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之际，卓盛元仅以一枚蒸饼果腹，又痛饮两碗清水。那蒸饼遇水膨胀，让她得以稍解饥馑，然而步伐之间，腹中水声潺潺，犹如挑着潺潺流水漫步人间。

那蒸饼，却是欠债所得。

卖饼的老妇记账时满脸不甘，阴云密布的容颜，如同家中新丧夫君。卓盛元睁大双眼，辩解道：“邻里之间，岂能因一枚铜板，便记我欠债？”

老妇忙赔笑道：“大郎莫生气，今晨与我家那口子大吵一架，心情不佳……你母亲在世时与我交好，区区一个蒸饼，赊账又何妨，就算请你吃，也不算什么。”

卓盛元性格柔软，听老妇如此说，便摆手道：“谁要你的免费午餐？明日必定还钱！”

午膳后，卓盛元两手插袋，漫步街头。日上三竿，市井喧嚣，路旁茶摊食客品尝云吞，手头宽裕者还会添上一碟酱牛肉。

那牛肉，啧！

卓盛元仿佛嗅到牛肉的酱香四溢，沉醉之际，吃牛肉的男子忽然抬头。

卓盛元立刻堆满笑容，走上前拱手：“原来是汪少爷，失礼了。何故独自外出？”她肤色白皙，眉清目秀，一拱手之间，风度翩翩。

“盛元，且坐，我正欲寻你。”汪少爷说。

卓盛元连忙拉长凳坐下，询问：“汪少爷有何吩咐？”

汪少爷见她目光紧锁牛肉，便问：“你尚未用膳？”卓盛元摸摸肚子，有些无奈：“今日手气不佳，输了个精光……”

汪少爷会意，招来老板：“再来一碗云吞，一碟牛肉。”

“好嘞！”

卓盛元朝老板背影大喊：“要大碗的！”汪少爷一笑，轻敲卓盛元的额头：“你这蹭吃的无赖！”

卓盛元羞愧，忙转移话题：“汪少爷寻我何事？”

“盛元，你今年几岁？”

“十八。”

“已到成亲之年。”

卓盛元嗤之以鼻：“成亲有何用，不过是多一副碗筷。我自顾尚且不暇！”

“你不想找个女子？”

卓盛元抬头，对上汪少爷似笑非笑的眼神，不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自己是女儿身吧？

她胡乱摸了摸额头，催促老板：“快些，快些！”

汪少爷说：“我有个远房表妹，容貌佼好，家境富裕，年方十七，正在相亲……”

卓盛元被烫到，扭曲着脸从碗边抬起：“汪少爷，你要成亲了？”

“别装傻，说的是你！”

“如此好的姑娘，怎能便宜我这个无赖，你应该娶她。”

“话还未说完。我表舅就这么一个女儿，宠爱有加，他们不愿女儿远嫁，想要找个好人品的小伙子，哪怕家境一般……”

汪少爷见卓盛元只顾用餐，便直言：“他们想招个上门女婿。”

卓盛元正愁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听说是“上门女婿”，立刻惊慌失措。

汪少爷不以为意，毕竟鲜有男子愿意入赘，何况卓盛元还是独生子，更不可能。

卓盛元用餐完毕，谢过汪少爷，拍拍屁股走了。

她走远后，茶摊里有食客问老板：“那后生真俊！是谁家的？”

老板嗓门洪亮：“东大街李寡妇家的，叫卓盛元，都叫他卓大郎。李寡妇非本地人，十几年前逃荒来此，含辛茹苦养大孩子，去年得了热病，不幸去世。”

听者叹息：“可惜啊。那孩子成亲了吗？”

“没有！他只是个帮工，没田地家产，没有正当职业，拿什么娶媳妇？”

吃饱后的卓盛元，终于有空忧伤了。

世人皆当她是个男子，实际上并非如此。

这一切，都因为她母亲的一个怪主意。

十五年前，母亲带两岁的她逃荒至此，登记了户籍。家中只有孤女寡母，为了不受欺负，母亲谎称卓盛元是男孩，户籍就此而定。

一旦登记，就无法更改……

若她女儿身的秘密被人发现，告到官府，轻则挨板子，重则流放千里，去沙漠种西瓜。

以她的身子骨，无论是挨板子还是流放，都难逃一死。

因此，她绝不能让人知道这个秘密。

悲伤了一会儿，卓盛元就把烦恼抛诸脑后。她走到城门口，突然想起一件事。

几天前，她在城外山林找到一个画眉鸟巢，那时鸟儿正在下蛋，如今应已孵出小鸟。

若能捉到小鸟，悉心饲养，定能卖个好价钱。

即便不等长大，卖掉雏鸟也能解燃眉之急。

卓盛元什么都不缺，唯独缺钱。今日不挣钱，明日她可能就得卖裤子吃饭了。

于是卓盛元朝城外山林走去，路上遇到个认识的农夫，农夫提醒她：“大郎，勿进山，山上有老虎，已夺数人性命，如今樵夫都不敢上山砍柴了。”

“多谢老伯提醒，我不进山，只在附近玩耍。”

卓盛元心想，老虎应躲在深山里，她在小山坡的树林中捉个鸟儿，应无大碍。

她进入树林，很快找到鸟巢，爬树一看，却大失所望：不知哪个恶贼抢先一步，把小画眉都捉走了。

她咒骂几句，却无法改变被人抢先的事实。

正不知所措，卓盛元突然听到虫鸣。

是蟋蟀的鸣叫，声音清脆。如此响亮的鸣叫，这只蟋蟀定是个头不小。

若她能捉到一只出色的蟋蟀，称霸全城，那该有多风光，会受到多少人崇拜？

捉不到鸟没关系，一定要抓住这只蟋蟀！

卓盛元卷起袖子，小心翼翼地在草丛中搜寻。

那只蟋蟀果然不凡，皮色乌黑发亮，腿脚强壮，牙齿锋利，个头大，恐怕有一寸长！这个季节，难得一见如此健壮的蟋蟀。卓盛元心花怒放，决心要捉住它！

那蟋蟀跳得高，跑得快！

卓盛元心情复杂。一方面，蟋蟀越强健她越高兴，另一方面，它跑得太快，难以捉住。

无论如何，一定要捉住！

她追着蟋蟀跑，不知不觉间，已深入山林。

“哈！终于抓到你了！”

卓盛元提着蟋蟀的脖子，仿佛将军握着统帅天下的兵符，得意洋洋，不可一世。

突然，她感觉有些不对劲。

四周，似乎太过安静了。

她环顾四周，只见树木林立，地上是稀疏的杂草和厚厚的落叶，树木比刚才掏鸟的地方还要高大。

阳光透过树叶，投下斑驳的光影，整个树林显得阴森。

她想起有关老虎的传闻，心中有些害怕。

快走，赶紧走！

卓盛元正要按原路返回，突然听到附近树梢上传来一阵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摇动树枝。她以为是猴子，抬头望去，却见一团黑影从树上坠落，中途碰撞几次树杈，最后“砰”的一声摔在地上。

猴子……应该没有这么笨吧？

难道是狗熊？

狗熊……似乎也没有这么笨？

卓盛元猜不出那是什么，如今她怕极了。这种恐惧，非面对老虎狗熊时的战栗，而是面对未知的恐慌，心里发毛。

但……那究竟是什么啊！

她好奇得要命。

去看看吧，只看一眼。那东西掉在地上一动不动，没准是块石头呢！离这里几十步就是百丈悬崖，掉下石头也很正常，对吧？

卓盛元于是壮着胆子，一步一步，慢慢走过去。

林子太暗了。她走近才发现，躺在落叶堆里的，竟然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