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焕之的陌刀重重插进冰面，裂纹蛛网般蔓延至对岸。南歌抬手止住欲追击的禁军：“西境还有北军虎视眈眈，穷寇莫追。”

傅动扯下染血的护腕砸在冰面上：“就这么放虎归山？”

“虎？”南歌反手归剑入鞘，望着远处山道上腾起的雪雾，“丧家之犬带着个空架子太后，够他们在鞑靼王庭喝一壶了。”

南歌话刚落下，脑袋就被重重砸了一拳，王焕之是丝毫没手软，刚打完脑袋对准他的脸又是一拳。

南歌被打得连退了几步，却是没有躲开，王焕之盯着他这张脸，冷声道：“你小子好的很，说走就走，现在还知道回来了？”

王焕之揪住南歌的衣领往冰面上掼，傅动刚想上前劝阻，就被王焕之瞪了一眼。

“不是能耐吗？现在知道叫支援了？”王焕之又揍了他几拳才松手，南歌从冰面上坐起，抹了一把脸，“我……”

“你什么你？才揍你几下就躺地上了，北二军还等着排着队揍你，还不快起来？”

南歌撑着冰面摇摇晃晃站起来，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却突然笑了：“老王你拳头还是这么硬。”

王焕之冷哼一声，却从怀里掏出块粗布扔过去：“擦擦，别脏了老子的眼。”

布巾落在冰面上，南歌弯腰去捡时，发现上面歪歪扭扭绣着只丑鸭子，是当年他在军营第一次学刺绣时，给王焕之做的手帕。

“这破布……”南歌的声音突然哽住。

“留着擦刀都嫌糙！”王焕之背过身去，声音却软了几分，“北二军的兔崽子们，都等着跟你算账呢。”

周围的老兵们慢慢围了上来。独臂的老周叔第一个上前，狠狠踹了南歌一脚：“混账东西！”踹完却一把抱住他，铁甲撞得哐当响。

“总兵……”一个满脸刀疤的汉子红着眼眶，拳头举了半天，最后轻轻砸在南歌肩上，“回来就好。”

南歌被众人推搡着，挨个接老兄弟们的拳头。每一下都带着两年积攒的怨气，却又都收着力道。不知是谁先带的头，冰面上渐渐响起压抑的抽泣声。

王焕之站在人群外，看着被围在中间的南歌，终于忍不住吼道：“行了！要叙旧滚回营里去！”他一把拽过南歌，“先给老子解释清楚，这两年到底……”

“说来话长。”南歌拉开了王焕之的手，“我回去和你解释，不过我派过去那两个人呢？怎么没跟过来？”

“他们刚给我报完消息就昏过去了，现在应该还在营里休息。”王焕之语气缓和了下来，“倒是你小子，陛下的暗印和令牌是怎么搞到的？”

说着，王焕之就已经从怀里掏出来了这两样东西，大金印上边刻着“山河永固”，令牌处镶着金边和猫眼石。

南歌盯着这两样东西顿了顿，总不能说是抱萧北歌的时候顺手摸到的吧……

南歌摸着鼻子后退半步：“这个嘛……”他忽然指向王焕之身后，“老周叔你刀鞘松了！”

“少给老子打岔！”王焕之揪着他领子拎回来，金印几乎怼到他脸上，“北二军当年救驾先帝都没见过这暗印，你当是糖人摊上顺的？”

四周老兵们憋着笑围拢过来。老周叔独臂捏着酒壶，醉醺醺插话：“总兵当年顺鞑靼首领的腰带都没失手……”

傅动在一旁默默听着，眼睛瞥向了南歌，南歌这大半年和萧北歌干了什么事他可都看在眼里，要是被北二军知道了，恐怕不是每人揍他一拳怎么简单了……

“等等，萧北歌上个月说要封后……”

“那是战术需要！”南歌拍开王焕之的手，突然正经道：“陛下亲赐的，说见印如见君。”

王焕之的拳头擦着南歌耳畔砸在冰墙上，冰碴簌簌落下：“见印如见君？你当老子是三岁娃娃？”

“不敢不敢……”南歌眼睛乱瞟，“那您就当我是偷的！反正现在印在我手上，您老要是不服气，咱们去陛下面前对质！”

王焕之被他这无赖样气笑了：“行啊，长本事了！”大手一挥喝道：“来人！把这小贼捆了押进宫！”

几个老兵立刻扑上来，却是嘻嘻哈哈地虚架着南歌胳膊。老周叔独臂提着酒壶往他嘴里灌：“先润润嗓子，待会儿见着陛下可别结巴！”

“慢着！”傅动急忙拦住众人，“陛下正在嘉峪关督战……”

“正好！”王焕之踹了脚南歌的靴子，“让这位“皇后娘娘”带路！”

南歌被推搡着往前，突然回头冲傅动眨眨眼。傅动这才发现，那枚金印不知何时又回到了王焕之的袖袋里，只露出个小角闪着金光。

“王参将……”傅动刚开口，就被王焕之瞪了回去。

“闭嘴！我今天非要看看……”王焕之突然压低声音，“你这混账到底把陛下哄到什么地步了？”

南歌被推着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转身正色道：“老王，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

“哟，现在知道正经了？”王焕之眯起眼睛，“那你说说，现在这局势，该怎么办？”

“北二军守东门，神机营驻守西门。”南歌快速说道，眼神变得锐利，“锦衣卫负责城内巡逻，防止细作作乱。现在陛下不在，朝政暂时由楚阁老把持，我协助……”

老周叔突然插嘴：“总兵，你这两年……”

“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南歌打断他，“但现在军情紧急，等处理完这些事，我任你们处置。”

王焕之盯着南歌看了半晌，突然大笑：“好！就让你再指挥一次。”他转向众将士，“都听见了？按总兵说的办！”

“得令！”老兵们齐声应和，迅速列队。

傅动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却见南歌凑到王焕之耳边低语：“老王，其实那金印……”

“闭嘴！”王焕之踹了他一脚，“打完西军那帮畜生再跟你算账！”

永乐十五年，元旦。

天刚蒙蒙亮，嘉峪关外已排起长长的入城队伍。林韵裹紧粗布棉袄，冻得发青的手指死死攥着驴车缰绳。小清在她身旁不停跺脚，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结了一层薄霜。

“这鬼天气……”小清低声抱怨，往炭筐深处又缩了缩。

林韵用胳膊肘轻捅她一下，压低声音：“别出声。”她目光扫过城墙上的守军，那些披甲执锐的士兵正在挨个盘查入城百姓。

队伍缓缓前移，终于轮到她们。一个满脸横肉的守军横枪拦住驴车：“站住！干什么的？”

林韵立刻堆起讨好的笑容，故意让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军爷行行好，我们是给大营送炭的苦命人……”

“送炭？”守军狐疑地打量着她们单薄的衣衫，枪尖突然挑开盖在炭筐上的草帘，“这大过年的，哪来的送炭人？”

小清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林韵余光瞥见她右手正悄悄往炭筐底部摸去，那里藏着把匕首。

“军爷明鉴！”林韵突然扑跪在雪地里，一把按住小清的手，“我们原是肃州人士，家里遭了灾……这才……”

她话未说完，城楼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梆子声。守军脸色骤变，抬头望去。林韵趁机将小清的手拽回来，指甲深深掐进她掌心示意别动。

“怎么回事？”守军厉声喝问。

城垛上探出个脑袋：“副将有令！严查所有入城女子！太后宫里跑了两只老鼠！”

小清一愣，低声道：“不好！宫里的人那么快就追过来了？”

守军闻言冷笑，枪尖直接抵住林韵咽喉：“好大的胆子！”他猛地掀翻炭筐，黑炭滚落一地，露出底部寒光闪闪的匕首。

“拿下！”

小清尖叫一声被按倒在地。林韵挣扎间发髻散乱，藏在头发里的密信飘落雪地。守军弯腰去捡，突然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将密信钉在了城门上。

“放开！朕的客人，轮不到你来审。”

萧北歌的声音从城头传来。林韵抬头，只见萧北歌一袭玄甲立于雉堞之间，手中长弓还未放下。守军吓得跪倒在地，连连叩头：“陛下恕罪！末将不知……”

“滚。”

一个字落下，守军连滚带爬地退开。萧北歌缓步下城，绣金蟒纹的披风扫过结冰的石阶。他弯腰拾起密信，看见熟悉的字时顿了顿。

“他倒是舍得。”他轻声道，目光扫过两个狼狈的姑娘，“跟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