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实意觉得自己算是个乐观的打工人。
他独自琢磨了一整晚,在经历了漫长的深思熟虑、辗转反侧后,单方面下了结论:昨晚那根本算不上吻,顶多是磕碰事故,算意外。
是这样的。
严理是他老板,这是既定事实。虽然是醉酒版本的,但也实实在在、清清楚楚是严理本人亲自动嘴的,这也是事实。
如果要追究,往大了说这事儿算得上职场性骚扰,何实意要是去告他,俩人就得对薄公堂,甚至他还要花大价钱请个律师。胜诉了丢工作,败诉了也丢工作,实在有些划不来。
往小了说,他们俩男的,谈什么骚不骚扰,多奇怪啊。思来想去,何实意慎重地决定给彼此一个机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当然主要是给他自己,毕竟这年头失业可比失身可怕多了。
一番自我安慰后, 他感觉良好。起床拉开窗帘,阳光也灿烂,岁月也静好。他深呼一口气伸了个懒腰,忽然一僵。
糟糕!把王异给忘了!
当何实意狂踩共享单车到猪饲料公司——源汇集团楼下时,时间已经晚了几分钟。
简单地整理仪容仪表后,何实意忐忑地上楼。倒不是说紧张今天的汇报,是他心虚。
会议室里坐着严理,也坐着王异。
他站在门口,有种已婚男人前一晚答应妻子加班完马上回家带孩子,却在公司被迫应酬断片外宿后第二天匆匆去参加小孩文艺汇演,发现主持人是妻子、评委是昨晚应酬的无良老板的无力感。
呜呼哀哉!
何实意打算从后门悄无声息地溜进去,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坐下。但悲痛地发现这猪饲料公司实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门看着挺新怎么嘎吱响!
嘎——吱——
所有人回头。
投影仪的灯光恰好打在门上,何实意闪亮登场。
漆黑、幽静又密闭的空间里,他敏锐地察觉到两道目光紧紧锁在自己身上。
分别来自孩子他妈和无良老板。
王异站在ppt前,手握话筒和遥控,眼神犀利似砍刀,仿佛何实意已经不是活体,而是一块案板上的猪肉。
何实意尴尬讨好地朝他笑笑,弓着腰摸到一个空位坐下,挤出一团和善的表情对王异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汇报继续。
但无良老板的视线还如芒在背,灼烧着他的后脑勺。
何实意不知道他还记得多少。
昨晚那个,姑且称之为亲吻结束后,严理难得地呆愣了一会,直到何实意默默起身发动车子,他也默默地上车。
两人没再说话,一路上都十分安静,严理靠在后座沉默不语。何实意在前心绪复杂地开车,路上遇见的每个红灯都想闯闯,每根电线杆子都想撞撞。
好不容易到达地库,何实意感觉手中的方向盘变得又湿又滑。他万分纠结、扭捏地转头,发现严理不知何时已经睡着,心里募地松了口气。
他下车走到后座窗边,右手举起,僵了一会儿放下,又开始在车周围走来走去。
最后他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
把严理留在车上,直接回家。
虽然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馊主意,但他确实这样做了。于是在他将醉酒的老板丢在车库后约八小时,他们又在这间幽暗的会议室里见面了。
甚至老板还穿着昨天那套衣服。
堪称现代社会恐怖故事。
王异的汇报已经到了下半段,他拿着话筒侃侃而谈,熟悉的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出现。
“最后根据上次的修改意见,我们又新增了一稿对比方案,可供参考。”王异英勇按下翻页,干巴巴地介绍道,“这稿……比较华丽一些。”
当绚丽夺目的国产土豪风出现时,何实意不由地闭上了双眼。
汇报结束,灯光亮起的瞬间,猪饲料公司负责人顶着稀疏的头顶起身鼓掌,何实意意外地发现他皱巴巴的金色领带和王异最后提供的方案配色出奇得一致。
“王工,最后这个风格不错啊,比之前那几个阴森森的看着热闹多了。”
王异的目光嗖的一下转向他,充满了难以置信、不可言说、委屈至极。
这眼神很复杂,一方面是项目终于能往下推进的喜悦感,另一方面是被黄总认可品味这件事本身就很让人挫败。
接下来黄总从各个角度简单点评了一番前几个方案,重点对王异推荐的包豪斯中古风表达了不欣赏。
“过时。”他这样评价。
王异已经变成提线木偶,除了点头做不出其他什么反应。于是他转头向严理寻找认同:“严总,您觉得呢?”
严理忽然被点名,很快整理语言顺势下了定论:“前几稿方案确实单调了些,既然黄总满意最后一稿,我们就在这个基础上深化。”
黄总满意地点头,似秃非秃的头顶在聚光灯下像一颗闪亮的灯泡,晃得人心烦意乱。尽管他如此惹人厌烦,何实意也不想轻易结束这场汇报。
但汇报还是顺利结束了。
“何实意。”王异的声音如来自地狱的恶犬般响起,“你过来一下。”
何实意几乎是小跑过去。
两人在台上收着电脑,气氛一分诡异两分尴尬三分薄凉四分窒息。
“对不起。我昨天实在太累就先回去睡觉了。”何实意先滑跪。
王异将笔记本啪——地合上,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呵呵。”
“我请你喝咖啡。”何实意伸出一根手指头,沉痛而不舍道:“一周。”
“成交。”王异立刻同意。
……
顺手将笔记本塞进电脑包里,何实意拍拍桌子,“你就不能有点骨气么?”
“我这叫利益最大化。你抛下我既成事实,我需要的是合理补偿,生气有什么用。”
何实意收电脑的手一顿。
那被老板亲了能要什么补偿?升职?加薪?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老板的声音陡然响起。惊得他心脏用力跳了好几下。
“你们收拾好了?跟我车一起回公司。”严理结束了象征性的社交来到会议室门口,没什么表情道,“刚刚他们又提了几个意见,回去再开个短会。”
“好的。”
“……好的。”
如果可以,何实意是宁愿转两趟地铁,再骑两公里共享单车回公司的。
可惜没有如果。
严理换了辆低调的车,何实意抢先坐在副驾,隔绝了可能出现的尴尬和局促。黑色辉腾的在路面疾驰,他目视前方,端正得像第一次坐校车的小学生。
工作日上午道路十分顺畅,走高架二十分钟几人便到了公司楼下。
车前脚停下,何实意后脚就开门下车冲向电梯。
惊得王异一愣一愣。
“你这是怎么了?”
何实意内心苦不堪言,又无法实话实说,憋了一会儿只能告诉他:“我尿急。”
王异了然地“啊。”了一声,再看他的眼神多了一丝怜悯,随即又拍拍他的肩膀,“这么年轻就……哎,别灰心,能治的。”
何实意忧愁得简直能生吞两包烟。
“对了,你刚跑太快,老板让我通知你十分钟后去小会议室开会。”说罢王异晃了晃桌上的鼠标,背景是财神的桌面亮起,“哎,到点了,走吧。”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会议室里气氛算得上良好,今天方案获得了甲方的强烈认可,虽然并没有获得设计师的认可,但显然王异的看法并不重要。
严理坐在会议桌的尽头,手里的签字笔飞快地转动,他斟酌着说:“按他们定的风格走,但是不能完全参照。”顿了一会,他忽然问到:“这个点子是谁提的?”
虽然已经在在严理手底下打了三年工,何实意偶尔还是很难跟得上他跳跃的思维。也许是人生太顺遂,习惯了无拘无束,所以他身上总有一些旁人没有的跳脱和自由。
比如现在,明明在讨论方案推进方向,他忽然挑起了一个新问题。
王异默默举手,又转了个弯指着何实意。
“他。”
严理顺着手指的方向,往后仰了仰头,眼神微妙地看向他。
“黄总说你品味不错,项目结束后要和你多喝两杯。”他放下笔,悠然道,“还说很久没碰见这么懂他的设计师了。”
何实意只觉得严理那张嘴还不如继续吐胃酸,说的话也太难听了,简直侮辱他的人格。
王异笑得花枝乱颤:“不愧是你啊,何工,和甲方都成soulmate了。”
虽然不敢和严理顶嘴,但是拉王异下水不过就是顺手的事。于是何实意绷着一张脸,挤出一点笑尽量真诚地夸赞道:“那也是你设计得好,王工。”
两败俱伤。
严理敲敲桌面,示意两人收起针锋相对的态度。
“那何实意就继续参与这个项目。”他想了一会,十分缺德地说:“就当作是项目顾问。”
王异简直笑翻了。
何实意算是知道什么叫农夫与蛇,他好心提出建议,反倒被架在火上当作随意拿捏的地瓜翻来覆去地烤。
他捏了捏嗓子,不情不愿道:“严总,之前安排的是第二轮方案汇报结束我就不参与这个项目了。我原本的工作已经很饱和,后续的工作已也安排好了,这边可能没办法兼顾。”
严理沉吟了一会儿:“那好吧,实在忙不过来不强求。”又转头对王异说:“换格荣进来,今天他们加了两个需求,项目升级成S级,后续直接和我汇报。”
S级?
那可是奖金单独算的项目呐。
何实意原本坚定离开的心放缓了脚步,耳朵也逐渐拉长。他听见王异应了一声,就要给格荣打电话。嘴比脑子快,他话头一转就要挽留这份丰厚奖金,哦不,这个项目。
“虽然——有困难,但是客户的事就是我的事,既然我和黄总心意相通,灵魂共振,这个项目舍我其谁?”
严理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不用勉强,我们公司是很人性化的。”
“不勉强,不勉强。”
王异笑得快抽筋。
最后何实意如愿留在组里,虽然丢了一些脸面,但是没关系,他的脸面有什么值钱的。
正当他拿起本子准备离开时,严理忽然叫住了他。
“何实意,你留一下。”音调平平,语气随意。
刻意遗忘的昨天像巨浪一样袭来,当下他只有一个想法,完了,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虽然他临走前贴心地为严理放平了座椅,盖上了毯子,窗户也留了缝,但依旧改变不了他丢下严理这件事。
虽然当时的情况是能够被理解的。
不对,理解个屁。
身为下属兼助理怎么能丢下喝醉的老板单独呆在车里,简直太不专业。
他头脑僵直,手脚冰凉,机械地转头对严理挤出一个比哭还勉强的笑。
“严总,还有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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