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暴雨已停，夜风刮得大，难得地带了些的凉爽之意。

上京的某一处小巷里停着辆机车。

肖战和江子期都不是上京本地人，加上工作忙，很少出门溜达，这一片老城区肖战是第一次来。

青砖灰墙，老旧路灯，没有高楼也没有现代建设，这里都是四合院。

他们停在其中一座四合院前，墙边挂着名牌，写着蓝氏。不用问，肖战已经知道这是蓝氏旧宅。

“带你来见见我妈。”王一博开玩笑地说，以指纹锁和瞳锁打开了老宅大门。

老宅里漆黑一片，散发着淡淡的檀香，王一博领着肖战进去，一边走一边沿路开灯。

肖战发现自己眼皮子浅了，这不是普通的四合院，而是一座有着几进院落和假山池水的回字型大宅。

大到离谱。市值无法估价的那种离谱。

他们经过了祖宗祠堂，祠堂的门半开着，里头点着长明烛，燃着香，升腾着袅袅白烟。

肖战稍微停了下，以为王一博会进祠堂，没想到王一博径直走过去了。

“不进去？”肖战只得继续跟上。

王一博“嗯？”了声，回头瞥一眼祠堂，以为肖战是担心烛火，说不用管，自有人看护。

肖战问：“你不去上香？”

王一博突然笑出声，伸手揽过肖战的肩膀晃：“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怕黑，所以才让你陪我回来的吧？”

蓝氏祖上家大业大，传到现在不曾垮过，祖宗们一直供奉在这老宅祠堂里，但近几代蓝氏族人都各自有家业，早不住在这里，离世的也都葬进了公墓，到了蓝辛月一辈，除了清明和年关祭祖会回这里，平时是很少有人来的。

王一博带着肖战到了一间房前：“这是我妈的房。”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像是喃喃自语：“王正兴回来了，我不知道她会不会高兴。”

肖像不知道其中的爱恨纠葛，但他知道王一博的不开心，抬手轻轻拍了拍王一博的肩。

王一博推门进去开了灯，里面檀香气更浓，屋子是三进套房，家具陈设一应俱全，还插着好几束水灵灵的娇艳鲜花，仿佛住在这里的主人只是短暂离开，很快就会回来。

肖战看到摆在桌上的唯一一张照片。

女孩十八九岁，正是花一样的美好年纪，她笑得明亮极了，神情里散发着被宠爱的骄傲，是让人一眼惊艳的大气和自信。

和王一博非常像。不管是眉眼还是神情。

他是蓝氏的大女儿，王一博的母亲——蓝若阳。

王一博的手指抚过照片：“妈，我来看你了哦。”

他穿过中间的书屋进到最里间，里间什么家具都没有，一张木制高桌靠墙摆放，上面搁着蓝若阳的灵牌。

肖战看到香炉里插着还未泯灭的香，香火只燃烧了一小部分。

“小姨来过。”王一博了然地说，估计和他们前后脚错过了，边说边抽出几支香点燃。

肖战走上前，拿了香也点，两人都没说话，一起对着牌位祭拜。

王一博有些出神，肖战轻声：“我在外面等你。”

王一博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意思很明白——你不用出去。

“妈，”

王一博看着牌位，声音回荡在寂寥的房里:“王正兴回来了。他看上去病得很重。他也许快不行了。”

一共三句话，王一博说得缓慢，然后陷入了长久的无声。

肖战静静地看着他。

足足过了好几分钟，王一博才深吸一口气：“妈，抽时间给我托个梦吧。你至少得告诉我，你还想和王正兴在一起吗？要是愿意，等他走了以后我会给你们合葬。但如果你没来看我，那我就自己做主了。”

说完，王一博转身离开。

两人沉默地走出老宅，厚重的木门缓慢关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天上乌云散尽，夜幕是幽深的蓝，挂着一轮毛乎乎的弯月。

“小时候的事，你记得都很清楚吗？”王一博突然问。

肖战记得。

王一博又问：“好坏都记得？”

“记得。”

“你上次说，小的时候被人逼在巷子里打，你恨他们吗？”

肖战的语气很平静：“每个人的人生里都会发生或好或坏的事，不是这一件也会有其他的。如果我都要去恨，那岂不是要累死了？”

王一博笑起来。

他掀开机车的防雨罩，长腿一胯坐上车，把头盔抛给肖战：“我也不恨。我就是烦他。他明明从来没有管过我，现在却来打探我干涉我，你说烦不烦？”

肖战想了想：“是有点。”边戴头盔边问：“你准备怎么办？”

王一博：“凉拌。”

肖战发现王一博很淡定，这让他有点小意外——毕竟他以为只要和王正兴有关的事，王一博都会把地球给铲了。

“你已经和王总见过面了？”肖战问。

“嗯，反正以后怎么样都和他没关系。要不是小姨不允许，我早改姓蓝了。”

“啊？”

王一博一耸肩，初中那会儿他对蓝辛月说想改名字，想姓蓝，没想到一向纵容他的蓝辛月发了好大的脾气，没原因，不许就是不许。

过后王一博想过，可能他妈临走之前给蓝辛月交代过什么吧，不然有很对事情难以解释。

像蓝辛月其实也是个暴脾气，但她这么多年还能和王正兴有联系，就挺怪的。

王一博回忆：“小姨以前说过，王正兴和我妈感情很好。”

肖战迟疑了一下：“你妈妈……”

王一博明白肖战要问什么。

蓝若阳是病逝的，她生下孩子以后身体一直不好，还有很严重的抑郁症，她拒绝任何治疗，一个人回到蓝氏老宅住着，后来就那样走了。

那一年王一博两岁多。

“其实我对她是没太大印象的。但是，”王一博转头看肖战，幽黑的眸子里深藏着某种情绪的波动：“你不觉得很矛盾吗？”

一个从小受尽宠爱长大的天之骄女，内核稳定，自信强大，张扬有傲气，据说和老公还很恩爱，却有重度抑郁症？听上去都荒谬。

她人生里最重大的选择和转折——就是和王正兴结婚生子。

很难让人不多想。

肖战斟酌着问：“所以你觉得是王正兴背地里对你母亲做过什么或发生过什么，才导致她重度抑郁寡欢离世？”

王一博沉默地摇摇头，他不知道。

或者说他以前很想知道，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王正兴看着一副时日无多的样子，是快不行了。

王一博想，人死翻篇，只当他们是好聚好散。

肖战记得在国外和王正兴合作的时候听过他的事，王正兴一直病得重，好像还动过好几次手术，难道是什么治不好的病么？

肖战心里有一个猜测，看了看王一博，最终还是没说出来，示意王一博走吧，先回家。

结果机车还没起步，王一博的电话响了。

是老杨。

王一博刚接通还没说话，老杨在那边火急火燎地大吼：“市一医！快来！！！！”

声音实在太大，连肖战都听到了。

大晚上11点多钟，喊人去医院，事情就不可能小。

王一博一把盖上头盔的护目镜，肖战默契地箍紧王一博的腰身，下一秒，机车风驰电掣地飚出去。

·

医院里灯火通明，王一博远远就看到大门口挤满了人，警车停了好几辆，还有新闻车，保安正拦着一堆记者不让进，还有看热闹的人，乱糟糟的。

王一博心里一沉，不祥的预感来得浓烈。

王一博绕开大门，从侧边的入口进了医院，边给老杨打电话，老杨说上顶层办公室区，王一博和肖战往楼上冲。

顶楼比其他地方都要安静，两人一出电梯就看到走廊上站着很多人，王一博发现他俱乐部大老板还有几个领导都来了，连法务和财务的人都在，警察和交警也有上十个。

老杨正急头白脸地和警察说着什么，法务也是焦头烂额的样子。

“王队！”魏思苑看到王一博，连忙跑过来，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

王一博严肃地问：“怎么回事儿？！谁出事了？！”

“温尧！”魏思远说，扒拉王一博走到拐角：“不知道他抽哪门子疯！应该是美焕联合签他拍广让他飘了！他竟然私下和几个网红约去飙车！还开直播！”

王一博：“………………”——这个傻逼。

温尧在圈内的名气虽然不算顶高，但也是拿过新秀奖的人，加上这几年陆陆续续的露脸，人气已经不算小了，再加上那几个大网红，这场直播的关注度高得出奇。

本来一个职业赛车手违规飙车带起的热度就够炸了，更让人没想到的是，直播中出了事故——重大车祸，当场死了人。

“死了人？！”王一博和肖战大惊。

魏思苑竖起四根手指头，手抖得不像话——两辆机车，温尧和一个网红分别带着两个同伴，据说本不是比赛，只是为了秀技给现场粉丝看的，没想到过弯的时候迎面突然冒出来一辆货车。

双方都来不及躲避，大货车整个侧翻，两辆机车被甩飞，货车上一个司机两个同伴，加上机车四人，一共七个人当时就死了四个。现在手术室里抢救的是货车司机，一个网红，和坐在温尧机车上的女孩。

王一博和肖战沉默，震惊得无话可说。

王一博想过温尧很多种作死的方式，唯独没有想到是这一种——真实意义上的死，不只自己，还害了别人。

魏思苑提醒：“现在网络上已经炸了，我们的官方账号、所有队员的个人账号，都在被人攻击谩骂，你……你别去看，也什么都不要做。”

王一博懂，出了这样大的事，车队已经成为众矢之的，车队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被攻击的靶子——非专业的外行人不懂，你们职业车手也不懂吗？！约着飙车还秀，害人害己！！

“上头的人会处理这件事，俱乐部暂时关门，我已经通知所有队员最近注意言行保持缄默。”魏思苑说着，眼圈慢慢红了：“王队，咱们车队……”

要废了。

出了几条人命的事，不是一时三刻能有处理结果的，车队的运营也好，大赛也好，肯定都要全部停止，那些墙头草的赞助商更不用指望，这车队怕不是要直接倒闭。

王一博拍了下魏思苑的脑袋：“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想到老杨，问说：“老杨叫我过来干什么？”

“哦，”魏思苑吸吸鼻子：“不是老杨找你，是大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