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赞掏手机打王一啵电话，是一首重金属的摇滚，铃声低低的，明显就在房间里，循声翻了一会儿，才发现在他书桌抽屉中躺着，根本没带走。钱包，钥匙都在一起。翻开手机一看，好几个已拨电话，都是昨晚上打给自己的，但是当时自己手机静音，没接。

一想到昨晚，肖赞心口又是阵阵钝痛，后悔了一万次，明知道小孩儿有点敏感又脆弱，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招逼他退回兄弟的防线，为什么不昨晚就跟他好好聊开？！

肖爸爸肖妈妈冲进房间：“幺儿呢？你们吵架了？”

肖妈妈捶了肖赞好几下，哭着说：“快出去找啊，他腿不好，跑不远！”

一语惊醒梦中人。

肖赞一边跑一边翻号码，也不管是不是大清早，他给王一啵的所有同学挨个打电话。没带钱没带手机的瘸腿少年，能去哪里？真是急得要发疯！

成诺和王沁岚接到电话的时候明显都还没有睡醒，迷迷糊糊说了两句就没声儿了，肖赞也不能说得特别明白，含糊挂断以后心急如焚，想来想去突然想到一个地方，拔腿往那里狂奔。

那是王一啵第一次想家的时候，躲起来的地方，是肖赞带他去过的一个小角落，下面是百丈悬崖，远处是滚滚的嘉陵江。那个角落非老重庆人断不会去，一米多高的水泥围栏，当初要抱着才能看到无敌江景的小孩儿，一有不顺心的事，就愿意往那里去。躲在围栏下的角落里，抱着自己的膝盖，蜷成一团。

肖赞心下全是酸楚，怎么就把小孩逼到这个份上？他完全可以用更缓和更温柔的方式，为什么就这么急切地想划开界限？

这迂回的台阶，仓促的脚步，像鼓槌一声一声敲在肖赞的心尖，数不清转了几个弯，翻了几次坡，下了几百级石阶，他心疼小孩儿打着石膏还走这么远的路，心疼小孩儿这会儿彷徨无助的小心思。他重重叹了口气：“唉……”

转弯后，他看到了急于寻找的那个人，不同以往地蜷缩在角落，而是摇摇晃晃站在不足20厘米宽的围栏上，他失声惊叫：“啵哥，啵哥，你下来……”

王一啵金发被山间猎猎清风吹得凌乱，打了石膏的腿显得人很笨重，重心也不稳，晃晃悠悠地，他脸上带着缥缈的浅笑：“哈，又被找到了啊！”他自言自语，“我确实无处可去啊，我就是这么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可怜……”

肖赞腿都发软，扶着围栏一步一步靠近：“啵哥，你别冲动啊，你下来，万一脚滑，掉下去就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王一啵转过头看着远处奔腾的嘉陵江，漫不经心地伸出石膏腿在悬空处晃了晃：“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肖赞吓得心脏病都要犯了，他小心翼翼不敢再靠近，唯恐惊到对方：“啵哥，你有我啊，有我爸爸妈妈，有你爸爸妈妈，叔叔阿姨是有苦衷的，你还有同学朋友……”

王一啵收回脚，看了肖赞一眼：“我没有。他们都有自己的生活，包括你。我只是你们生命里一个短暂的过客，没有一个人会为我停留。从来没有过！”

肖赞什么都不想了，只要小孩儿好好活着，他哀求道：“啵哥，你下来，我为你停留，我们搭伙过日子，好不好？”

王一啵转身，认真看了肖赞一会儿，也不低头看路，就那么漠然地一步一步往后退，他退一步，肖赞心脏就痛一分，他伸出手，想扑过去抱住对方，这孩子明明白白地不想活了，只要一步没踩稳，人就要掉下去！

泪珠被风吹散，王一啵发丝凌乱，他自嘲地笑：“肖赞，别骗我了。我知道你不爱我，你只把我当兄弟，你有喜欢的人了。没关系的，我走了，你好好过你的日子吧。我什么也不是，没有来处，没有去处，孤魂野鬼一样，你走吧，我不想让你看见我跳下去的样子。”

“啵啵，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你下来！”肖赞痛不可抑，心脏像被生生挖掉了一块，他不能想象没有王一啵的生活是怎样的，他不敢想，想不下去。

王一啵惨然一笑：“如果是昨晚之前你这么说，哥，我该多高兴。可是，我明知你现在就是撒谎。哥，我不怪你，你没有义务要爱我。我只是一个不值得人爱的小孩，你就当我任性，当我没长大，当我自私，可是，这个世界太冷了，没有一个人会陪我到最后。哥，我太冷了。”

肖赞强忍的眼泪夺眶而出：“啵啵，我没骗你，我喜欢你，我不知道是不是爱，但我们可以试一试，好不好？”

王一啵摇头：“你有喜欢的人了，她亲你了，你骗不了我。哥，你不用勉强自己来爱我，勉强自己其实最难受。你看，我不喜欢留长发，但是你喜欢，我勉强自己喜欢了，我以为你会因为这个爱我，但是并没有。我也不喜欢打耳洞，但是你喜欢，”他说着一使劲把自己的耳钉生生拽下来，鲜血淋漓，他随手扔掉，淡淡地笑着，“我不喜欢也勉强自己打了。你喜欢我穿女装，我也不喜欢，但是勉强自己穿了。哥，你不用勉强自己，我不舍得。”

肖赞心痛如绞，他从来不知道王一啵真正的心意，他愧悔不已：“啵，对不起，哥从来没有认真听你说话，没有尊重你，你下来，我们好好谈一谈。我不能没有你，王一啵，你下来，我求你，我不能没有你，不能！”

王一啵哭得哽咽：“哥，你别骗我！你一说我就会当真。我知道我只是个宠物，是个狗崽崽，是个小猫咪，高兴的时候逗我玩一玩，不高兴的时候就让我别打扰你。我知道的，我懂的，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现在，我走了，哥，你好好的……”说着又往身后退。

肖赞目眦欲裂：“王一啵，王一啵，你别冲动，你下来，你下来！你特么的说不听是不是？！你要敢跳下去，我立马就去把陈小花叫回来！当着你面亲给你看！本来我觉得可能不太合适，想拒绝她，你要敢跳下去，我马上就去跟他开房！你试试看！”

王一啵慌了神，哀哀叫道：“哥，你为什么这么坏，你太坏了！你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没亲她，是她亲的我，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没推开而已，你下来，王一啵，我没喜欢别人，我只喜欢你，你下不下来？！我发誓，你只要从这里跳下去，我立马给女孩打电话，白事红事一天办了！你要下来，我答应你，我们好好过，再也不找别人，行不行？！”肖赞伸手发誓，“我要有半句假话，不得好死！”

王一啵泪痕未干，左边看看肖赞，右边看看悬崖，迟疑不定。

肖赞拿出手机：“我现在给陈小花打电话，你要跳下去，我就去开房，你要下来，我就拒绝她，咱们回去，你想亲就亲，想抱就抱，以后只跟你约会，王一啵，行不行？”

电话正在拨打中，王一啵狗狗眼滚圆，他哥玩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