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醉的助理显然比起清醒时听话又懂事，严理拒绝了司机的帮助，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何实意搬上了车。

林师傅：“严总，我们去哪儿？”

“去江——”何实意的住址到了嘴边，严理无端想起他那个室友来。他伸手松开领带，静了两秒开口，“回和园。”

“好的。”

黑夜容易将情绪放大，让人陷入泥潭。关于何实意的梦境像牢笼一样囚禁着严理，他不得不开始反思并且学着正视他们之间的关系。

醉酒时的欲望被放大，他放纵着自己的内心。但刻意的试探换来何实意僵硬的推拒，他像一块怎么都捂不热的石头。

除了利诱将他捆在自己身边以外，严理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严理转头看他，行驶的路面中有忽明忽暗的光落在何实意脸上。他低垂着眼，抿着嘴，露出面颊上两道不深不浅的笑涡，看起来脾气很好的样子。但严理知道，何实意其实是很难走近、心肠很硬的人。

他见过太多对何实意示好的人，那些人会在很短的时间内从何实意的世界消失。开始的时候，何实意还只能笨拙地、无措地向他求救，该怎么拒绝，该怎么躲开，但渐渐地他已经能够游刃有余地处理这些事情，并且不再需要别人帮助。

“严理。”何实意忽然抬头叫他名字。

严理目光一滞，问他：“怎么？”然后耐心等他说话，但许久都没有声音再传来，严理这才恍觉刚才只是他醉酒的无心之举。

他再次细细打量何实意，他呼吸均匀，好像睡着了似的，紧闭的右眼角下有颗细小的黑痣，衬得他皮肤薄而白，像一块纯洁无瑕的玻璃。

深黑的夜空浓重地像被墨水染过，晚风依旧带着寒意。车内安静了一会儿，又经过一个公园，很快就要到和园。

在车驶进大门的时候，严理还在犹豫要不要叫醒何实意。诚然他不是一个恩将仇报的人，就算何实意有把他留在车库的前科，他也会因为醒来身上盖着毛毯而原谅他。

司机下车时，严理好心地决定让他多睡一会儿。

“林师傅，你可以——”

但事情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林师傅并没有走到严理这边为他拉开车门，而是径直拉开了何实意那侧车门。

“小何！小何醒醒！”林师傅不太温柔、但很有效率地把何实意叫醒。对上严理疑惑的神色时他甚至淳朴一笑，“小何之前拜托过我，要是再碰见他在您面前睡着，请我务必要叫醒他。”

严理无言，面无表情地拉开车门，没再理会身侧大梦初醒尚在发懵的何实意。

“到啦？”何实意有些大舌头。

林师傅叮嘱他：“小何，你有没有清醒一点？”

“我——没事。”他将调子拉长，胡乱点头。

林师傅有些犹豫地看向严理：“严总，小何这样怕是会给您添麻烦，不然还是——”

“没事，和园有阿姨在。您下班吧，今天辛苦了。”

“诶，诶，好的。”林师傅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留下站着的严理和坐着的何实意大眼瞪小眼。

严理一手叉腰，一手压着车顶俯身看向何实意：“醒了？下来自己走。”

何实意仰头看他，静静地没有说话，一副反应迟钝的样子。

喝醉的助理看起来很需要他的帮助，于是严理又好心地将他搬下车，拉着他已经不那么纤细但依旧苍白的手腕走进了别墅。

阿姨已经提前熬好了解酒汤。

严理将何实意在沙发上安置好，不怎么熟练地端来一碗汤放在他面前。何实意还是有点呆，但却出奇地听话，他乖乖地喝完了面前的汤，然后像犯错后很会看眼色的小学生一样端正地坐好。

严理觉得何实意这幅样子很好笑，于是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又问他：“何实意，你认识我么？”

“认识。”

“我是谁？”

“严理。”

“严理是谁？”

“吸血鬼、资本家。”

空气有一瞬凝结。

吸血鬼兼资本家的严理闭了闭眼，随手将沙发上的毯子丢到他头上，冷冷道：“何实意，你明天醒来最好记得。”

*

口干舌燥，头疼欲裂。

何实意人尚未清醒，只有潜意识隐隐约约记得自己昨晚大概是喝醉了。他迷迷糊糊地挣扎着起身，习惯性地想使唤于坊给他倒杯水。

“水……”

一双手稳稳递过来水杯。他摸索着接过，是一杯温度偏烫、甜度也过量的蜂蜜水。

何实意闭着眼皱眉喝下，仿佛端着的是杯浓缩中药。喝完他“啧”了一声，准备好好谴责于坊这小子是不是在搞恶意虐待。

睁开眼睛却发现严理放大的脸杵在他面前，两人距离近到每一颗毛孔都看得见。

哈哈，一定是错觉。

何实意乐观地认为自己大概是酒还没醒。

他闭上眼，又重新睁开。

还是严理那张略显不耐的脸。

这次两人的拉开了一些距离，他得以看清全貌。严理穿着居家睡衣，上衣纽扣解开了两颗，露出白皙修长的脖子，黑色的头发垂落在额前，与他平时攻击力十足的老板形象相去甚远。

何实意呆滞地看着他，嘴里机械地念叨着：“一定是梦，这一定是梦。”

但现实给了他残忍一击。

严理插着腰，居高临下地看他：“何实意，醒了就不要装死。”声音、语调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老样子。

据说在人生完蛋的时刻，人会没什么力气地漂在空中，像幽灵在四处游荡。之后会有钟声在耳边响起，是你该告别这个美丽世界的友情提醒。

何实意觉得此刻大概就是这个时刻，钟声响起的时候，他觉得手中握着的杯子如有千斤般重，不是此刻脆弱的他能够握得住的东西。

啪嗒——

蜂蜜水杯落地，与地板亲密接触发出碎裂的声音。

严理看着地上的碎片眉毛一挑。

“这杯子十万。”

“啊？”何实意还没能从当下的状况里醒悟过来，又被拉入另一个更糟糕的情形。

“什么？？！”他后知后觉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发出尖锐的、根本不像是他嘴里能发出的声音，“什么杯子要十万块？！”

严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露出一枚十分和善的笑容：“这是龙星川亲手做的限量版马克杯，全世界只有一对，你刚打破一个，现在只剩一个。”

看着尚在混乱中的何实意，他又贴心地提醒道：“对了，就是你上次取的那对马克杯。”

……

救命。

有没有人能救救他。

他只是普通地出来上个班，赚一点微薄刚够糊口的工资，怎么就莫名其妙欠了一屁股债？！

在这电光火石的几秒间，他甚至连墓碑上的刻字都想好了：何实意，手表兼马克杯杀手，享年25岁，猝。

不过他又转念一想，25岁去世还是有点太年轻了。和手表的钱比起来，这马克杯的十万还是有点小巫见大巫。在这个现代社会，只要你脸皮足够厚，总是有活下去的办法。

于是他清清嗓，捏着手边的被套准备和严理讨价还价一番。

毕竟世上无难事，只要敢砍价。

但他又发现另一件很严重、甚至称得上恐怖的事情。

他没穿衣服。

裸着。

这是什么情况？

何实意呆滞地环顾四周，有严理，有碎掉的十万块，还有……

等等。

这他妈是严理卧室啊！！！！！！！

他怎么会没穿衣服躺在严理床上啊？？？？？？！！！！！

迟来的羞耻感彻底席卷了何实意，他猛的卷起被子遮住脖子以下的所有部位，只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严理。

“我怎么在这里？这是什么情况？！”

严理倒是十分坦荡，甚至笑得有些咬牙切齿：“你一点都记不得了？”

见何实意还说不出话，他又善意提醒道：“昨天你喝多了，我们——”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阿姨拿着干净的衣服和一块抹布从门后探出头：“哎呀，我就听见有声音。怎么杯子摔碎了，你们小心不要划伤了呀。”说着将衣服放在床边，又推着严理到沙发上坐下，开始清理现场。

房间安静下来。

何实意双手插进头发，缓慢地开始搓揉头皮。打结的思绪正在一点点解开，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后腰有隐隐的酸痛感。

恰逢一些不合时宜的片段闯入脑海。严理架着步伐虚浮的他走进房间，像丢垃圾一样把他丢在床上，然后，然后呢？

然后记忆就断掉了。

何实意更加用力地搓头皮，试图通过外力唤醒自己的大脑，很遗憾记忆就断在了这里。他泄气地想，酒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前有严理喝多了发神经乱亲别人嘴，现在自己喝多了断片光着身子躺老板床上，真是可怕的很。

等等——

他猛地意识到什么，僵硬地扭过脖子看向严理。凭借5.0的视力，他很快就捕捉到严理脖子上有几道不明显的红痕。

完了……

他彻底完了。

想他何实意兢兢业业、忍辱负重打工五年，最后居然要落得个爬老板床的名声。

世风日下，世态炎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