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白昼的时间极短,时间像被偷走一般流逝。
何实意坐在电脑前僵硬地扭了扭脖子,又从手边的抽屉里掏出眼药水滴了两滴,用力眨眨眼才觉得面前的世界恢复一些清晰度。
“来杯咖啡?”王异从一旁的工位探出头,惆怅道:“今晚又得加班。”
何实意点点头,两人起身朝自动贩卖机走去。路过前台时,他抬头瞥了一眼时钟——还不到六点。
“这天是不是黑得太快了?”站在自动贩卖机前等待的间隙,何实意和王异闲聊。
“今天冬至,全年白昼最短夜晚最长的一天!”
王异像用看外星人的表情看他,敲着自动贩卖机,音调拔高,好像何实意不知道今天冬至是触犯了天条。
“噢。这样。”何实意平静地点点头,弯腰拿出一罐咖啡递给王异,没什么语气道:“加班时间又变长了。”
“是啊,冬至又怎么样,还不是加班。”说罢,王异偃旗息鼓,掏出手机页面切换到外卖软件递给何实意,“晚上饺子?”
“没胃口。”何实意摇摇头,“对了,方案调的怎么样了?”
说起方案,王异又愤怒起来,挥舞着手上的罐装咖啡,仿佛这是什么甩到客户头上就会爆炸的手榴弹。
他刻薄地说:“一个卖猪饲料的网站用户需求比我们楼下银行还多,不知道的以为他们明天就上市。不过就是卖猪饲料!猪饲料!”
王异强调了两遍,不知道的人会以为猪饲料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
“冷静点,按市值估计他们离上市也不远。”何实意弯腰拿出第二罐咖啡,打开喝了一口,觉得有点儿烫。
王异一下子熄火,哭丧着脸:“严老板到底哪里找的客户,这么难缠。”
何实意又嘬了口咖啡,觉得还是有点儿烫。他干脆将咖啡放在一旁窗台上。
“猪饲料老板是他学长。”
王异彻底无语。
何实意接到电话时,正在公司最东边的那间会议室里和王异争执到底谁能够获得从汇东CBD二十层一跃而下的优先跳楼权。
“如果这稿方案还过不了,我建议贵司另请高明。”王异抓着只黑色签字笔抵在脖子上,眼下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凄苦地威胁道。
“且慢。”何实意从一堆草稿中抬起头,有气无力,眼神无光,“首先,这是我司也是你司;其次,今天晚上方案改不出来你我都没有活路;最后,现在已经十一点半了。”
“猪饲料到底喜欢什么风格?现代抽象?欧式简洁?中世纪典雅?我连包豪斯中古风都做了一个,总该有满意的吧。说实话包豪斯这个洞洞板我觉得挺适合喂猪的,刚好猪嘴能从这儿伸出来。”
王异用手比了个圆圈,做出拱嘴的表情,鼻腔里发出一阵猪哼唧声。
何实意一把攥住他的嘴用力往后推,将他连同椅子推出两米远。
“不如你再出个国产土豪风。多刷刷抖音,越土越好。”
“我不活了,让我做这种东西还不如从这跳下去,让这里的房价下跌。”王异干脆地瘫在椅子上双眼放空地朝窗边滑去。
何实意搓了搓脸:“要跳也是——”
叮铃铃——叮铃铃——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电话挂断后,何实意转头看见王异不知何时滑了回来。整个人贴在桌面,半死不活,迷迷糊糊地问他:“严老板又有什么指示?”
“没什么,他应酬喝多了,让我去接他。”
王异蓦地抬头,狐疑地问:“司机呢?”
何实意穿好外套,拿上车钥匙,沉重地拍拍他的肩:“不知道。我去去就回,你先改着。”
王异盯着他看了两秒,又蓦地趴了回去。
“好吧。早去早回,等你啊。”
走出汇东CBD的地下车库前,何实意着实没想过自己今晚回不来。
一切都要怪严理,或者酒精。
总之,酒不是什么好东西。
循着严理给的定位,何实意将车停在饭店的停车场后拨通了他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严老板声音沉稳,与平时无异。只是如果仔细再听,能听出一丝飘浮,但很可惜何实意没有发现。
“松雾包厢,你上来。”
何实意忧愁地望了眼窗外,草地上的积雪已经到了脚踝。昏暗寂静的街道只有鹅毛般的雪花在空中飘洒、转动、再下落,像极了他们被客户魔改到七零八落的方案。
赶紧地送完老板再回去改方案才是正经事。
叹了口气,何实意裹紧身上的羽绒服,认命下车。一阵风裹挟着凉意钻进脖子,他缩缩脖子,脚步压过积雪,发出清脆的咯吱声。
何实意没能在松雾包厢找到严理,因为他已经在大堂等着。
严理端正地坐在离门口不远的沙发上,腰板挺直,眉头紧皱地盯着手机,像是在等什么很重要的人似的。
“严总,您怎么下来了?”何实意快步上前,将手里的外套搭在严理肩上。
严理抬头看他,顿了几秒才说:“你来了。”
大多数时候,严理都是冷峻高傲、变幻莫测的。何实意在他身边工作三年,还是时常觉得他难懂又难讨好。这不能怪他,只是上天待他太好,不仅给了他英俊的外表,还有优渥的出身和聪明的大脑。
此刻他穿着深色的西装套装,就算搭着何实意那件很挫的羽绒服,也像是文艺电影的构景。
但何实意实在无暇顾及。
DDL像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悬在他的头顶,他只想将醉酒的老板安稳地送回家,再回到那间密闭杂乱、风景良好的会议室继续加班。
仅此而已。
何实意今晚的愿望不过只是朴素地加个班而已。
“严总,那我们走吧?”
严理还是盯着他、打量他,仿佛面前的人不是他打电话叫来的何实意,是别的什么人一样。
良久,他似是反应过来,终于缓缓开口:“我们回家。”
饭店大堂离停车场大概五十米的距离,何实意提出让严理在门口等他将车开过来。但严理拒绝了,他坚持要一起上车。
何实意在心里默默更新打工人职场黄金守则第十条:喝醉的老板会变成一块固执的石头。
于是两人缓步朝停车场走去,只留下身后一串脚印。
雪还在下。
严理很少喝醉,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克制冷淡的。算不上如沐春风,但也谈不上无理取闹,顶多就是难以捉摸。何实意也不是第一次接深夜应酬结束的严理,偶尔司机请假的时候,他也会临时顶替。
但今晚是个特例。
在这天寒地冻、离车门只有几米的紧要关头,严理忽然提出要散步。理由是太闷了,想透透气。
何实意想,这个雪确实下得太久了,都下到严理脑子里了怎么还不停。
但是他也不敢说,只能陪着严老板一圈圈地散步。
走啊走,走啊走,走到……
严理怎么忽然停下了?
“严总,你——”
“没事。”严理摆摆手,示意何实意去一旁的便利店买水。
好不容易两人走回车边,正准备上车时,严理忽然脸色泛白地捂着胃弯腰不动。
何实意赶紧递上手里刚买的矿泉水,严理伸手接过,喝了两口后扶着车盖开始干呕。
何实意手忙脚乱地上车拿纸巾,再回到严理身边忧愁地蹲下看着他。严理吐了一阵只有些酸水,看来今晚的应酬并不顺利,他胃里除了酒什么都没装。
他确实醉了。
眼前狼狈的严理激起了何实意难得的圣母心,他甚至头脑不清醒地想要原谅他无情的压榨、以及总是对自己呼来喝去的随意。
但只有几秒钟,他很快就被迫清醒,并且对严理的控诉又再加一条。
“何实意。”
在这个时间,这个距离,如果面前的醉汉低声唤你名字,着实是有些骇人。
但如果醉汉是你老板,那又另当别论。
何实意很是狗腿地凑上去,关切道:“怎么了?严总。”
严理用一种半是愠怒半是不解的眼神看他,然后问:“还要多久?”
连续工作十二个小时、在零下室外冻了半小时的何实意大脑有些宕机,忘记了打工人职场黄金守则第一条:绝对不能向老板提问。
他愣愣的反问:“什么多久?”
严理盯着他许久不说话,久到何实意的腿都发麻,他轻轻地挪动身体,试图换一个轻松点的姿势面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情况。
上一次他反问严理还是在入职迎新会上,每个新人都有和老板面对面的机会。轮到何实意时,他实在头脑空白,于是没回答严理的问题,而是将和室友前几天谈论的问题抛给严理。
他问严理什么来着?
哦,好像是问他对社内恋情怎么看。
彼时刚毕业的何实意还是个职场新人,天真地以为公司和班级差不多。
严理罕见地没有回答,沉默了几秒便跳过他进行下一个谈话。从此以后何实意就知道了,严理不喜欢提问的下属,他只需要会执行的下属。
时隔三年他又犯了同样的错误,严理还是那副沉默为难的样子,好像别人欠了他几百万似的。
何实意有些懊悔,只希望明天酒醒的严理能够忘记今晚的事。
他清清嗓:“严总,我——”
如果这是一部电影,那这个时刻应该会被定格。然后镜头拉远,灯光、落雪还有何实意手里掉下的纸巾都会有镜头特写。
严理忽然凑近亲了他。
漫天的飞雪和严理温热的嘴唇吞没了何实意没能说完的下半截话,没人知道他是想道歉还是转移话题。
总之,一切都被暂停了。
何实意头皮发麻,灵魂升天。全身上下只有红细胞在疯狂工作,仿佛下一秒就要撑破血管,冲出大脑,将严理和他淹死在这场大雪里。
一瞬间有很多想法在何实意脑子里滚动播放。
在心脏麻痹之前,他捉住其中一条:严理没漱口就亲我,我不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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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