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医者仁心

顾魏最后还是没去陈烁的病房，把住院手续和他的身份证给了护士让她去还，自己回了值班室。

分院的病人比本院的少很多，急诊夜班，一般也能睡上三四个小时。今天是下雨天，不属于一般情况，顾魏压根没往床上躺，没人的时候就对着自己的笔记本修改论文。

闲也有闲的好处，在本院的时候，他两年也发不了一篇核心，到分院这半年，已经投出去两篇了。

凌晨之后急诊明显减少了，一点多来了个急腹症，顾魏接诊之后给她开了彩超，怀疑宫外孕，直接转了妇外科。两点多来了个车祸的，刚跟朋友喝完酒，骑着电动车自己翻到了路边的绿化带里，脸上脖子上手上有几处擦伤，左臂骨裂，轻度移位。

这位患者比陈烁还大四岁，但从头到尾表现得像个巨婴，没多大事儿一直在哀嚎，一个人跟了七八个家属，顾魏几次清人都清不出去，最后只能强行关上了处理室的门：“家属全都出去！保持安静！”

复位过程中这位患者叫得跟杀猪现场一样，惹得他爸妈在外面直拍：“宝宝你怎么样啊？医生你轻一点啊！你不能因为我们家属不在现场就粗暴对待患者啊！我们可以投诉你的！”

投投投随便投！以为这急诊科我多想待呢！顾魏翻着白眼也不耽误干活，没一会儿就把夹板打好了：“你需要留院观察一夜，没有出血的话明天就能回去了，需要给你办住院吗？”

“有什么区别吗？算了医生你还是跟我妈讲吧，我这会儿疼得厉害，没有心情听这些……”

顾魏无语，转身刚把反锁的门打开，外面的家属就一股脑儿冲了进来，顾魏差点被拍扁在门后，揉着胳膊从门后出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有必要发愤图强一下，混个院长当当，然后制定一项医生对患者的反投诉机制！被投诉多的患者就诊往后排！

里面吵吵嚷嚷哭天抢地的，顾魏提高了声音：“你们来一位能签字的家属，直系！”

患者家属强烈要求住院，顾魏把他安排在了5床。分院的急诊科规模不大，只有一个大病房，6张病床。

“晚上最多只能留一位家属陪护，请保持安静。”顾魏在给他们办手续之前反复交代了很多遍，结果没个卵用，病房里家属说话的声音他在值班室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烦，烦透了。顾魏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又架上眼镜，大步流星地走进了病房，5床的病床前围了一圈的家属，是一个也没走。

“请遵守医院的规定，晚上十点之后只能留一位家属陪护，其他人请离开。这里是病房，请不要影响其他患者休息。”

一群家属嘴里说着“知道了知道了”，争夺陪护名额又磨叽了十分钟，最后才定下了患者的妈妈留下。

因为那位患者拉着妈妈的手不肯松：“妈，我疼……”

他妈也泪眼婆娑：“医生啊，我家宝宝一直喊疼，是不是你的复位没做好啊？”

“他刚刚复位之后重新拍了片子的。”

“那是不是需要给他开点止痛药啊？”他妈问完，顾魏还没来得及回答，她自己又给否定了，“不行不行，不能吃止痛药，对神经不好的！宝宝，你忍一忍啊。”

二十八岁的宝宝。顾魏实在一句话也不想多跟这对母子说了，转身回病房之前，他终于忍不住停下，看了一眼3床的位置。

病床之间都拉着围帘，顾魏犹豫了一下，走到陈烁的病床前，把帘子掀开一条缝，就对上了陈烁清亮的一双眼。

大半夜的不睡觉……当然，也可能是睡了，又被5床那一家子吵醒了。

现在进去查房感觉很奇怪，但放下帘子就走感觉更奇怪，像是专门来偷窥一下，被发现了扭头就跑似的……顾魏顿了顿，然后十分从容淡定地走到陈烁身边，俯身小声问他：“胳膊疼吗？”

陈烁摇摇头，眼睛一直盯着顾魏的脸看。

虽然但是，也不用痴汉到这种地步吧？连掩饰都不掩饰一下吗？

回避一下算我输！顾魏也不说话了，陈烁直直地看过来，他就直直地看回去，没过两秒，陈烁先移开了视线：“顾医生，你这么晚还在忙啊？”

“夜班。”顾魏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低头看了一眼床下，医院发的脸盆里放着一条毛巾和一个塑料杯子，里面放着牙膏牙刷，“你自己去买的？”

他把视线移回陈烁脸上，干干净净的，泥污已经被洗掉了。

“嗯，就在负一楼小超市里买的，没乱跑。”陈烁点点头，样子很乖。

乖得让刚刚被二十八岁的宝宝折腾了大半天的顾魏，忍不住起了那么一点恻隐之心。

他在塑料椅子上坐下，掏出手机点了几下，把屏幕戳到了陈烁脸前：“扫吧。”

“嗯？”陈烁愣了愣，才看到是好友添加的二维码，他急忙坐起来，从枕头下面摸出自己的手机，单手解锁，扫码，通过之后立刻发了个笑脸过去。

顾魏的注意力被陈烁的手吸引了，刚才他就注意到了，陈烁的手很大，现在这样看更明显，大屏的手机在他手里像个玩具一样，只用大拇指就能随意操作。

手指，可真长，手背上血管凸起，看起来很有力量。单看这只手的话，完全想象不到他的主人会是一个有着狗狗眼，一副未成年长相的清秀小男孩。

“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来问我。需要什么帮助的话，也可以跟我说——当然，我不一定能及时看到，看到了，也不一定有空帮你。”顾魏把手机收好，站起身，“你休息吧，我回值班室了。”

他说完对陈烁点点头，转身就走，手刚碰到帘子，听到身后陈烁小声喊了他一声：“顾医生。”

顾魏回过头，坐在病床上吊着一条胳膊，头发有点凌乱的小男孩慢慢地对他绽出一个笑容：“谢谢你。”

不知是因为这个笑容，还是因为这句话，顾魏的心莫名地像是被什么东西捏了一下。

不疼，也不难受，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他抿着嘴，顿了一下之后才对陈烁扬了扬嘴角：“不谢，医者仁心。”

后半夜没有再来急诊，顾魏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敲敲打打，删删减减，半天也没改完一段。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没了噼噼啪啪的声音，他却总觉得自己似乎还能闻到一点雨水的味道。

清新的，潮湿的，带着一点点浸了水沾了泥的草木之气。

很干净，很有生机，也很好闻。

后来顾魏才知道，那是陈烁身上的味道。

七点五十交班，八点十分查房，顾魏六点半洗漱完毕，一夜没睡，精神算不得太好。

早饭要吃，但不是医院的食堂。

点餐时顾魏犹豫了一下，大脑里两个小人还没打完，手已经鬼使神差地点了两份，然后对着订单安慰自己：算了算了，医者仁心，医者仁心！

七点钟，早餐送过来了，顾魏不想目标太明显，也不想显得那么厚此薄彼，脱了白大褂，拎着陈烁的那份饭悄没声息地摸去了病房。

护士已经来量过血压体温，采过血了，陈烁靠在床头上，见他过来就开始笑：“顾医生。”

顾魏把早餐袋放在他床头柜上，从里面掏出杯装的红豆沙牛乳燕麦粥，插上吸管，递给陈烁：“体温多少？”

其实床头的记录表上都有，他这么问，纯属想要营造出一种公事公办的氛围，恨不得假装早餐是医院统一发放的。

“37.6，我基础体温好像本身就稍微偏高一点。”陈烁接过那杯牛乳粥，第N次受宠若惊——顾魏进了病房就直奔他而来了，手里也只拎着一份早餐，显然这不是医院或是急诊科给患者的福利，而是顾魏个人给他的，“谢谢你啊顾医生，我……”

“不用。”顾魏不等他说完就抬手打断了他，“不用给我转钱，也不用出院之后请我吃饭，我不缺钱，也没时间。”

陈烁的话被怼了回去，一时讷讷，只能低头吸粥。

顾魏撕了一截卫生纸铺在床头柜上，把鸡蛋卷外面的包装来回拉了拉，弄得方便陈烁单手拨开，放在了卫生纸上：“你有点低烧，早上护士给你抽过血了吧？上班之后一起送检，结果出来之后我看一下，没有其他问题的话今天就能出院。”

“哦……”陈烁听到可以出院并没有任何开心的表现，甚至还隐隐地有些失落。

不想出院的患者顾魏也见过不少，但大部分都是怕死，疑神疑鬼总觉得自己有病——很显然，陈烁并不属于这一类。

不焦虑也不娇气，能出院却不想出院。顾魏想了想，刨去他写在脸上的对自己的好感，可能就是家庭的原因了。

“你家里人不方便过来，还是你不方便让他们知道？”

“我妈这两天有点忙，我不想再给她添乱了……”陈烁说到这里才意识到，顾魏大概是看他没有家属才特别照顾他的，“那个，顾医生，我自己真的可以，这次没有骨折，一点也不疼，我可以自己去吃饭的。”

这是陈烁第三次提到他的妈妈，而且，只提到了他的妈妈。

顾魏大致明白了，起身对他点点头：“你先吃饭吧，等下化验结果出来了我跟你说。”

陈烁抬着头看他：“顾医生，你昨晚值了一夜的班，今天不下夜班吗？”

“中午没什么事了我再回去。”顾魏指指床头的鸡蛋卷，“趁热吃。”

九点多陈烁的化验结果出来了，顾魏看了一下，问题不大。他把其他患者的各项检查结果也浏览了一遍，该下的医嘱下了，又去病房转了一圈给自己的患者交代了一下注意事项。

毫不意外地被5床家属拉住，详细汇报了她家二十八岁的宝宝这几个小时的状况，具体到睡了几小时零几分钟，上了几次厕所，甚至放了几个屁。

“我家宝宝比平时放屁多，他以前就是这样的，紧张的时候容易拉肚子，是不是有那个精神性的肠易激啊？”

“他昨天拉肚子了吗？”

“那倒没有，但是放屁比平常多三四次……”

家属没说完，躺在病床上的宝宝终于亲自开口了：“妈！你别说了！丢不丢人啊！我放屁哪儿多了！你听错了吧！”

“没有听错呀，而且我都闻见了……”

“你闭嘴吧！再说这些你就回去吧！”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宝宝别生气啊。”

母子俩开启一个发脾气一个哄的模式，顾魏没兴趣旁听，转身走了几步，又来到陈烁的病床前：“你化验结果没事，可以出院。我等下就下夜班了，你如果今天想要办出院的话可以找值班的邱医生，最好下午四点之前办了，你也看见了，急诊科病房的环境并不好。”

陈烁看了一眼吊瓶，还剩小半瓶液：“我今天还有液体吗？”

“这瓶输完就没了，但是明天还要再输一次，主要是你手上的伤口，消炎防感染，不过这个门诊也能输。”

陈烁想了想，只剩一天的液，门诊跟住院差不了几块钱，但是今天出院的话，他不能回家去住，骨裂的事情早晚肯定是瞒不住的，但起码要等妈妈忙完这一阵。主教练那边他早上已经打电话说明了情况，丁教练那边他也单独发了信息，对方立刻就把电话打回来说下了班就来看他。

他一直说不用，没事，丁教练死活要来，非说他是因为送自己回家才出的车祸，这个责任得分一半。

家不能回，这个事还必须跟丁教练说，不然对方肯定天天去家里看他，但如果跟丁教练说明情况吧，以对方的性格，肯定会把自己带回家去照顾——虽然别管最后到底是谁照顾谁吧。

如果不出院，丁教练来了见他这里没人照顾，肯定又要留下来……

怎么样都不太合适，但是院是一定要出的，因为顾医生的意思很明确了，他不需要再住院了，急诊病房是用来收治急症病人和转科转院前中转用的，他就剩一瓶液体了，占着个床位也实属浪费医疗资源。

“嗯……”陈烁暂时没想好出院之后去哪里，“那顾医生，麻烦你先帮我开一下出院吧，等下我输完液去办手续。”

出个院想这么久，这小子是真的没人管也没地方去啊！

同样都是骨裂，对面5床一堆家属围着，多放俩屁家属都紧张得不得了，这边凄凄惨惨戚戚，什么都得自己来。

顾魏感觉自己身为医者的仁心在这不到一天的时间里来了个井喷式爆发，按都按不住的那一种。

“你是没地方去吗？”顾魏这话其实问得已经比较人文主义关怀了，起码他没把“没人管”三个字扔出来。

陈烁愣了愣，情况比较复杂，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完全是……”

那就是了。顾魏点点头，做了安排：“我给你办出院，然后一会儿你跟我走——我在旁边家属院租了个房子，平常也就放放东西，有时候中午去睡个觉，你这两天可以先住那里。”

“……啊？”陈烁彻底呆住了，“不用了顾医生，这太麻烦你……”

“倒也没有那么麻烦。”顾魏不等陈烁说完就打断了他，怕他产生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还加了一句，“你自己住，我回家住。”

陈烁眨眨眼，感觉怎么说呢？各方面都很厉害的顾医生，好像有点心大漏风……

“顾医生……”

“少说废话，身份证给我！”

陈烁把身份证掏出来给顾魏，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不怕我是坏人吗？”

坏人？你小子，充其量也就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痴汉颜狗而已。

顾魏挑了挑眉：“重复一次，那边只是我租的房子，你自己住，我回家住！”

以为我要把你带回去贴身照顾呢？

想什么呢！

.TBC

顾怼怼：把你撂下我就走！

烁憨憨：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