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顾嫣然小心翼翼地穿梭在宫里错综复杂的甬道间。那身破旧繁复的衣裙她嫌碍事，已经被换掉了，她现在穿的是一身窄袖劲装。

两侧都是被烈火焚烧过的痕迹，空气里飘散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让人觉得心慌。

顾嫣然走在甬道里，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半个时辰以前，天刚蒙蒙亮，一起逃亡的老臣带着顾峰往距离最近的东门去了，顾嫣然换了个方向走。

虽说当今朝廷贪生怕死是风气，但这几个老臣还是有骨气的，这次如果能活下来……如果真能活下去，那这些人免不了要重赏。

想到这里，顾嫣然握紧了手里的劲弓。

无论如何，她都要尽量活下去。死者没有功名，死者只是用来被怀念，被遗忘的。她好不容易走到这里，不是为了去死。

又走了片刻，她还是没有遇到任何人，虽说外城这里到处都是烈火烧过的痕迹，但是并无叛军。这不禁让她有些担心。

逼宫本来就是成则为王，败则死的事情，既然敢来，就都是些亡命之徒，顾嫣然担心这些人再找不到顾峰会放火烧掉整个皇宫。

顾嫣然脚步快了一些，她想赶快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

“喂，前面那个！什么人？”

估计是顾嫣然穿得不像皇室，手里还拿着一把一石弓，这些叛军一时间断定不了她的身份，然而却看见这人并未答话，反倒在听见问之后拔腿就跑，不肖多想，这些人立马提刀追上。

边追边喊：“快来人！这里有个逆党残余！杀了他！！”

顾嫣然不敢停，不敢回头望，但即便她已经用尽了全力，还是能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咻”的一声，顾嫣然心下一惊，她匆忙间一回头便看见了一支闪着寒光直朝着面门飞来的箭，多年的训练使她的身体远比大脑反应更快，在看见箭头的那一刻便猛地顿住了身子，一个侧身躲掉了这支要命的箭！

然而箭虽然躲了过去，她的行动却也因此受阻，就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身后追兵已近！

她焦急地环视四周，寻找一个逃生之处。突然看见不远处一扇朱红大门，那大门烧毁不严重，看起来尚有抵挡片刻的能力。

没时间多做思考，她飞速跑进了那个院里，在大门关上刚一关上，门外就有人声。

“他躲进去了！！撞开门！！”

“把门撞开，杀了他！”

顾嫣然将门上门闩闩住，但她心知这院子并非是一个避难所，那些人亲眼看着她跑进来了，这门也抵挡不住。要想活命，还要接着跑。

她看了一眼这院子。

院子东侧种着一些竹子，叶子已经被熏黑了，大抵是活不过今年冬，屋子上的窗棂上也涂着翠色的漆，看着挺俏皮，估计是杭州知府的女儿。

顾嫣然不做他想，直奔竹林，先把自己的弓箭扔过了墙，然后往后退了几步，接着往前加速跑去，一脚踩在东墙上往上一跳，双手扒住了墙顶。

身后的门咔吱咔吱作响，料想撑不了多久了。

她一咬牙，手臂猛地发力，身体腾空越过东墙！大门轰然倒下，顾嫣然的身影刚好落在墙下，借着竹林的掩护并未被那些人发现踪迹。

“妈的！”她轻巧落下，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她贴着墙，听到院里刚刚闯进去的人咬着牙骂到，“这都让那小子跑了！废物！”

顾嫣然没多听，拿起弓贴着墙悄悄跑了。

她方才逃出来的院子叫潇湘苑，因为杭州知府的女儿北上入宫，思念家乡，因此即便是皇帝，也得不到多少笑脸相迎，偏偏这人生了个好胚子，而顾峰最见不得美人落泪，便把这挨着御花园的院子种上竹子，还照着南方的屋子翻修过了。

于是顾嫣然便落在了御花园里。

受宠的嫔妃院子离这里近，在叛军进来时就已经被抢的抢，杀的杀，翻了个底朝天。顾嫣然就随便找了一个损坏不大还无人路过的院子躲了进去。

安然过了一天，等入了夜，顾嫣然在院子里找不到吃食，饿了一天，再加上要时刻注意院外人走动 这让她很疲惫，终于在半夜决定出去了。

按理来说，卫清川如果要来助阜都剿灭叛军快马加鞭的话应该已经到了，如今却毫无动静。大概……大概是不会来了。

阉人当道，顾峰糊涂了一世，蠢事无数，西北大将军年年进宫要粮这已经成了外邦笑柄，卫清川怨恨着阜都，不来正常。

顾嫣然靠在墙上坐着，一条腿曲起，手腕搭在膝盖上，她的一石弓就在身侧放着，侧颜一半隐没在黑暗里，与那个温婉公主判若两人，此刻她的眼中并无甚波澜，冷静地有些过分，不知道在思索着些什么。

片刻之后，提了提劲，她明白再不出去就要活活饿死了，与其这么憋屈地死在这儿，不如出去试试机会。

她拎着自己的弓走着，特别想丢下弓箭自己轻装上阵，但是没了武器遇见叛军没有反抗的工具也是万万不可的。

城里看得到连片的灯火，叛军还在大肆寻找着顾峰的下落。

顾嫣然没多想，跟着记忆摸到了御膳房想找点吃的，但是就在她落地的那一瞬间，就有无数人上前拿住了她。

顾嫣然一脸茫然，脸贴着地，看着眼前火把燃起。为首那人语气遗憾：“切，是个娘们，拿错人了！不是顾峰那狗贼！”

顾嫣然虽是个不受宠的公主，但也是未出阁的，按照礼节，这里无人见过她。有人嘿嘿笑着，形容猥琐：“不过这娘们长得还挺水灵，就是脏了点，带回去看看那阉人要不要，不要赏了兄弟们啊！”

周围人纷纷笑了起来，眼睛止不住地在顾嫣然身上瞟。

顾嫣然这辈子受辱无数，叛军来前更是什么下贱仆人都敢在她头上撒野，她装得脾性好，也就落了个软柿子的名号。

今时不同往日，拿她赏了这些腌臜泼才，她就让这些人断子绝孙。

调笑够了，领头那人说：“行了，这估计是哪位屋里会打架的丫头，带着走吧。”

顾嫣然肚里空空，自然敌不过这些精壮汉子，最后还是被押着走了。

顾嫣然一边走着，一边思索待会儿如何脱身。

这些人是要巡逻的，一天一夜下来，逃走的那些即便不死也难再有力气逃了，叛军要连夜找，赶在不知道会不会来的卫清川前找到顾峰并且除之而后快。

就在走到城边要折转之时，城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那声音如同是惊雷一般，劈开了这一片混沌。

与京城禁军锦衣卫的花架子不同，来人一听就知道是训练有素之人。

顾嫣然忍不住抬头看去，黑黢黢的却看不到人，只有偶尔一点金属的寒光闪过。

“什么人？”禁军头子将佩剑出鞘半寸，剑身上映着他的脸，他的语气里满是提防的意味，“再不回答，一律……啊——”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转为了尖叫，叫声凄厉，接着，第二支箭射来，射在了他心口的位置，他握着箭，似乎是想要拔出来，却因为箭头没入太深，他的挣扎只会加速死亡。

眼见着首领倒下，剩下的人也开始慌乱，撒开顾嫣然掉头就跑，边跑边喊：“来人！有叛贼！”

顾嫣然没吃饭，猝不及防被人一甩，直接撞在了墙上，这一撞直接撞得她眼前直冒金星，待她甩了甩脑袋好不容易清醒了一点，一抬头却发现自己面前是一把厚重的鬼头刀，拿刀那人也是女子，她穿着一身铠甲，骑在高头大马上，拿刀指着顾嫣然，此刻正歪头打量着她。

“方才那些人押着你，”片刻之后她终于开口，却不似个大将军，语气和市井流氓倒是很像，“你是何人？”

顾嫣然看着这人，她语气是玩笑的，但眼神却丝毫不像是开玩笑，卫清川笑里藏刀的威名天下皆知，即便知道这人是来救驾的，也免不得让人心生畏惧。

顾嫣然忍不住吞了下口水，卫清川见状啧了一声：“行了，不为难你了，皇上呢？”

“不知道，”顾嫣然回答道，“我和他们分开逃了，估计他们已经出城了。”

“哪个门？”

“东门。”

“东门……”卫清川回头问了一下下属，“来的时候有看到东门什么状况吗？”

“隼去看过了，那边有叛军。”一边的一个手上架着鹰的公事公办地回答。

“有叛军？哎呀呀呀，这可不太好，说不定现在已经被抓住当贼党头头杀了。”卫清川笑着回头，她嘴上说着不妙，然而人看到以后却只会觉得这人想说的其实是“死得好”。

当真是笑里藏刀。

“走不走？”顾嫣然没回话，眼前这人已经收回了刀，伸手似乎是要借力让她上马。

她有些犹豫，生怕这人是有什么阴谋。

“怕什么？我一个女的还能吃了你不成？”卫清川宽慰她，但显然这人没这么安抚过人，手法十分生疏，“我带的都是兵油子，我不揩你油，这些不一定，没那种不吃男人豆腐的规矩。”

顾嫣然：“……”

她不知道这人是真拿她当男的，还是单纯逗她，不过卫清川没确定她不是叛军之前不会杀人，从这点上看，她现在还是安全的。

没有过多思量，她弯腰捡起刚刚被人扔到地上的弓，一手拽住卫清川伸出来的手，借力飞身上马。

卫清川看着自己的手，惊奇道：“呦，你一个大男人，身子怎么这么软？”

顾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