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秋升倚靠在门口,听着屋里间或传出的交谈声,生气的同时也为裴亭感到心寒。
自从他的母亲改嫁到裴家,族中的尊长一片反对之声,不外乎是嫌弃她小姐出身,为人太过老实,嘴笨又不伶俐,弦外之意是即使作为续弦,也配不上裴星。
李娟那时在KTV上班,负责销售酒水,有次客户喝醉酒趁机想占便宜,被裴星吓唬了一通,算是帮她解了围。她嘴笨,只觉得眼前的男人对自己好,便想着做些什么报答。
她在附近的商场转了一圈,买了些毛线和钩针,连夜给裴星织了一条围巾,看见裴星高兴的样子,她心里也跟着高兴。
不久后,两人开始了正式的交往,彼时的李娟刚脱离狼窝,丝毫未曾察觉向自己张开虎口的裴星。在他的甜言蜜语下,两人不到半年就领了证。
一年后裴亭出生,也就是从那时起,裴星才逐渐展露自己真实的性格。她看着刚出的儿子,明知这家里龙潭虎穴,却还是留了下来。
李娟很少出门,腿瘸了之后就更不愿意出去,她怕遇到那些碎嘴的邻居,也怕那些随便谁都可以说她两句的烂人。
她逐渐感到自己越来越孤独,只有裴亭,是她心里的慰藉和依靠。
他的儿子逐渐长大,在裴星的扭曲教育观下,不出意外地长成了一个胆小怯懦的孩子。
所有人都觉得他投错了胎,只有李娟觉得,她儿子是最棒的小孩。他只是被裴星吓坏了,只要他长大远离这片土地,她的儿子一定会很有出息。
裴亭哆嗦着抽完两根烟,拍了拍衣摆上的烟灰。原本四散的飞虫重又回到灯光下,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道黑色的线。
他从院子的角落里推出来两辆电动车,许秋升与他一南一北,沿着乡间小路一寸寸地寻找。
路过地头的排水沟渠时,许秋升拿着手电筒下车,仔细观察着水流下的各种物体。他不想把事情想得太坏,却不得不做好应有的准备,以便变故发生时,他能更快地接受。
直到天色破晓,许秋升始终一无所获,这不算是坏事,至少可以排除脑海里最坏的想法。
他骑着快没电的电动车去找裴亭,一路上走得很缓慢,在路过一个街口时,周敏骑着车从里面窜了出来,险些撞在一起。
幸亏许秋升的车速低,才惊险地捏了闸,周敏看着他,“那边我之前就找了一遍,再往南是新修的马路,没什么人烟,李娟不会去那里。”
周敏的眼底有一抹化不开的青黑,显然是彻夜未眠留下的痕迹。这个向来与李娟不对付的妯娌,此刻倒比那些亲戚更显担心。
电量告急,许秋升双腿交替迈步,艰难地向前滑动车子,经过一夜的折腾,整个人有种恍惚感。
“她没怎么出过远门,能去哪儿……”许秋升叹了口气,光靠这样寻找,只怕犹如大海捞针。
周敏将车篓里的水杯递给他,示意他补充水分。
“裴星跟你说是因为什么走了吗?”
许秋升摇头。
周敏气得锤了下车把,骂道:“这混蛋,真不是个东西!”
许秋升直觉是家里发生了别的事情,李娟向来规矩,连平时出门买菜都挑人最少的时候,没道理因为突然想给裴亭过生日就离家出走,甚至没留下一点音信。
“我早该想到这些。”他说。
清晨的太阳光照在眼皮上,让周敏不自在地眨了下眼睛,她压着心里的火气说:“我觉得李娟走,是因为那一千块钱的事儿。”
许秋升问:“是裴亭过生日转账的那笔钱吗?”
“裴星时常会偷看她的手机,可能是看到了这笔钱,就去问为什么不商量就给裴亭转这么多钱,”周敏说,“你是知道的,李娟这人平时闷不吭声的,但要是关于裴亭的,她就像变了一个人。”
许秋升回想这些年里李娟在这个家里受的苦,无一不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她也曾想过离婚,但她知道一旦离婚,裴亭只会留在裴家,留在这个恶心的地方。
她没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烂在这里,假如她给不了裴亭其他的,那至少还有这点贫穷的母爱。
周敏接着说:“裴星喝了点酒,可能是动手了,她天不亮的时候给我打过电话,说是让我去拿毛豆,我看见她脸上有伤,问了两句,她没搭理我,我拿了东西就走了。我想,她这里又没什么亲人,最可能的就是去找裴亭。”
许秋升说:“裴亭一直在我那儿,而且也没接到他娘的电话。”
周敏看了下时间,“我把孩子送到邻居家,等会儿你跟我再去趟派出所问问,现在这个年代,这么个大活人还能丢么。”
许秋升看着她欲言又止,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周敏看出他表情不对,主动问道:“还有什么事儿?”
周敏的面容比以往憔悴了很多,许秋升移开眼,“裴苗……回来了吗?”
周敏闻言愣了下,有些难为情,“没有,我也试着联系过他,他不肯回来,说是过了这阵风头再回。”
许秋升想着周敏和孩子两个人在家,不免有些担心。
“这段日子,没人去家里惹事儿吧?”
周敏摇摇头,“我不是一个好继母,秋升,我只想把自己的女儿好好养大,连景和裴宣的事……真是麻烦你了。”
许秋升理解她的心情,一个初为人母的女人,就要收拾这么大的烂摊子,她没被吓跑已经是很坚强了。
说起来,周敏比连景大不了几岁,完全是做他姐姐的年纪。
许秋升找到裴亭时,他正坐在苹果园的树下发呆,车子扔在一旁,衣服上也沾了许多灰尘。
他走过去向裴亭伸出手,裴亭顺着手臂看过去,直到看见熟悉的面孔时,才抑制不住地哭出声。
“小叔,我找不到我娘……”裴亭沾了泥土的手胡乱擦着脸上的泪珠,“哪儿也找不到,你说她会不会……”
裴亭的情绪太过激动,整个人抑制不住地打起嗝来,许秋升看着心疼,伸手双臂将人揽进了怀里。
“别没事瞎想,你这是累了,就算找到你娘你也没法接她,听小叔的,回去睡一觉,睡醒了就没事了。”
裴亭仰着脸问:“真的吗?”
许秋升抬手将他脸上的泥擦掉,认真地点头,“真的,所以你需要先回去休息。”
裴亭从地上起来去推电动车,许秋升看他又停了下来,问他怎么回事。
裴亭说:“我想回咱们家睡。”
许秋升松了口气,答应他,“行。”
他开车将裴亭送回了家,等人睡着后,又开车来到了裴星的院子里。
隔着门窗,许秋升看见裴星正躺在床上睡觉,鼾声二里地都能听见,不知怎的,他看着看着就觉得气,想冲过去给他几耳光,好让自己心里舒爽一些。
一根烟结束,许秋升将烟蒂捻灭,开车去找周敏。
叫醒他又能怎么样呢?这样一个混蛋,难道还指望他能主动做些什么?不说些话添堵就不错了。
许秋升在街门底下等了会儿,约莫二十分钟后周敏送完孩子,骑着车子停在了院子里。
她支了车子,从包里翻出一个信封递给许秋升,“裴苗不在家,这段日子家里的生活费都是我父母给的,还有我在厂子里上班攒了些,你别嫌少,收下吧。”
许秋升打开,里面皱巴巴叠着许多零钱,大概有两千左右,一看就是平时积攒下来不舍得用的。
许秋升问:“你给我这个干什么?”
周敏有些不好意思,“裴宣……他们不是在你那儿么,这些钱就当是我替你哥给的,这么大的孩子花销不小,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出。”她说完,像是有些难为情,转身回屋去了。
许秋升紧走两步跟上,将信封塞了回去,“裴宣是我亲侄女,这时候合该我来管,你带着孩子在家不容易,我一个大男人的,这钱不能要。”
周敏看着他,突然感慨道:“秋升,这个家里只有你是真男人,你那两个表哥要是有你一半就好了。”
两人赶到派出所时,正赶上警察同志上班,其中一位女警见到周敏,朝她笑了笑,倒了两杯水给他们。
周敏问:“还没有消息吗?”
女警坐下来,似乎是觉得有些头疼,“这年头村子里安装监控的很少,我们派出所民警调过沿路监控,都没有发现她的身影,我们这边会加大力度调查,也请你们家属仔细回忆一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是对她来说有意义的,或者提到过的。”
许秋升说:“如果她是坐公交车离开,能不能调取那一时段的监控,看看能不能找到。”
民警说:“我们一定尽快调查,一有结果就会通知你们的。”
周敏又问了几句,得到的都是非常官方的回答。
许秋升将周敏送了回去,一夜没合眼,他感觉思维迟钝,头脑沉重,将车停靠在村口的树荫下,直接躺在后座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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