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成撞开殿门时，楚云龙正被两个锦衣卫架着跨过门槛。老阁老的衣襟沾满雪泥，显然是刚从府邸地窖里带出来的。

“楚阁老受惊了。”吴成拍了拍袖口，“楚凌月不肯走，非要留下来，阁老和她犟了半天。”

“小姑娘家家的，留下来做什么？快叫她先去南直隶那边躲着，等京城安定了再接她回来。”楚云龙皱了皱眉，看了看吴成又说道。

南歌的指节叩在沙盘边缘，中关地形图上的磁石随着震动微微移位，“边关伤兵营今晨又抬进去两百人，太医院八个大夫累昏了三个，余下的连金疮药和鹤顶红都分不清。”

楚云龙一顿，抬头看向了一旁的南歌，“将军的意思是……”

“我记得楚姑娘医术了得，上次宋尚书从房上摔下来时，她一看便知道死因，不如让她留下来……”

“她那是仵作！”楚云龙忽然挣开了锦衣卫扶他的手臂，“给死人看和给活人看能一样吗？”

吴成的绣春刀突然横在楚云龙面前，刀鞘上未干的血迹蹭脏了老阁老的衣襟，“阁老可知道今早抬进太医院的伤兵，有几个能喘到明天的？活人死人，在军医眼里不过早一刻晚一刻的区别。”

“昨日西城门抬回来的十七个斥候，军医给的方子是每人灌二两烧刀子，说横竖救不活，不如让弟兄们走得不疼。”南歌眯了眯眼，“那堆庸医还是从后宫找来的。”

楚云龙攥紧了衣摆，迟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是他楚家唯一一个孩子，还是个女儿身，若是死了……

“仵作至少知道人是怎么死的。”南歌打断道：“太医院那帮庸医，连弟兄们中的是狼毒箭还是乌头箭都分不清。不如让楚姑娘试试？”

楚云龙的手指在袖中攥得发白，青筋在手背上蜿蜒如蚯蚓。最终，他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眶泛红地开口道：“那便让她留下罢，让她去医，让她去治……”

南歌朝吴成抱拳一礼，目光转向殿外抬进来的伤兵。

“吴指挥使，楚姑娘一人在此，确实危险，有劳指挥使日日跟随了。”他顿了顿，又道，“伤兵营那边缺医少药，若她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去军需处取，就说是我的意思。”

吴成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南歌会让他去，可见状还是没说什么，回礼道：“属下定不辱使命，请将军阁老放心。”

楚云龙闭了闭眼，终究没再说什么。吴成虽说和楚凌月从小打打闹闹，但总归是护得住楚凌月的，一是看在他面子上，二是看在他爹面子上，两家关系向来就好，再怎么说也不会推脱。

楚云龙整了整衣冠，将沾雪的衣襟用力一抖，雪粒簌簌落下。他转身大步走向议事厅，脚步在青石板上踏出沉闷的声响。

“来人！”老阁老的声音在长廊中回荡，“传六部尚书、五军都督，半刻钟内到议事厅集合！”

南歌快步跟上，低声道：“阁老，西城那边还有三百伤兵……”

“让他们等着！”楚云龙猛地停步，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朝局。吴成，你先去伤兵营安排。”

吴成抱拳领命，转身时飞鱼服下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寒风。

议事厅内，几位大臣陆续到齐，礼部尚书由吴谢成代替，厅里安静得可怕。

南歌处理完伤兵赶来时，看到的就是几个老臣在里面干坐。户部尚书一直拿手帕擦着汗，见南歌进来默默低下了头。

厅里的大臣见了南歌，先是抬头看了一眼，然后都低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南歌倒是不在意这些，视线最后落在了楚云龙身上。

“在座的诸位，应该没有想去给女帝当差的吧？”南歌缓步向前，他抬眸，目光如寒刃，精准地扫过平日依附太后官员所在的位置，那里如今空了大半，仅余的几人面色煞白如纸。“要是有，现在赶过去倒是不算晚……”

“臣岂敢啊？将军……”户部尚书抖得最厉害，手里的帕子几乎要拧出水来。他旁边的几位尚书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没发出声，只是把头埋得更低。

“不敢？”南歌嘴角溢出了一抹冷笑，“最好是这样。我今日把话撂这，谁若是还有反叛心思，嫌朝廷太过安静，不妨大大方方说出来。要是不说……就劝诸位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当下陛下不在京，要处理你们……我办法多得是……”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静，却字字如冰锥，刺入在场每个人的耳膜。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滴下水来。几位老臣的呼吸都放轻了，偌大的厅堂里，只有炭盆里偶尔爆出的细微噼啪声。

“还有，诸位若是还对我的身份不满，认为我是南家余孽，不配在这宫中当差的，也可大大方方提出来。”南歌在这顿了顿道：“不过前提是，你们可以担下我这份差事，能把鞑靼赶回他们领地。否则就闭上你们这张嘴。”

“不敢不敢......”在场的官员应和着，“如今南将军当差我们无人反对啊......”

这些能活到现在的人想必都不傻。萧北歌前阵子才将与太后和温家有挂钩的人清理干净，留下来的人虽然没犯什么事，但也心知肚明南歌不是什么好惹的。毕竟萧北歌下了死命令，谁在这朝廷上议论皇后，就诛谁九族。皇后本人可能不太清楚，但在座的人早已瑟瑟发抖。

用不着萧北歌亲自回来，南歌怕是就能给他们剁成肉泥。

“既然如此......”南歌目光定在了户部尚书面前，“李大人。”

户部尚书被吓得一激灵，猛地站起身：“下官在！”

“户部钱粮，即刻封存账册，不管是什么人，无论缘由，一律冻结。伤兵营所需药材、粮秣、被服，优先支应，若有克扣延误，你项上人头便悬在营门之上。”

“遵、遵命！下官即刻去办！伤兵所需，绝无延误！”户部尚书冷汗涔涔，躬身应诺，急匆匆退了出去。

剩下的几位大臣，包括工部、刑部的，都屏息凝神，等待着南歌说话。

南歌却没有再点名。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楚云龙身上。老阁老浑浊的眼中锐光一闪，微微颔首。他清了清嗓子，苍老却依旧沉稳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诸位同僚，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南将军所为，皆是为了肃清朝纲，匡扶社稷，护佑黎民。太后失德，温家反叛，祸乱朝政，已是铁证如山。我等身为朝廷股肱，此刻更当勠力同心，共度危局。即刻起，各部一切事宜，皆需通禀南将军与本阁知晓，不得擅专！”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值此存亡之际，凡有首鼠两端、心怀异志者，休怪国法无情，军法如山！”

“臣等遵命！”剩下的大臣齐声应道，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彻底的臣服。

南歌这才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楚云龙的话。他转向吴谢成：“吴大人。”

“将军请吩咐。”吴谢成拱手，姿态恭谨。

“礼部即刻拟文，昭告天下：太后勾结西军，悍然反叛，已于天府僭号自立为伪帝，此乃十恶不赦之罪，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檄文要快，要正，要堵住悠悠众口。”

“下官领命。”吴谢成应下，神色依旧平静。他看了一眼南歌，又看了一眼楚云龙，最终低声道：“犬子吴成，护卫楚姑娘之事，将军与阁老尽可放心。朝堂之上，无父子，只有君臣、同僚。他职责所在，若有差池，便是下官教子无方，亦当领罪。”

南歌深深地看了吴谢成一眼，没再说什么。他转头对楚云龙道：“阁老，萧任芳已走将近十日，现在怕是和北军交上手了......”

“南将军可是担心陛下？”楚云龙停顿片刻道：“西军和北军交手，胜负怕是难以分晓，不过若是在中关交手，还是熟悉地形的北军更有胜算一些，将军大可放心......”

也是，萧北歌虽不常上战场，但应付战事不比南歌差。可如今对面是西军，南歌说什么也放不下心来。

“将军？”楚云龙见南歌不说话，正要开口，就见南歌再次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若是北二军与西军交手呢？楚阁老认为胜算有多大？”

楚云龙顿时怔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南歌：“将军是想......可就算现在传信过去，最快也要七日啊。”

“那我们便和传信的一起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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