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报结束。”
会议室里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其中要数陈之郝鼓得最起劲。
王异用力瞪着眼睛,佯装清醒地问:“各位还有什么其他意见吗?”
今天源汇来了三个人,看起来都是黄盛来的得意下属。在他眼神示意下,得意下属A先开口,采用的是先扬后抑:“首先我觉得这个整体基调是没有问题的,和我们公司的文化很契合,整体也比较丰富。就是我觉得整个风格还是少了点味道,希望再调整一下。”
下属B接着开口,先抑后扬道:“说实话,有点没有达到我的期待值。上一稿汇报还是比较精彩的,这次不知道是不是时间原因,整个方案的厚重感不强,缺乏了一点味道。再深化一下应该会更好。”
何实意余光瞥见王异快把鼠标捏碎了。
最后黄盛来总结:“整个风格我觉得没有问题啊。就确实少了点味道,再深化深化吧。”
“这个味道具体是指?”王异看起来快碎了。
“哎呀,王工。这我也不是搞设计的,你才是专业的,这个要自己品味一下。”黄总笑哈哈地打着太极,“我是很相信你们的水平的。”
眼看王异就要揭竿而起、口吐芬芳,何实意不着痕迹地接过话头:“好的。那就按黄总的意思,我们在目前这个风格的基础上,针对几个主要模块再进一步深化。王工,麻烦ppt回到模块一,我们和黄总一起具体再过一下调整细节。”
又转头叮嘱陈之郝,“小陈,同步整理会议纪要。会议结束后电子版先发群里给大家确认,没问题我们再打印出来和源汇这边会签。”
“好的!”
……
“其他还有什么问题吗?”何实意尽量微笑道,“如果后期再调整会比较费时间,最好我们一次性把意见沟通位。黄总您看呢?”
前序的沟通环节已经让据说是养猪出身的黄盛来筋疲力尽,闻言他放下手机,将屏幕上的彩色视频页面反扣在桌面,故作高深地点点头:“没错,是要沟通到位。”
于是又经过一轮牛头不对马嘴的沟通。
黄盛来临走前握着何实意脆弱的小手:“小何,本来严总突然出差我还有些不放心,看来是我多虑了,贵司真是人才济济啊,哈哈!”
“哪里的话,还是您给的建议到位。”何实意站在电梯前赔笑道。
他用力地拍何实意肩膀:“项目上线以后我们多喝两杯!”
“没问题,您慢走。”
电梯门缓缓关上,何实意终于长舒一口气。他回到会议室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趴在电脑前的王异。
见何实意回来,王异抻着脖子坐直,面色苍白、有气无力地发问:“魔镜魔镜告诉我,什么是味道?什么是猪饲料公司的味道?”
眉头纠紧,正在整理会议纪要的陈之郝抬头,不确定道:“猪糠味?”
“小陈。”王异缓缓竖起一根大拇指,“你可真是个人才。”
何实意用指节用力地搓眉毛。他有一种要完蛋的感觉,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早晚有一天,这个项目、或者项目组、或者黄盛来,会彻底摧毁他的人生。
*
格荣摘下眼罩,伸手捏了捏因为不良睡姿变得僵硬的脖子。头转到左边时,他整个人猛地一僵,严理的侧脸着实给了他不小的惊吓。
话说回昨晚。
他正在公司加班,忽然接到严理电话说明天一早需要紧急出差。因为临时订机票时间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所以需要立刻回家收拾行李。
幸运的是折腾了一晚上终于买到两张机票,不幸的是这两张机票是连座的经济舱。
大概因为局促的座位和临时出差,严理整个上午都气压极低,眼下还隐隐挂着黑眼圈,甚至几次看着自己欲言又止,让他也不禁紧张起来。
可明明这次只是去领个奖……
“各位乘客,飞机即将降落——”
广播声适时响起,严理收起杂志,又换了个坐姿。
“严总,我们待会直接去会场还是先去酒店?”格荣问。
严理思考了几秒:“酒店吧。”
昨晚严理一夜未眠。他精心挑选的床垫也没能拯救他分毫,所有的功能他都尝试过,最终都随着天亮而宣告失败。
严理摇下车窗,一手捏着手机,一手搭在窗沿。风随着疾驰的路面吹进车内,从他的眼皮下趁虚而入,但眼里浓郁的忧愁怎么也散不开。
“格荣。”
格荣坐在副驾,谨慎地转头:“严总,什么事?”
风还在吹,他莫名觉得今天的严理带着一丝丁香花的愁怨。
“你也合租吗?”
提的问题也是风马牛不相及。
“什么?”
严理皱眉盯着手机,一字一句地念:“就是不是夫妻关系的陌生人共同租下一套住房,可以共用厨房,客厅,卫生间等设施的一种新型都市租房方式。”
“……我没有合租。”虽然搞不懂老板提问的出发点,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回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他说完之后,后座的严理情绪好像更低迷了。
求生欲让他又补上了一句:“不过我身边合租的朋友的挺多,我自己是因为比较喜欢一个人住。”
“是吗?”
“是。”
“为什么?”
格荣内心简直比大学体测还煎熬,就像好不容易跑完八百米,马上又测俯卧撑一样虚无缥缈。
“……大概是因为比较省钱,也方便。比如一个人不好做饭,多一两个人就比较好做了。”格荣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雷区蹦迪。
昨晚何实意提到鱼汤、蛋羹那理所当然的表情倏地闯进严理的脑海,他冷笑一声,车也在这时恰好停下。
“到了,走吧。”
不明所以的格荣只觉得阴风阵阵,他缩了缩脖子,拎起箱子跟上:“好,好的。”
滴——
严理将房卡贴上门禁,顿了两秒才压下把手推门而入。
整夜的失眠让他情绪更加低迷,这并不是工作的好状态。于是他在格荣提问的时候犹豫了,他想,或许睡眠能够给自己带来平静,于是话到嘴边变成先回酒店。
他躺在酒店并不舒适的大床上,将何实意昨晚的表情一分一毫都在脑中重现,将从头至尾的细节都揉碎了,试图分析何实意那一刻的想法。他笑嘻嘻地说他给同班同学做饭、说和于坊合租,生动的人生里都没有他。
在他细致揣测、合理分析之后发现,何实意好像离他很远。
这个认知推翻了他这几年的努力和等待。
睡着之前,他隐约看见严栩似笑非笑的脸。她难得严肃地告诉他:“小何有轻微的情感缺失障碍,你这样自以为是,早晚要受伤。”
他做了一个梦。
那是他大三,何实意大一的时候。
某天,他听应司东说何实意偶尔会在学校附近的一间酒吧打零工。每次何实意在的时候,酒吧生意都极好。那些男生女生总是围在他身边,应司东感叹,从来没见过这么受欢迎的人。
那时候他只是有点好奇,这个莫名吸引他的学弟到底有什么魔力。
于是在某个空闲的晚上,他跟着应司东还有其他几名同学一起去了酒吧。
酒吧的名字叫“慢醒”。和名字不同,这间酒吧是嘈杂而浑浊的,严理不怎么喜欢这种音乐震天响的环境,连带着对在这种环境打工的何实意也多了份不易察觉的严苛。
他们坐在最贵的卡座,下方舞池里的人群在挥洒荷尔蒙。严理淡淡地喝着啤酒,眼神追随穿着服务员衣服的何实意——白衬衫、黑裤子,腰间挂着条暗红色的围裙。这间酒吧的服务员都穿着这样廉价的服饰,但只有何实意是不同的。
他像一条摇曳在河里的小鱼,四周都是泥沙污渍,但他仍然有着光鲜的鳞片,闪闪发光地、不由自主地吸引着严理的视线。
有人喝醉了,逼着那条可怜的小鱼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何实意露出了不情愿的、为难的表情,但大家都在音乐的震感下摇头晃脑,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有一条可怜的小鱼在被坏人为难。
严理没怎么犹豫,他放下啤酒从卡座绕出去,径直走向那个角落。他上前将何实意从那个窘迫局促的环境里解救出来,拉着他纤细的手腕,拨开层层叠叠的人群,带他离开了那里。
他们走了大概五十米,到后街的另一侧他才松开何实意的手腕。他的手腕苍白纤弱,严理其实很不想放开,但他没有理由再拉着。何实意轻轻和他道谢,眼睛弯弯地像那天的月亮。
他说:“谢谢你。”
自己也没有那么冰冷,而是很有耐心地、用适宜的微笑温和回他:“没关系,你没事吧?”
何实意摆摆手,正要再说些什么时,严栩牵着年糕忽然出现在他身后,年糕用力抖动身体,空气中漂浮着许多白色的绒毛,它张着嘴……
严理有瞬间的慌张,他想让严栩走开、也想让年糕安静,但都是徒劳。细小的绒毛围着何实意很快将他捆住,他的脸上泛红,呼吸急促,不停地打喷嚏。
画面一转,救护车将何实意拉走,他孤零零地站在医院走廊。严栩牵着年糕站在他身边,苦口婆心地劝他:“别傻了,小何根本不会爱你。”
……
严理猛地睁眼,从床上坐起。伸手拿起床边的手机,屏幕显示时间已经过去三小时,他深呼一口气下床拉开窗帘。窗外黑蒙蒙的一片,黑色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只有零星的灯光亮起。
酒吧的事的确发生过,解围的却另有其人。
要说有什么遗憾的地方,大概是严理的卡座离得太远,他去得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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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