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时节,细雨如丝,宫墙内外,雨帘密布,雨滴在琉璃瓦上汇聚成珠,顺着檐角滑落,发出沉闷的滴答声,敲打在寂静的坤宁宫庭院里,也敲在人心上。
“皇上,吴挥使求见。”傅动躬身立于御案前,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这压抑的雨幕。
萧北歌并未抬头,朱笔在奏疏上划过,墨迹淋漓,声音淡漠如冰:“宣。”
吴成疾步入内,一身飞鱼服被雨水浸透大半,额前鬓发紧贴,带着肃杀的风尘气:“臣吴成,叩见皇上。”
“免。”萧北歌终于抬眼,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他挺直的脊背:“何事?”
“启禀陛下,臣率部于北直隶境内反复搜检月余,南家余孽踪迹全无,如同人间蒸发。臣斗胆,恳请陛下允准,扩大搜索范围,掘地三尺,定要……”
“不必了。”萧北歌他放下笔,指尖在地图上轻轻一:“一月为期,杳无音讯。他们非是地鼠,能钻入地底。要么早已远遁,要么……就在朕的眼皮底下,藏得极深。继续耗在北直隶,徒费人力,徒惹猜疑。”
“陛下!”吴成眼中闪过一丝不甘,“若任其潜伏,恐成心腹大患!南家……”
“吴成。”萧北歌的声音陡然转冷,御书房内温度骤降,“朝廷的心腹大患,还少么?多一个南家,天便塌了不成?边关烽火连年,朕尚且无惧,区区丧家之犬,何必如此?沉住气。”
吴成喉头滚动,将未尽之言咽下,重重叩首:“臣……遵旨。”
“退下吧。奔波劳顿,去歇着。”萧北歌挥挥手,目光重新落回奏疏。
“谢陛下。”吴成不敢多言,躬身退下,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待脚步声远去,萧北歌沉声:“傅动。”
傅动立刻上前:“臣在。”
“南家踪迹,暗中追查。尤其留意边境动向,生要见人,死……亦要确定其埋骨之处。”萧北歌的眼神锐利如刀,“此事,不必向外声张。”
“是。”傅动心领神会,随即试探道:“陛下此举,是……顾虑坤宁宫那位?”
“案子悬而不决,夜长梦多。太后那边,眼睛盯着呢。”萧北歌靠着椅背,“诸多事务因此案搁置,早日了结,才能腾出手来。”
“陛下明鉴。只是,”傅动眉头紧锁,“南家能如此干净利落地消失,必有强援接应。臣担心……”
“城门闭锁三日,内外皆无迹可循。若非新婚当夜便已金蝉脱壳,便是……”萧北歌指向地图,“还在北直隶,但这样搜查都无功,前一种可能更大。西门守备,查过了?”
“查过,当时无异状。若从此门遁走,方向无非二处,西北鞑靼,或西南土司。”傅动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然两地边关,都无任何风声传来。莫非……”他声音低沉下去,“他们根本没走?”
“都有可能。你需做的,是堵死所有可能的出口,确认其最终去向。蛛丝马迹,皆不可放过。”
“臣明白。”傅动行礼欲退。
“慢着。”萧北歌再次开口。
“陛下还有何吩咐?”
萧北歌的目光落在窗外连绵的雨丝上,语气平淡无波,却让傅动心头一跳:“召敬事房总管太监来见朕。”
“敬……敬事房?”傅动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三个字在乾清宫,早已陌生得如同前朝旧事。
“有何不妥?”萧北歌视线转回,平静地看着他。
“并无不妥,只是……”傅动强压下心中惊诧,低声道:“陛下……可是有所决断?”
“坤宁宫已成众矢之的,暗箭难防,想要保他那狗命,只有转移视线。”萧北歌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政务,“烈火烹油,不如釜底抽薪。”
傅动心中了然,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道:“陛下,为一颗棋子,如此大费周章,值得吗?况且他……”
“棋子有棋子的用处。南家案一日未结,他便一日不能死。他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萧北歌打断他,眼神深邃,“朕只要他安分待在坤宁宫,别给朕添乱,更别……倒向慈宁宫。让顾时,看紧些。”
“臣遵旨。”傅动不再多言,躬身退下,心中却是翻江倒海。萧北歌登基以来,后宫形同虚设,敬事房早已名存实亡。如今突然要翻牌子?这步棋,是惑敌?是试探?还是……另有所图?他摇摇头,快步走入雨中。明日,这沉寂的宫闱,怕是要掀起轩然大波了。
坤宁宫偏殿,洗衣房内水汽氤氲。雨声淅沥,更衬得此处压抑。
小清正用力揉搓着一件衣物,水花溅起。她忽地停下动作,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此话当真?皇上昨日……竟召了敬事房?”
正在一旁整理衣物的林韵动作一顿,警惕地瞥了一眼门外,才凑近低语:“千真万确!敬事房总管太监张公公,是亲自捧着绿头牌进的乾清宫!我当时在廊下当值,亲眼所见!”
“天爷……”另一个侍女倒吸一口凉气,“这坤宁宫的天,怕是要变了?”
“小声点!”林韵急急打断,脸色凝重,“此事非同小可。温家那位小姐……温黎,被翻了牌子。温家沉寂多年,这怕是要复起了。”
“温黎?”小清皱眉思索,“就是那个据说容色极好,却一直不得圣心的?”
“这宫里谁得过圣心啊……不过听说秋水为神玉为骨,形容她倒也不为过。”林韵语气复杂,“只是……比起咱们宫里这位,终究少了几分……”她斟酌着用词,“……少了几分艳丽。”
几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在这深宫,容貌是资本,更是祸根。南歌的美,带着刀锋般的锐利和深不见底的城府,令人不敢直视。
不过萧北歌到底是看上南歌了,还是单纯的要躲太后的眼线,谁也不清楚。
毕竟前几天两人在房里待了整整一宿。
“聊什么呢?这般入神?”
一个清越含笑的嗓音突兀地响起,如同玉磬敲击在沉闷的空气里。众人悚然一惊,慌忙转身,只见南歌不知何时已斜倚在门框上,一身素色常服,长发未束,几缕随意垂落颊边,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如深潭,平静无波地扫过她们。
“南……南公子!”林韵反应最快,慌忙福身,心跳如擂鼓。小清等人也慌忙行礼。
“免了。”南歌缓步踏入这潮湿的斗室,随手拖过一张矮凳坐下,姿态闲适,仿佛只是来赏雨。“这坤宁宫冷清,听点声响也好。方才……似乎听到些有趣的事?”
林韵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方才的议论,他听到了多少?她定了定神,不敢隐瞒,也深知瞒不过眼前这人。她垂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刻意的谨慎:“回公子,奴婢们……方才在说,昨日乾清宫……敬事房张总管奉旨入内,皇上……翻了温家小姐温黎的牌子。”
“哦?”南歌眉梢微挑,那抹笑意似乎更深了些,“温黎……温阁老的孙女?倒是个知书达理的。”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一件稀松平常的朝务,“皇上勤政,偶尔松乏,也是常理。”
林韵和小清等人面面相觑,不敢接话。南歌的反应太过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头发毛。
“南公子……您……”林韵试探着,想问“您不介意吗”,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南歌却忽地轻笑出声,指尖点了点自己的脸颊,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妖异的慵懒:“方才似乎听你们说……温小姐容色,不及我?”
林韵脸色一白,连忙跪下:“奴婢失言!奴婢该死!南公子天人之姿,岂是……”
“起来。”南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打断她的告罪。“我不过随口一问。皮囊而已,何须比较?”他话锋一转,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闲适,仿佛刚才的冷意只是错觉:“这等宫闱琐事,日后不必特意报我。倒是……”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实质般锁住林韵和小清,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磁性:“这宫里……还有些什么风吹草动?比如……太后娘娘那边?或是……前朝有什么有趣的动静?说来听听,就当……解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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