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很多次了，高频声呐绝对不能用，虽然现在海里污染严重已经没有鱼类了，但那只是在表面，更深的海域谁都不知道会有什么物种，万一还有鱼类，伤害到它们怎么办。”

　　“之前我不是把这个提案驳回了吗。”

　　“是…是……”

　　“那教授那边……”

　　“教授那边我去说，这个提案坚决不可行。”

　　清冷的女声回荡在安静的走廊里，深棕色的长发做了简单的波浪卷垂在肩头两侧，走廊上铺着一层塑胶地板，确保有人路过的时候实验室里的科研人员不会受到影响分心致使实验中断，女人走路无声且迅速，白大褂领口上精致的小夹子夹着她的工作证，上面是张证件照，不苟言笑，面容冷清，底下印着两个漆黑有力的大字：

　　黎初。

　　——滴

　　数据机发出冰冷无情的机械音，圆形拱门一左一右自动推拉开，里面各色的药水混合在一起咕噜噜冒着气泡，味道很是刺鼻。

　　宽大的口罩遮住了黎初白净的面庞，黑框眼镜后藏着一双淡漠的没有一丝情绪的眸子。

　　“那条人鱼呢。”

　　有了口罩掩面，黎初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了不少。

　　“教授将他放在A组那个闲置的玻璃水缸里了。”小助理忙不迭的回答。

　　“嗯。”黎初冷漠的回应，她拿起试管晃了晃，粉色的液体滑过杯壁，留下一道澄澈晶莹的痕迹。

　　她手里握着的试管里是特别调制的中和剂，对于人鱼恢复体力有相当大的帮助。

　　三天前黎初跟随勒内尔教授出海，在靠近深海处捡到了小人鱼，当时他已经灌入了不少污染的海水，身体虚弱到极致，在黑暗的海面上他的鱼尾发着幽幽的浅蓝色的光芒，格外明显。

　　黎初拿着中和剂来到A组。

　　外面天色渐暗，寂静的走廊上墙两侧的灯随着黎初的脚步声次第亮起，左手边的实验室人声熙攘，灯光照耀的如同白昼。

　　人鱼来到这儿已经三天了，不吃不喝不动弹，勒内尔教授已经没了耐心，想着海洋既然已经被污染，那何不直接用高频声呐将海洋生物全部驱逐到岸边，说不定还能找到一点让海洋恢复湛蓝的线索。

　　冰冷冷的方形玻璃钢里，小人鱼纤细的两条手臂一左一右被吊着，墨蓝色的发丝自由的在水里漂浮飞舞，长长的刘海已经遮住了眼睛，那双如同澄澈蓝宝石般的眸子这会儿死气沉沉的盯着自己的鱼尾，整个人，哦不，整条鱼，没有半点生机。

　　耳朵是和同色系的鱼鳍，和电视剧里的精灵耳朵很是相似，比较轻薄的地方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晃动，很漂亮精致。

　　——肚子好饿，这些人类把我关在这里到底要干什么。

　　小人鱼无助的四处张望，他的大尾巴耷拉在底部，坚硬的玻璃缸硌着嫩嫩的鱼尾，生疼生疼的。

　　他轻轻晃了晃自己的尾巴，立刻从顶部溢出不少水。

　　小人鱼悻悻的垂下头。

　　——好窄，一点都不比海洋……

　　门一开一合，黎初走进来。

　　从小人鱼的角度只能看到黎初牛仔裤和白大褂的一角，他这些天已经被勒内尔老头嘚嘚嘚说的烦躁不已，隐约听到什么“人鱼的眼泪能变成珍珠”之类的话。

　　一来二去的，他对白大褂也有了心理阴影，看见黎初的瞬间就闭上眼睛。

　　——坏人！

　　——不就是想要珍珠吗！我不哭！我就不哭！什么也不给你们！

　　他倔强的撇过头，一副“人鱼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小家伙儿，我听说你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黎初对于他固执的样子毫不在意，之前就听说了这小人鱼脾气大，赶走了好多个送饭的研究员。

　　她踩着一边的梯子将中和剂倒进玻璃缸，中性女低音听起来有些轻柔散漫，“这是我调制的营养液。”

　　——不是那个糟老头吗？

　　小人鱼有些意外的睁开眼，他小心的打量着面前的白大褂，黎初生的算是人上之姿，脸部曲线完美的如同能工巧匠勾勒出的一般，在橘黄色灯光的笼罩下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鹅黄色。

　　玻璃缸很脏，表面早就被摩擦的连原来的颜色都看不出来了，不过也不奇怪，这个暂时的安身之处原先是放在储物间堆放各种杂物用的，小人鱼来的突然，只能先用这个凑合一下。

　　感觉到那抹视线，黎初低下头。

　　视线相碰，小人鱼眼底有明显的欣喜。

　　——是那个漂亮姐姐！

　　小人鱼激动的晃动着自己的大鱼尾巴，玻璃缸里的水迎面朝黎初扑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淋成了落汤鸡。

　　“……”

　　黎初把着梯子的纤细的手指用力到关节发白，她是好意，没想到对方居然泼了她一头的水。

　　“这是你们人鱼族的欢迎仪式？”黎初的脸色逐渐阴沉下去，水很凉，对于大姨妈造访第一天的她来说很是不友好。

　　肚子隐隐传来一阵痛感，黎初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果然心软是病。

　　“我跟你说小家伙儿，勒内尔教授要将你们家族世代生活的海域开发成油田，海洋现在已经被污染了，如果你不想你从此之后没有家的话，就乖乖配合我们，说不定还能找到净化海洋的方法。”

　　小人鱼不知道什么是油田，他呆呆的望着黎初，干净到没有一丝杂质的双眸里溢满一池悲伤。

　　——家……

　　——我本来也没有家，即使被抓到这里来，哥哥们也不会来寻我的。

　　小人鱼想到这里，又失落的低下头。

　　黎初看着小人鱼的模样，知道自己的话他是听进去了，不知道为什么直视着人鱼眼睛的时候她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就像……一块儿泡发了的海绵漂浮在海上，逐渐下沉。

　　梯子上沾了水，有些滑，黎初小心翼翼的退下来，过程中她的余光瞥见水缸里被五花大绑的小人鱼胳膊上胸膛上的鳞片已经有一些被磨破了。

　　黎初心里泛起一丝同情，不过也仅仅是一瞬间就又恢复了平静如水的模样。

　　小人鱼看着黎初离开的背影，心里一急，这是他被“绑架”到这里见到的唯一的熟人了。

　　——姐姐！别走呀！

　　“带，我，走，哇……”

　　小人鱼一字一顿的挤出这几个字。

　　嘶哑的嗓音像是破旧的鼓风机呼啦啦的，人造海水灼烧着他的嗓子眼儿，一张嘴就疯狂的涌入他的七窍，虽然说他能在水里呼吸，但长时间泡在不干净的水里，小人鱼觉得浑身不舒服。

　　可惜，黎初没有听到。

　　小人鱼挣扎着，细嫩的皮肤被粗硕的铁链磨破，咸咸的人造海水充分浸润他的伤口，生疼生疼。

　　黎初在关门之际听到了鱼尾拍打玻璃缸的声音，小人鱼很用力的想叫黎初回来，但他还不会说话，只能靠蛮力。

　　黎初听那些送新鲜小鱼崽的研究员说这是人鱼宣泄不满的办法，所以她也没太放在心上，换了衣服后，自顾自的往勒内尔教授的实验室走。

　　另一边，小人鱼左等右等不见黎初回来，眼底好不容易燃起的一丝希冀的光也渐渐黯淡下去了。

　　回想起第一次见到黎初，那时候自己第一次浮出水面对周围的一切都觉得新奇，上岸后有了腿，误打误撞来到了黎初家的海边别墅。

　　听到人说话的声音他害怕的躲到了黎初的房间，和小黎初四目相对间，一人一鱼同时受惊，小人鱼更是直接现出了鱼身，荧光蓝色的鱼尾几乎占满了整个阳台。

　　眼看着自己的父母要上来了，小人鱼无所遁形，黎初捂住自己的小嘴巴，连忙打开了阳台的门，小人鱼一跃而下藏在了后院的游泳池里。

　　然后在夜深人静之际在黎初的掩护下回到了大海。

　　小时候的黎初精致的好像一个洋娃娃，小人鱼靠着仅有的这份回忆在深海中默默的守着黎初长大，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可对方竟然不认识自己了！

　　小人鱼心里一阵难过，几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在缸底变成了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他眼巴巴的望着门口，期待黎初能再次出现。

　　水里的营养液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小人鱼贪婪的攫取着，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他突然开始期待那些白大褂的到来。

　　勒内尔教授实验室，黎初和他因为高频声纳的事情产生分歧。

　　黎初是个倔脾气，虽然勒内尔是她的老师，但这种原则性问题她几乎是寸步都不会让。

　　勒内尔教授用蹩脚的普通话和黎初争论着，“小初，你要知道仅靠你一个人的力量是守护不了海洋的。现如今，只有高频声纳才能让片被污染的海洋造福人类！”

　　“不，老师你忘了吗，我们还有实验体。”黎初想到了那条小人鱼，这是他们现在唯一的指望了，所以她暂时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了他身上。

　　“你说的是那条人鱼？他不配合我的计划，我已经打算将它安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