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普华公寓的大门，肖战走到垃圾箱旁边，盯着手中的画架瞅了好一会儿。

画架是十四岁那年，王一博照顾着他的自尊心，明明家境尚可，却省吃检用帮同学跑腿、抄写作业，一点点存够钱买来送给他的。

于世人来讲，这就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画架。

于肖战而言，这却是他生命里的一束光，让他在黑暗中看到无限希望。

以至于从那以后，他的眼里心里，就只容得下这么一个人。

只是…

即使是太阳，也有落山的时候，哪里有什么永不熄灭的光呢？

犹豫了一瞬，肖战还是抬手将跛了腿的画架扔进了垃圾埇。

初来南江城的时候，他曾开玩笑的对王一博说：“你要是不要我，我就没有家啦”

“你可千万不能不要我啊…”

“傻，我可以不要任何东西，也不能不要我的肖战啊”王一博紧拥着他，句句有回应。

那时候…

那时候…

阵阵凉风吹过，吹散了过往的回忆。

回头，深夜的普华公寓依稀有不少灯火，只是再也没有属于他肖战的那一盏了。

悲惨的童年与少年，平庸的中年，肖战必须承认，他就是淹没在尘埃里的一个普通人而已，除了长相不一般，工作一般，能力一般。

这些年为了争一口气，他一个人顾了出租房和生活上的所有开支，加上早年发生的一些事，也确实没有存下什么钱。

果真是应了情浓时的蜜语。

他现在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三十岁了，混成这样，当真是可笑又可悲。

刚分手，再想到前两天发生的事情，那种悲戚的情绪围绕着他，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又丧又悲凉，像极了那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拖着行礼箱，漫无目的的走着，经过南江大桥时，肖战停下脚步在行礼箱上静坐了许久。

慢慢的吃着已经不算新鲜的蛋糕，轻轻送了自己一句：“生日快乐啊肖战”

其实挺不习惯的，自从认识了王一博之后，每一个生日，王一博都会变着花样给他过。

也就是近几年，两个感情越来越淡薄，王一博似乎已经全然忘记他生日是哪天，或者说，对方记得，只是不想再对他用心。

肖战并没有穷到住不起一晚酒店，最近发生这么多事，他太累了，一坐下来便再也不想起身。

他就这么盯着滚滚的江水看了一宿。

这一夜，他想了很多很多。

想到了在他一岁时就英勇牺牲的父亲，想到了六岁那年将就着弃养了他的母亲，也想到了将他当成奴役对待的奶奶和姑母们。

时至如今，他依然会幻想，如果他的父亲没有牺牲，他是不是就可以在正常的家庭里长大，这一路过来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颠簸？

他还想到了少年时的王一博，那个给了他无限希望和爱、最后又亲手斩断的爱人。

‘咔嚓…’

‘咔嚓…’

伴着一道道快门声响起，肖战才发现天色渐白，晨曦的微光透过江面，泛起阵阵金色的波光，刺得他双眼又酸又涨。

耳边是嗤之以鼻的鄙夷声：“快看，这是不是那个逼得亲妈下跪的不孝子？”

“好像是”

“什么好像，这就是…”

“瞧这人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良心却被狗吃了”

“就是啊，自己的亲弟弟，去做个配型怎么了？还逼得生母下跪”

“见死不救，这等同杀人哪”

原本只是一两个人议论，陆续有晨跑的人经过，一扎堆，各种声讨不绝于耳。

前两天午饭时间，肖战突然接到个陌生电话。

对方上来就自称是他妈。

一般人听到这种电话肯定会认为是骗子，但肖战不会听错。

电话那头确实是王玲，是他那多年未曾谋面的妈。

记忆里跟着王玲的时候，他还是很幸福的。

虽然经常受到继父的白眼，王玲还是爱他的。

六岁那年他被奶奶带走抚养，王玲将就着放弃他，他也曾为王玲找过很多借口。

或许是生活太困难了，或许是王玲自己在继父那里难做，或许是王玲势单力薄抢不过他奶奶这边的人。

要不是后来亲耳所听，肖战根本不信王玲只是单纯的不想养他了。

所以奶奶和姑母偷带走他之后，王玲也没来找过他，随着父亲的早亡，他彻底的成为了一个多余的人。

这么多年，王玲都没有来看过他一眼。

两天前王玲再次联系上他。

记忆里那个喜欢穿着漂亮裙子的女人已经憔悴不堪，明明五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却像六七十了一样。

对着他声泪具下：“战战…”

“妈已经没办法了，妈…只能厚着脸皮求你”

“求求你救救你弟弟吧…”

肖战这才知道，王玲这次联系他，不是为了弥补他这个大儿子，而是希望他能为她那得了尿毒症的小儿子刘鑫无偿捐献肾脏。

这次见面，肖战原本是很想亲口问一问，妈妈你这些年可有惦记过我这个儿子半分？

从未想，二十几年未见，他的母亲，开口就要他丢了命去救她另一个儿子。

　哪怕到成年了，也做足了应对王玲各种事的心里准备，肖战的心还是瞬间跌落到了谷底。

生生的压下了将要脱口而出的那一声‘妈’。

“王女士…”

“如果生病的是我，你会让你的小儿子来救我吗？”

肖战自嘲，看向王玲的双眼，也没了之前的期待与尊重，只有无尽的冷漠。

王玲怔愣了，泪眼婆娑的双眼看向自己的大儿子，成熟稳重，好看的脸比她那短命鬼前夫肖岳还要俊朗几分。

面对肖战的问题，却一时没有说出半句话。

一个是只养了几年的大儿子，一个是从小就亲力亲为的小儿子。根本没可比性。

“战战…，妈知道对不起你，我…”

“我也是没办法才找上你的，我和你刘叔都做过配型，我们的匹配不上”

“医生说兄弟姐妹间也是可能配上的”

“我、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王玲一边说一边哭，看肖战一副不愿意的样子，还给他跪上了。

“战战，你可怜可怜妈妈，帮帮弟弟好吗？医生说捐献一个肾脏不会有很大影响的…”

可怜的母亲，冷漠的儿子，两极反转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一幕，瞬间引来周边人的围观，有不少开始拍摄视频传播。

“亲妈跪儿子，这是要遭天堑的”

“好歹是亲兄弟，该帮还是得帮一把，只是要一个肾，又不会要命”

“再说了，自己的亲兄弟，自己不帮，难不成指望陌生人帮？”

“就是啊，怎么忍心让亲妈这样跪着哀求呢，这小伙子也太不厚道了”

……

种种言论将直接将肖战架在了火了煎烤，好像他不答应就罪该万死一样。

肖战被气笑了，最后还是拒绝了。

有人将这段视频放上网上，拒绝的结果就是被网暴了整整两天。

一直到现在还在被网暴。

只是此时肖战的心情又不一样了。他缓缓站起来转过身，直接面对所有看热闹的镜头。

在桥上坐了一宿，又一直吹冷风，即使满身的狼狈也掩盖不住那张脸的俊逸。

他直视那个说他‘见死不救等同杀人’的人。那是一个身材粗壮的中年大姐。

“你说得对，见死不救，等同杀人”肖战嗤笑了声，没等他多解释。

周边人已经开始起哄：“所以呢，你到底要不要救？”

“就是，你要是不救，你就是杀人犯”

“杀人犯…杀人犯…”

“……”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人群将肖战围堵得死死的。

其实又有多少人真的在乎他捐不捐肾呢？这世上总有这么一些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不用付出什么，就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责别人，来达成他内心那虚无的成就感。

肖战也不想多解释，关于捐肾这件事，去了医院，自然能有个说法。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动身，不知人群中是谁先推了他一把，接二连三涌过来的人，将他抵到了大桥的护拦上。

他个子本身就很高，足足有183.6。加上他这会精神不好，在人群的推桑下，身体一个趄趔，重心不稳，整个人越过护拦直直的朝江面栽了下去。

“啊…”

“不是我…”

“也不是我…”

“是他自己掉下去的”

“不关我的事…”

落水那一刻。

肖战没顾上死亡的恐惧，桥上那些人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却格外清晰。

“呵…”水没过鼻腔，肖战依旧忍不住发笑。

这世上的人啊，就是这么可笑，前一秒还在说见死不救等同杀人。下一秒自己当了刽子手却来喊冤。

肖战不懂水性，这条河是长江的分流，水又深又急，他也没打算白费力气争扎。

左右这世间也没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东西，能让死相好看一点也行，省得吓到给他捞尸体的人。

桥上乱成一团，有人打急救电话，有人打救援队电话，也有人报警。

适才起哄的人群早散了，生怕被逮到说成杀人犯，桥上又重新聚集起另一批看热闹的人。

……

和肖战多年的纠缠让王一博感觉挺疲惫的，这些年分手说了很多次，却从来没有分成功过，但是昨晚突然就彻底的分手，王一博依然没有真实感。

说不上来舍不舍得肖战离开，曾经很爱肖战是真的，这些年疲惫也是真的。以至于他今天上班有些不在状态。

“我就说这件事会有反转吧，天杀的，多好看的小哥哥，就这样没了”

“那些网暴的人真是该死啊”

“岂止，这个叫肖战的小哥哥他母亲也不是什么好人，他都只有一个肾了，还要他把另一个肾捐给弟弟，这不是要他的命嘛”

“就是说，咱以后看新闻，可千万别只看片面之词”

“肖战小哥真的实惨，咱也去南江大桥给他送花吧，希望他一路走好，下辈子不要再碰上这样的妈，也不要再被网暴”

午饭时间路过茶水间门口时，突然在员们口中听到‘肖战’的名字，王一博只是意外，她们谈论的内容，却让他懵了。

“你们在说什么？”

什么叫‘一路走好’？什么‘下辈子’？肖战怎么了？

王一博自己也没有发觉，在意识到肖战可能死亡的事实后，他的腿像是灌了铅，根本无法动弹，今日本就有些憔悴的脸上霎时血色全无。

“王总…”

“王总…”

发现王一博在茶水间门口站着，员工停止了议论，同他打招呼。

“你们…在…议论什么？”王一博的嗓音都在颤抖，内心祈祷，只是同名同姓，不会这么巧的。

王一博生得骨相精致，性子却内敛，加上职务的原因，平日不言苟笑，几乎是生人勿近的模样，因此日常和员工也不亲近，员工们看到他都饶着走。

他此时失态的模样让几位员工很意外，还是有热心的员工掏出自己的手机，把这两日的新闻资讯翻给他看。

“王总，是这样…”

‘帅气的冷血男子逼近亲妈下跪’，‘置兄弟生死于不顾的白眼狼’，‘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种种标题将肖战钉在耻辱柱上鞭挞，评论区的更是惨不忍睹骂声一片。

反转的新闻是两小时前出的，相关部门挂了通告。

‘确认南江大桥坠江男子身份，姓名肖某，今年三十岁。于10.6日7点左右坠江，救援队将其打捞上岸时已无生命休征。经法医检测，死于溺水，另其身体只有右肾。关于网络上斥其不捐献肾脏，而对其进行网暴的行为。我局将携手司法机关彻查此案，对网暴者绝不姑息。网络不是法外之地,希望广大网民不造谣、不信谣、不传谣,不以讹传讹,共同营造文明，维护好网络环境’。

此公告一出，之前那些蹦跶着骂肖战的人消停了，人家身体里只有一个肾了，还逼人捐肾，那不是逼人家去死？

看完这些，王一博呼吸紧促，体内力气似被人迅速抽干，整个人摇摇欲坠。

虽然公告上关于肖战的照片是打过码的，但是这么多年的相处，他不可能认不出肖战。他多希望是自己看错了。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王一博不相信眼睛看到的。

肖战从小到大有多苦他是知道的，肖战有多盼望母亲他也是知道的。

他突然想到两天前肖战的来电，只响了一声便被对方挂断了。他当时在忙，没关注。加上后面肖战也没再打过来，他也没回电话过去，这几年他两一直是这样相处的，并没什么大矛盾。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肖战也不和他沟通了？肖战又是什么时候丢了一颗肾？昨晚又是怎么做到那么风平浪静的同意分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