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夕不记得自己怎么回的家，满脑都是稿纸上乱糟糟的图案和周围劈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

贺羽写完作业出来，早已月上枝头，发现贺夕依然倒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沉默片刻，给他把外套扒了下来。

她静静的坐在他身边，沉默着不知作何打算。

“到昨天为止，我一共收到各位的四十份稿件。经过我们的筛选一共选出七套，将作为我们‘千里共婵娟’季度的产品。”贺夕是悄咪咪溜进办公室的，即便江衡在主位低头看着电脑上的报告，依然逃不出他的法眼。

“贺先生真是后起之秀，入选作品更是有两套。”江衡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不过这依然不能成为你迟到的开脱哈，自己去人事扣钱。”

贺夕脸色发青，看着江衡完美地微笑说不出话，只能吃瘪。

“各位最近辛苦了，接下来大家可以休息休息了。”

“散会。”

屁股下的椅子还没坐热乎，大家都起身准备离开了。

“哎，小麦姐，”贺夕叫住乔小麦，“休息休息是什么意思？没有活了？”

乔小麦笑了下：“啊，我们每个季度终选结束后，都会给三天假期，要是一直连轴转谁能有那个精力啊。”

“那我们的设计怎么办？”

“那都是工匠的活，咱们只是设计。”乔小麦抱着电脑离开了会议室。

贺夕愣了愣，坐在椅子上沉思。

天边渲染出热烈的橙，云朵描绘出晚风的形状。

江衡正在整理资料，门却被轻轻叩响。

江衡说：“请进。”

来人没说话，自顾自的走近他。

这让江衡抬眸看去。

“贺先生怎么没走呢？你们是有休息的。”江衡有些意外。

“江总，我们的设计怎么办？”

江衡摘下眼镜，“揽月有专门的工匠去生产的，不用担心。”

“......我能去看看吗？”

“什么？”

贺夕抬头，对上江衡的眸子，“我心里有对产品的想法，珠宝的选择也是。虽然我知道揽月的匠人都是一等一的优秀，但是我还是想去看看。”

“设计就是我的孩子。”

江衡微怔，片刻，他低头轻笑。

“可以，明天早上我要去送设计图，贺先生跟我一起吧。”

“叫我贺夕就可以了。”江衡看着他灼热的眼神，有些不自然的垂眸。

“贺夕。”

刚出公司，贺夕看了眼时间，还早，扫了辆单车，去接贺羽。

依然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孩子们鱼贯而出。

贺羽每次都能在人群里一眼看见她的哥哥。他高大，帅气，表情总是那么屌，但是就会给人一种独特的安心。

“今天怎么有空来接我？”贺羽问。

“我休息呗。”贺夕拿走她的书包，“嚯，你往里放板砖了？”

“我把不用的书放学校了，”贺羽说，“哥，我要住校。”

贺夕一愣：“为什么？”

“你说呢，你忙死了，贺女士再一次把电话打到我手机上，让我嘱咐你注意休息，你每天一回来跟死沙发上似的，我都吃半个月外卖了。”贺羽叹了口气，“而且现在这样我更方便了，也不折腾。”

贺夕刚要说什么就被打断，“妈妈同意的。”

他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良久，他说：“小羽，对不起。”

“这有什么，你就好好赚钱得了。”贺羽满不在乎的掏耳朵，“就是注意点别给自己饿死就行。”

贺夕失笑，揉乱了小妹的头发。

夜里，贺羽早已睡去，贺夕坐在昏暗的餐台前，一条一条的回复妈妈的消息。就这样静静的坐着，也许是思考，直至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贺夕恍然，片刻，他穿好衣服起身下楼。

公园的清晨，空气里似乎有露水的味道，覆盖着潮湿的泥土，贺夕在跑道上溜溜达达等待太阳升起，却听见身后传来渐进的脚步声。

贺夕心说，这么早起来锻炼身体，真牛逼。

然后他想回头看看这位牛逼的自律青年，就看见江衡穿着白色的运动背心跑过来，额前的刘海还扎了一个可爱的冲天辫。

贺夕：......？

脑海里不禁和白天公司里高端大气上档次，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精英男士江副总进行对比。

这傻白甜谁啊？？

江衡向前跑的脚步一顿，脸上浮现出极为明显的震惊和不知所措，仿佛一个置身party的i人。

俩人陷入诡异的沉默，贺夕先打破了结界。

“江总，早。”

“啊，贺夕，你也好早。”津津汗水顺着江衡白净的面庞流下，他胡乱擦拭，试图让自己不这么尴尬。

“你也住这附近吗？”贺夕挠挠头。

“啊，对，我住三栋。”

“这么巧？我住四栋。”贺夕傻笑，“那我怎么之前没见过你？”

江衡轻叹：“......我上班比你早，下班比你晚。”

“啊，这样啊。”

“......”

然后又突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内个，我先回去收拾收拾，既然住的这么近，待会我在北门等你，咱们就一起去工厂吧。”江衡打破沉静，对贺夕提议。

“哎哎好。”贺夕笑答。

“那我先走了。”江衡匆忙道别，然后转身往回跑。贺夕站在原地目送他远去的身影，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还以为是个闷骚老男人呢，看来是纸老虎啊。

天边渐渐升起金色的日光，贺夕也回了家。

等他穿戴整齐到北门的时候，就看见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车窗降下来，江衡在车里说：“上来吧。”

贺夕点点头，坐上了副驾。

再看过去，江衡早就恢复成平时在公司里西装笔挺的矜贵模样，头发似乎洗过，发梢微微带着潮湿的痕迹。

贺夕忍不住，别过脸对着窗子不禁轻笑。

车子停下等灯，江衡捏了捏方向盘：“你为什么住在那里，离公司也不是很近。”

“啊，我妹的学区房。”贺夕说，“离我妹学校近。”

“你跟她一起住？”

“嗯，爸妈在国外，不方便回来。”贺夕回答，“江副总呢？是自己住吗？”

“我自己住。”江衡看见变了灯，手上动作起来，“吃早饭了吗？没吃的话你面前的隔层里有吐司，吃点有体力。”

贺夕笑得开心：“谢谢江副总。”

揽月的珠宝工厂很大，选址在了接近郊区的位置。

停好车，江衡拿起文件袋，“走吧，去看加工。”

相比写字楼，工厂的布局就简单得多。进来直接坐电梯上去，门一打开，办公室近在咫尺。

江衡敲门进去，一个中年大叔正坐在办公桌前喝茶，看到江衡连忙起身。

“哎呀，江总，今天来的早啊，”大叔笑笑，接过江衡手里的文件，又看到身侧的贺夕，“图纸我收好，呃，这位是？”

“今天做产品的时候他要看，这是咱们新上任的设计师。”

大叔忙要握手：“哎呀，设计师先生你好你好，咱们这的产品都会录入数据然后给机器批量加工的，也没啥好看的啊？”

贺夕礼貌的回应着，“前辈，我想看着设备录入我的图纸数据，因为有一些我脑袋里的想法，只有我参与了才能表达出来，可能是徒劳，但我不会给您添很多麻烦的。”

“哎呀，哪儿的话！咱们去设计车间看！”

贺夕点点头，回眸看向江衡，“江总，一起。”

从选材到加工，贺夕带上师傅递来的护目镜，看着程序里的建模，跟师傅探讨着。

厂房外，大叔和江衡站在一起看着里面工作的大家。

“这新来的设计师真有意思，以前都没人来看过生产，都是江总你自己来送图纸。”大叔说。

江衡闻言低下头，嘴角噙着浅笑，“刚毕业的愣头青，年轻有为。”

“哎呀江总，说的好像你多老一样，你看你自己不也同样是年轻有为嘛。”

“不一样，这种热忱，只有他。”

半晌，等江衡坐在办公室闭目养神到快睡着，感觉到有人轻轻拍了拍他。

一睁眼，贺夕的面庞近在咫尺。他们离得那样近，热气喷洒在面前，江衡似乎闻到类似麦芽的气息，那人面色不改，甚至可以说没有表情，可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似是一团漩涡，直直的将要把他吸进去。江衡就这样愣在这里，似乎卸下戒备的跌进他的眼睛。

良久，贺夕轻笑出声。

江衡猛然回神，坐直身子，“怎么了？做完了？”

贺夕没回话，从身后拿出一条项链。银蛇一样光泽的细链条搭在白手套上，藕粉色的珍珠堆叠成一岛小小的礁石模样，映射出暖暖的光晕，贝母在光晕的包围下毫不逊色，像阳光打在破碎的玻璃上一般，又像清晨的海面，呈现出月亮的形状。

“怎么样江总，美不胜收吧？”

人好像就是天生就会被优秀的同类吸引。

项链氤氲出暧昧的光晕，包裹着他的脸，那样炽热的眼神，让江衡无处躲避。

“嗯，美不胜收。”无法预料的，从未想过的，他再一次深陷进那深邃的眸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