚过树梢，带着微热来撩拨他的发，他轻轻闭上眼睛，纵容微风的放肆。

高跟鞋踩大理石地板的声音由远而近，他将眼睛睁开，不紧不慢的将头转向教室门口，看着。不一会儿，一位穿着新式青色旗袍的中年女子映入眼帘，她轻声走了进来，站上讲台，将手中的一沓卷子轻轻放在讲桌上，动作优雅，面带和气。抬眼环顾四周，同学们低头奋力写着试卷，嘴唇微勾，唯见趴在桌上的亓欢时，微皱眉头。

两眼对视，她向亓欢使了个眼神，亓欢立马坐正。她把目光撤回，低头看着卷子，抬手推了一下眼镜，轻声说：“同学们，咱们停一下。”

闻声，台下学生个个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着她。她也抬起头，拿起一张卷子，“上次月考成绩出来了，同学们都发挥得不错。总的来说，都有上升的趋势，但个别同学还是没发挥好。没发挥好的同学不要紧，离期末还有一个月，还有时间努力。老规矩，咱们只说前五名。”

她念着他们的名字：“林希儿，班级与年级第一。韩寒，班级与年级第二。张小梅，班级与年级第三。李琪，班级与年级第四。付雨，班级第五，年级第六。”话音刚落，随之而来的不是掌声，而是窃窃私语。

“天呐，亓欢竟然没进前五？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啊，我也觉得奇怪。”

“确实奇怪，他现在的状态大不如从前了。”

……

个别同学还将目光投向亓欢，亓欢低着头，没做任何表情。

议论声许久未息，老师发话了，“好了好了，考得好的同学呢，不要骄傲，继续努力。没考好的，找一下自己的最佳状态，继续看书做题吧。”说着，看了一眼亓欢，“亓欢，下课后来一趟办公室。”亓欢没有抬头看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下课铃声按时响起，铃声未停，林希儿就转身想与自己后桌的亓欢搭话，但亓欢没有看她，起身去了老师办公室。

林希儿看着缓缓走出教室的亓欢，眼底闪过一丝担忧的神情。

“报告！”“嗯，进来吧。”

亓欢走进老师办公室，乖巧地站在她面前，低着头，像一个做错事等待批评的娃娃。老师慈祥地看着他，拉过旁边的椅子，“来，坐下说。”亓欢照做了，坐到了椅子上。

老师将一只手肘搭在办公桌上，另一只手推了一下眼镜，说：“亓欢，老师找你来呢，并没有想批评你的意思。老师就是想知道，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烦心事？你可以说给老师，老师看看，能不能帮你分担一点。”

亓欢摇摇头，没说话。老师叹了口气，“亓欢，把头抬起来，不要总低着头，以前的你可是个阳光的小伙子。”亓欢把头抬了起来，老师看着他，却从他的眼里看不到一丝光亮，不免担心，眉头不断锁紧，“孩子，你告诉老师到底怎么了？嗯？你这样，老师也是很担心啊。”

亓欢的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启唇，“郭妈，我没事儿，就觉得有点烦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郭伊灼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当然看得出亓欢在撒谎，“亓欢，老师也当了你差不多两年的班主任了，我把你们当做自己的孩子，你也喊我郭妈。都是一家人，有事咱们可以一起解决，别怕，有什么事就说出来，郭妈在呢。”

亓欢咬着嘴唇，目光下移，不说话了。郭伊灼见询问无果，也不追问了。伸手从一堆卷子中找出他的卷子，递给他，“看看，这是你这次的语文试卷。”亓欢看了一眼，又低下头。

“语文虽说不是你的强项，但之前一直都在进步，自高二第二个月起，你的语文成绩却有下滑迹象。作文部分，明显掺杂着许多消极情绪。你不想说，老师也不逼你，等想说时再来找老师，知道吗？”

亓欢点了一下头。

郭伊灼皱眉轻笑一声，伸手揉了揉亓欢的黑发，又从包里掏出一颗西瓜味棒棒糖，塞到他的手里，笑着说：“觉得生活苦的时候，吃点糖，没有的话，就来跟郭妈找，昂！”

亓欢看着手中的棒棒糖，突然感觉鼻子一酸，眼眶里有温热的液体在不断聚积，轻笑一声，说：“谢谢郭妈。”“嗯，不客气，回去吧。”

亓欢说了声老师再见就赶紧起身，跑出了办公室。郭伊灼看着他的背影，又叹了口气。

亓欢没跑多远就停了下来，靠在二班教室外墙上，抬头，咬了咬牙，将泪都忍了回去。长舒一口气，看着手中的棒棒糖，笑了一下。

他是含着棒棒糖回的教室，班里的人听到动静，就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他，他不在乎，双手插着裤兜，舌头搅动，将棒棒糖从右边换到了左边。轻车熟路地走到教室最后一排，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戴上眼镜，拿起笔，低头做着题。

林希儿在亓欢从自己身边过去时停笔，微微扭头看了一眼，见亓欢并没有表现出难过的神情，抿了抿唇，又继续做题。

蝉鸣依旧连绵不绝，下课铃声响起，同学们陆陆续续走出教室，留下林希儿与亓欢和另一位男同学打扫教室。

林希儿擦着黑板，看了眼在自己身旁拖地的亓欢，手中动作不停，说着：“亓欢，今天老师跟你说什么了？”亓欢没有看她，自顾自地拖着地，一会儿，停下来说：“没，就请我吃糖。”说完，又到别处拖去了。

林希儿明显对亓欢的这个回答感到失落，撇了一下嘴，“哦。”

打扫完，关好门窗，三人一齐走出的校门，又在校门口分别，各回各家了。

亓欢骑着自行车，在余晖中奔驰，在大街小巷里穿梭。

日已坠青山，余晖已落尽，却因留恋人间，在西方画下似火的红妆，以表赤诚与热恋。

亓欢在那片红消失之前进了小区，将自行车在楼下停好，跑上了楼。拿出钥匙，开了自家的门，“妈，我回来了。”

阮琳正在做饭呢，听见儿子的声音，急忙从厨房里出来看一眼，手里的铲子也忘了放，“哦，儿子回来了，赶紧，把书包放下，休息一会儿，等着吃饭吧。”“嗯。”

菜上齐了，两人坐在餐桌旁，亓欢夹了一块排骨给阮琳，面无表情地问：“妈，那人呢？”问完，自己扒了两口饭。

阮琳愣了一会儿，答道：“哦，一个小时前出去了，不知去哪了，还没回来。”“哦，那行。”又急忙扒了两口饭，放下筷子，嘴里的饭菜还没来得及吞咽，就说：“行，妈，我吃饱了，给那人留点，做作业去了。”说完，从椅子上起来，去了自己房间。

阮琳看着亓欢，“欸，不是，儿子，你多吃点啊，管够！”“不了，您慢慢吃，我作业挺多的。”说完，关门声响起。

阮琳也不好说什么了，自己吃起饭来。

不一会儿，亓萧回来了，家里隔音不是很好，亓欢一听见亓萧的声音，赶紧找出耳机戴上。将音乐的声音放到最大，即使手机提示已超安全音量也不管了，他现在想做的，就是隔绝外面的一切杂音。

但耳机的音量，终抵不过人发疯时吼的声响。

门外传来瓷器摔破的声音，亓欢的心咯噔一下。接着就是两人的吵架声。“亓萧，你喝点酒，发什么疯？啊？这里比不上我们之前的房子，你这样会吵到邻居的，你丢不丢脸啊？啊？”

亓萧脸色微红，冷笑一声，“呵，我丢脸？那你儿子呢？他把我的脸都丢尽了！”说着，还拍了几下自己的脸。“今天他班主任跟我打电话了，说他的成绩又下降了，还让我多关注关注他。我呸！那兔崽子，就是学坏了，放学回来就只知道待在自己房间里，什么都不干，我白养他了！”

“儿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你不清楚吗？啊？从我们搬到这里开始，你就像变了一个人，整天不着家，一回到家就醉醺醺的，还大吼大叫的。儿子要上学，他要看书做题，你这样他怎么受得了？”

“照你这意思，是我的错咯？我呸，他就是个狗杂种！你们都是烂货！”

亓欢听到这话，那已满是伤痕的心又添了一刀，鲜血淋漓。他死死地握着手中的笔，狠狠地咬着牙。他想出去揍那个人，但阮琳告诉过他，不管外面吵成什么样，都不许出来。

听着外面的动静，亓欢无心做题。眼睛猩红，感觉心口好闷，喘不上气，双手赶紧死死地捂住耳朵。

耳朵里歌声与吵架声交响，亓欢闭紧眼睛。啊啊啊，闭嘴，不要再说了，都给我闭嘴！都给我闭嘴啊！

他想逃离这里，不管去哪都可以，最好不要让他们找到，最好让他们这辈子都找不到！

亓欢终于忍不住了，眼镜逐渐模糊，眼泪挣扎着夺出眼眶，顺着脸一直下滑，滴在练习册上，他忍不住地哽咽。

嘶儿～一声，他拿掉耳机，摘下眼镜，露出凶恶的目光，握紧拳头，站起来向门口走去。想打开门，却发现门被锁上了，打不开。肯定是阮琳锁的，他想。他使劲弄着门把手，“妈，你开门，开门啊！妈，你把门打开啊！阮琳，你把门打开！”

外面的争吵声掩盖了他的声音。

亓欢越喊，声音越哽咽，“啊啊啊，妈，你快点来开门啊，来开门啊。”见没有回应，亓欢停了动作，手无力地垂下。背靠着门慢慢滑下，坐在了地上。低着头，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啊啊啊！

不知过了多久，眼睛哭肿了，泪也流干了，他用无神的眼睛呆呆地望着窗外。一阵强风将窗帘卷起，书页被翻动，响起刷刷声，留在书上的那支碳素笔也被风推到了地上。它曾在高处，现被推向低谷。

一道光划破天空，闪进屋子，继而雷声轰鸣。夏季暴雨总是出乎意料，这天也真是会骗人，下午明明给人制造无比的美丽，转眼就翻脸了。

暴雨砸物声，大风呼呼声，是亓欢期待的。那样的话，可以让门外的声音被它们狠狠掩埋。

他站起来，走过去将笔捡起，关上窗，拿起耳机戴上。将音量减小，循环播放着《Youth》，蜷缩着躺在床上，在暴雨声中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