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登堂入室

顾魏夜里给陈烁办了住院，中午又掐着下班的点，给他办了出院。

这下不用别人调侃，对方刚一张嘴，顾魏就不问自答：“嗯，我亲戚。”

恐怕他真亲戚看到了都得惊掉了下巴，因为他从小在家就有个外号：少爷。意思是谁也使唤不动，妥妥的少年身子少爷命。

帮人跑腿这种事，想都别想，根本不可能！

结果现在遇见陈烁这个倒霉小子，顾魏少爷不仅跑了腿，还充当了车夫。

“先去吃饭吧，你想吃什么，煲汤行吗？”顾魏习惯了拿主意，这话问出来也就是寒暄一下。

“我都可以的。”陈烁在副驾驶上坐好，单手扣好安全带，“但是我们先说好，我请你吃。”

“不用，你付钱我不好挑地方。”顾魏发动了汽车，“谁掏钱谁说了算，我得说了算。”

顾魏说这话时没看他，语气很平常，并不是在阴阳怪气或是开玩笑，只是单纯地就事论事。陈烁看着他的侧脸，不穿白大褂不戴口罩的顾魏看起来更像盛阳了，但陈烁却越来越少地通过顾魏想起盛阳了。

因为真的不一样。盛阳不会这样做事，也不会这样说话。

盛阳总是笑着，说话会加很多语气词，温柔又可爱，整个人软乎乎的。

而顾魏很少笑，说话直来直去一针见血，整个人看起来冷冰冰硬邦邦的——当然，只是看起来而已。

陈烁知道顾魏其实很好心。对自己这样一个陌生人，都悉心照顾，出钱出力的。

于是他看着顾魏，很认真地说：“我掏钱，你也可以说了算的。”

没有加称呼的话，听起来有点亲密，顾魏看了陈烁一眼，对方的眼睛黑白分明，总是带着一种让人想叹气的天真，顾魏觉得自己沦落至此，大概就是因为这份天真。

或者看似天真。

顾魏没让自己多看陈烁的眼睛，把视线投向前方：“我的习惯是自己掏钱的时候，才能自己说了算。”

顾魏选了一家私厨菜，环境优美，菜品精致，煲汤是那种一盅一盅的，盅口比较小，陈烁单手不方便操作，顾魏直接招来服务员：“给他换个碗。”

陈烁承蒙了这么多照顾，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没事的顾医生，这样就可以。”

“怎么方便怎么来，又不是没掏钱。”顾魏示意服务员把菜品往陈烁那边挪，自己只象征性地每样吃了几口，喝了大半盅煲汤就放下了筷子。

陈烁以为他是为了迁就自己身上有伤，选了不喜欢的养生餐馆：“这家菜不合你胃口吗？”

“你吃你的，不用管我。”顾魏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一夜没睡，这会儿坐在窗边的位置被太阳一照，他困得头都快掉了。

“哦……”顾魏看起来不想说话，陈烁没再打扰他，自己安静地吃饭，左手不方便夹菜，他也尽量不发出声音。

顾魏半眯着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注意到陈烁这种蹑手蹑脚的状态，不禁好笑：“你干嘛偷偷摸摸的？搞的我跟监考老师似的！都说了你吃你的不用管我，意思就是不用管我吃多少也不用管我困不困！”

“哦……”陈烁点点头，但夹菜还是轻轻的，怕筷子碰到盘子，每次都只夹最上面那一点。

顾魏看不下去他这副受气小媳妇样，干脆拿了双公筷，一次性给他夹了一堆：“我正常饭量就这样，这些菜你能吃就吃，吃不了也别硬吃，放着就行。”

“那你吃的也太少了吧……”陈烁的重点瞬间跑偏，“你从小就吃这么少吗？那你是怎么长了这么高的？”

顾魏挑眉：“一个热知识，饭量跟人的身高没有关系，跟体重有关系。”

陈烁赶紧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还好，很平坦，没鼓出来：“昂……”

不是哦就是昂，还不如昨天躺急救车上时主动呢！顾魏撇了撇嘴，不搭理陈烁了。这小子不能以常理推之，他也懒得费那个脑细胞了，见招拆招，没招歇着吧！

“这边是卧室，但我不习惯跟别人睡同一张床。”顾魏把卧室的门推开一半，没有请陈烁进去参观的意思，见他睁大了眼睛一脸想要解释的样子，才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歧义，“我的意思是，不同时间使用同一张床，我也不习惯！”

顾魏把卧室的门关上，又推开隔壁书房的门：“里面那个是沙发床，电动的，按一下自己就能铺平，等下我给你拿被子。”

“呃……”陈烁犹豫了一下，把那句刚刚在医院就想说的“其实我可以去住酒店的”再次咽了回去。

萍水相逢，他已经受了顾魏很多照顾，实在不想再麻烦他，而且他可看得出来顾魏有点洁癖，他在这里住两天，走了顾魏得大扫除一圈，恐怕还得扔很多东西……

但是顾魏自己主动提出又把他带回来的，他如果不住，显得好像是他嫌出租房条件不好，在挑剔一样——虽然事实上，顾魏的出租房装备齐全，比一般酒店条件还要好很多。

顾魏见他犹豫，以为他嫌脏：“这个沙发床我自己买的，平常最多坐一下，也没睡过。”

陈烁睁圆了狗狗眼：“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太麻烦你了顾医生！”

“不麻烦，顺手带回来而已，我自己也要吃饭，也要开车。”顾魏把沙发椅插上电源放平，拿了条毛毯铺在上面做床单，又拿了个枕头和被子抖开放在上面，“这里的具体地址我一会儿发给你，你如果想要点外卖就留那个，洗漱用品我给你拿新的，衣服你可以先穿我的……”

顾魏说到这里顿住了，因为他忽然想到一个新的问题，外套陈烁可以穿他的，内裤他虽然也有新的，但是拿给陈烁的话总觉得像是在暗示什么……

大意了，实在不该一时上头就把人带回来的，后续需要注意和安排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但是现在带都带回来了，也不能再把人送去酒店自己打脸吧！

算了，都放一起让他自己找吧！

“你先坐着，我去给你拿。”顾魏挑了几件适合陈烁的衣服，又拿了两条新内裤，塞在袋子的最下面，一起拿给了陈烁，“我放这里了，需要换什么你自己拿。”

“谢谢你顾医生。”沙发椅上铺了毯子，陈烁没坐，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等我妈忙完这两天，我就可以回家了。”

“嗯。”顾魏对陈烁什么时候回去这件事无所谓，带都带回来了，住一天跟住一周也没什么区别，“你这两天别自己洗澡，如果实在忍不了，我帮你找个护工。”

“不用，我之前骨折也都是自己洗澡的，一只手就可以的！”陈烁右手吊着，左手给顾魏表演了一个无实物单手洗澡。

还笑得一脸得意。

奇奇怪怪，也……可可爱爱。

顾魏不知道陈烁是原本就这么可爱，还是故意在他面前放大了这份可爱，装得一副奶乎乎的样子让他心软。

但无论如何，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现在的结果是，他确实心软了。

一次又一次，简直让他自己都没脾气。

“你要洗澡的时候跟我说一声吧，我给你拆了绷带裹上保鲜膜，其他的你自己来，我看你还挺有经验的。”顾魏困得要死，原本打算把陈烁往这边一扔就回家睡觉的，现在看来也回不去了，干脆就在这边睡吧，“我去睡觉了，你想做什么随意，别发出太大声音就行。”

陈烁乖乖点头：“嗯！你快去休息吧顾医生！我保证不会发出声音的！”

“是让你不要发出太大声音，不是让你不要发出声音。”顾魏感觉自己像个幼儿园老师，少交代一句都不行，“把你带过来是想让你方便一点，如果你反而更不方便了，那还不如去住酒店！”

经过这大半天的相处，陈烁已经稍稍习惯顾魏过于直接的说话方式了，知道他只是想让自己放松一点随意一点，没有其他意思。

于是陈烁顺从他的意思，尽量让自己不那么拘束：“我知道了顾医生，还有那个，我想用一下你的充电器。”

顾魏指了指电脑桌：“那边第二个抽屉，里面有带各种插头的充电宝。这边只是我临时休息的地方，没什么不能翻的东西，你想要什么可以自己找，想吃什么……点外卖吧，这里什么都没有，或者等我睡醒了带你出去吃。”

“好，你不用管我了顾医生，赶快去补觉吧，昨晚忙了一夜。”

顾魏点点头，回房间之前又转身跟陈烁强调：“一个要求，不要趁我睡着的时候自己洗澡。”

陈烁笑了起来：“好。”

顾魏换了居家服，在床上躺了十分钟，没看手机，支着耳朵听动静。

他其实对声音有点敏感，很多声音都会让他感到不同程度的烦躁，别人跟他说话时音量大一些语调高一些话密一些，都会让他想要立刻结束对话。

他并不喜欢跟人接触，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要一直待在手术室里，以报告的形式了解患者的病情，然后进行手术治疗。

跟患者及家属的沟通，是他在所有工作中最讨厌也最耗精力的一环。

这也是邱铭百思不得其解的一点：“不就是说话吗？有什么难的？你上七八个小时的手术都不嫌累，跟患者家属术前谈话二十分钟嫌累？”

顾魏无法解释也不想解释，但他的确觉得，委婉、迂回这些词，是反人类科学的词。

为什么不能有话直说，为什么要浪费时间绕圈子，为什么用一句话就能说清的事情，要用一段话去铺垫和修饰？

所谓的语言魅力，确定不是没事找事儿吗？

顾魏以让自己舒服的方式横冲直撞地进入了而立之年，却依然被祖辈、父母及舅舅当作小孩子：“我们小北，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从小就觉得同龄男生超幼稚的顾魏嗤之以鼻：“如果变油腻才是长大，那我宁可永远都长不大！”

而他为数不多的那么两三个朋友，也都对他说过同一句话：“你这张脸，真是你爹妈给你的保命符！”

顾魏知道他们是在吐槽他说话太直，怕别人受不了他，但他无所谓。

接受不了他的性格、处事风格或是说话方式的人，本身也不会成为他的朋友，那么就是不重要的人。他为什么难为自己，去迁就这些不重要的人？

人与人的相处其实很简单，处得来就处，处不来就不处，没必要勉强。

陈烁，是让他暂时觉得还挺处得来的那一个。

因为他竟然没在陈烁身上发现任何让他觉得处不来的点——虽然这小子偶尔有些太过痴汉，但他的样貌摆在这里，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陈烁，别管是不是在装乖吧，反正不招人烦。

挺安静的。

也太安静了吧？

顾魏以自己格外敏感的听力听了十分钟，都没听到什么动静，无奈之下只能翻身下床了。

书房的门虚掩着，顾魏敲了敲，推开了门。

陈烁戴着一个挂耳的蓝牙耳机，正在看手机，身后的毛毯掀上去一些，他就那么坐在沙发一角。

听到动静，陈烁抬起头，神色有些懵：“顾医生，你怎么还没睡？”

顾魏走过去：“这话该我问你吧，你怎么还没睡？”

“呃……”陈烁挠了挠脖子，感觉跟顾魏没什么好迂回的，就实话实说了，“我身上有点脏，怕弄脏你的枕头和被子……”

“我不是给你拿了换的衣服？你自己换不了？”

“不是……是我没洗澡，不好换你的干净衣服。”

“脏了洗就得了呗，这世上有种东西叫洗衣机，你觉得它是干什么用的？”顾魏反问完，才明白过来陈烁是昨天出了车祸在泥水里滚过之后还没洗澡，身上难受，“你想洗澡的话刚才怎么不跟我说？”

“我看你很困，想让你先睡一下。”

“我这一睡到天黑了，你准备在这角角里坐到天黑啊？”

顾魏翻翻眼睛，二话不说上前解了陈烁吊在脖子上的绷带，找了一圈，勉强在橱柜里找到半卷房东留下的保鲜膜，拿过来全给陈烁缠上了。缠好之后又像昨天那样，先脱左边袖子，再脱头，最后脱右边半截袖地帮陈烁脱了上衣和背心。

这小子连锁骨和锁骨窝都长得这么好看……那也别多看！顾魏别开眼，拎起给陈烁准备的那个衣服袋子，起身就往卫生间走：“跟着！”

陈烁乖乖跟着，到了卫生间，顾魏把袋子挂好，搬了把椅子进来：“你等下坐这边脱裤子，洗完澡换上那套带拉链的居家服，那个袖子很宽，拉上去没问题，你等下先套右边那只袖子，拉链出来之后我帮你拉……那什么，换洗的衣服袋子里都有。”

顾魏没把内裤两个字说出口，也没敢多看陈烁，给他开了热水，指着架子上那一排瓶瓶罐罐：“洗发水，护发素，沐浴露，认清这仨就行，别的估计你也不用……毛巾我给你拿了新的，蓝色的那一条。”

“嗯，谢谢你顾医生，我洗个头冲一下就好，很快的。”不知道是不是没穿上衣的缘故，陈烁也有点不太敢看顾魏了。

“我不差这几分钟，你别慌，虽然包了保鲜膜，洗澡的时候尽量还是避开右胳膊。”

“好。”

“那你脱……脱衣服吧，我出去了！”

顾魏冲出卫生间之后还把门带了个严严实实，然后捂着脸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有点不对……他竟然会因为裸着上半身的陈烁有点心慌！

什么情况啊？怎么回事啊！

顾魏用自己善于思考的大脑在五秒钟之内找到了合理的答案——是季节的原因！现在是春天！荷尔蒙分泌旺盛的季节！

是大自然的普遍现象！不是他的个人问题！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