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虽然离人界甚远，但行驶官道也不过半日的路程。连夜激动睡眠不足的三公子终于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睡着了，再醒来时已到达一处陌生的地界。

　　这里没有广袤无垠的森林，也不是冷石为地。马车停靠在一栋高楼之前，来来往往全是人牲模样的生灵。那是凡人，君仪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接着睁着眼睛好奇的打量四周。

　　驾车的奴仆跪在地上作为肉凳，君仪踩在肉凳上从容不迫下来。颜芸就像寻常的嫂嫂一样牵住君仪的手指对他介绍：“喏，那是凡人的街道，店铺，还有小摊。有喜欢的东西便和嫂嫂说，你大哥都会掏钱。”

　　君知书在一边不对劲地蹙起眉头：“也不见你什么时候对吾这么体贴过。”

　　颜芸耸了耸鼻尖：“怎的？有意见？”

　　君知书连忙讪笑：“岂敢。一切以夫人为大。”

　　颜芸满意的点了点头，出了君家也不必做出乖媳妇的模样，活泼的性子顷刻暴露：“好了，废话不多说。先将东西搬进去，吾先带小仪去逛逛。”

　　君仪闻言缓缓抬头，望着不远处的还算宽敞的楼阁细声细气地问道：“今后，便是在此处过夜？”

　　“是啊。”君知书一边招呼仆从搬动君仪带来的一大堆日用品，嘴里漫不经心说着，“是父上一位好友在人界的芳华庄园，比起其他地方要安全许多。你呢，好好跟着芸嫂子不要在大街乱跑，此城虽是魔界的管辖，但反抗的余孽还未清剿完全，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颜芸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吾倒要看看谁有这胆量敢在魔族眼皮底下撒野。走，小仪，让你大哥慢慢搬去。”

　　君仪点头，临走前又向君知书作了一揖以示告别。

　　君仪与哥哥嫂嫂所在的地界乃是魔界在人界的占领地，唤作山梦城。因其四面环山城中有湖氤氲如梦故得此名。山梦城原是人界边陲小城，却是山清水秀景色迷人。奈何毗邻魔界，在数十年前就被尊魔瞧上派兵区区数千就将这座小城纳入囊中。只是凡人顽抗，反魔的修士层出不穷，故城池之中隔条街就能瞧见穿盔戴甲手持魔刃的巡卫。

　　虽然成为亡城奴，但山梦城在魔族统治下渐渐繁荣起来，百姓只要安分守己便不会有麻烦。君仪很快明白这里虽然是人界，但和魔界是没有区别的。

　　人族的食物魔族并不能食用，大街上有不少驾着魔车呼啸而过的魔族。许是因为瞧见他眼睛的色彩，当他好奇向路边小摊靠过去时，摊主都会异样和善甚至维诺。颜芸将君仪领到最为繁华的城中心，那里有许多小贩在卖稀奇玩意儿。

　　“大嫂，那是什么？”君仪指着一名驼背老翁肩上的草架子，上面扎满了红彤彤的果子，像是母亲的红珊瑚簪子一样美丽，“那是发簪吗，好新奇的形状。”

　　颜芸掩口笑起来：“那是糖果子，一种物美价廉的小吃。”

　　“那是什么味道？”君仪继续追问，红彤彤的眼珠子跟着老头肩膀上的糖葫芦架转悠。看起来大嫂说的话是真的，老头光是在那儿一站便有许多小孩指着要大人买，递几块铁皮就能换一串。

　　颜芸垂帘瞧见了三弟面上的渴望神色，孩子终究还是孩子，什么都羡慕。颜芸便试探地问道：“想要么，买一串舔一舔不会坏肚子。”

　　君仪眸光一晃，想了一想还是算了。

　　“不用了。”

　　“……好吧。其实也没什么好吃的，不过是裹了一层糖衣的酸果子。”颜芸表情有些失落。

　　君仪确实和其他孩童不一样。若是换做颜家的那堆臭小子早就嚷着“阿姐阿姐大家都要一串”，拽着她四处乱窜像是一群撒欢的小猴子一样。君仪安静得过分了，让她感受不到任何年少的朝气欢乐。

　　隔上片刻，君仪又对路边乞讨的乞丐产生了兴趣，目光恰恰扫到那几名满是肮脏颓然的人，君仪如避长蛇一般收回眼光。

　　好脏。

　　“大嫂，他们为什么要坐在那里、为什么不洗衣裳？”君仪难得地蹙起眉头神色厌恶，“这样不是好习惯。”

　　“呵，小仪。”颜芸蹲下身子双手搭在君仪肩头，温柔的大嫂耐心地向君仪上了今后千百年他也无法忘记的一课，“世间不是若有人都能像君家住着大房子有成群的仆从伺候。在某些角落，总有无家可归饥寒交迫的人，有的是因为懒惰，有的是因为战乱，有的是因为被抛弃……魔族的繁荣是建立在其他种族的牺牲之下，这对他们来说并不公平，但对魔族理所当然。”

　　君仪眨眼。略微思考后，童稚的面容上浮现一股子令人心悸的冷淡。

　　“因为，魔族是强者。弱者，便要匍匐在强者脚下苟活。”

　　颜芸微微一愣，不知该反驳还是赞同。君仪说完这番话便从衣袖里翻出自己的小钱袋，挨着个往乞丐的破碗里放一粒珠宝。

　　他的面上没有怜悯也没有鄙夷，就像赏赐家里的仆从一般从容不迫理所当然。颜芸立在一侧，瞧着君仪的眼眸愈发深邃。

　　“此子……将来必成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