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还顺带扫了一眼他身后的沈渡,对方正背对着自己,肩膀一耸一耸,细看还能发现在微微颤抖。
“请进吧,兰大人。”
屋内燃着淡淡的熏香,窗纸上有飘絮的雪影悠然飘落,室内一片寂静唯有旁边的小火炉“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半晌,裴明誉放下手中的笔,嘴角噙着笑意,慵懒的靠在椅背上,指腹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在暖炉上,淡漠疏离的嗓音慢慢响起。
“恕裴某不才,实在想不出这小小的大理寺,有什么地方,值得兰大人亲自来一趟。”
“裴大人说笑了。”
兰知韫起身,缓缓走到案几前,
沈渡瞥了眼战况,决定先行离开,余光却瞥见了角落里烧着暖炉的少年。
是裴大人那个贴身的小侍卫?
“喂,走啦。”
宋予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自顾自着烧着暖炉。
还是个有脾气的小侍卫,他这么想着,低声说道:“兰大人与你家公子有话说,不如我们给他们留一点空间?”
宋予:……
见他不说话,沈渡颇有些好奇的凑到他面前,轻快的笑了笑。
“我又不是坏人,小孩,你不认识我吗?”
“见过。”
沈渡看他开口,正想再说两句又被打断。
“你就是那个,和流氓一样带着一群土匪围了国公府的那个人。”
很好,这回轮到沈渡沉默了。
裴明誉用余光扫着面前的人,心下却想着那夜他让沈渡给自己的纸条。
那奇怪的图案自己早就见过,只是不曾想如今他又重现世间,兰知韫如今的用意只能全靠猜测,若是他步步紧逼……
忽的指尖一凉,被眼前的人握住,裴明誉欲要收回,却被抓的更紧。
“裴大人在想什么这么入迷,连手指被烫红了都不在意。”
低沉的声音响起,裴明誉下意识看了眼手指,是已经红了,若不是兰知韫拉开,这手炉非得把指尖烫破。
裴明誉也不回答,只是神色淡然,从容一笑,“那兰大人,来找裴某只是为了说这些?”
“自然不是。”
兰知韫挑了挑眉,单手撑着桌案,大半个身子探到他面前,散乱的黑鸦色的发丝遮住了窗外的月光,尾音上扬带着调侃:“不过是关心同僚罢了,倒是你…“
兰知韫指尖轻点那襦白的衣襟,褶皱像是开了一朵白色的杜鹃,“我猜不透你的心思。”
裴明誉睫毛微颤,到底是没躲开,随手端起一旁的凉茶,一饮而尽。
兰知韫的半张脸都在阴影下,裴明誉看不清他的神色,缓缓开口:“我不懂你的意思。”
意料之内的答案……
兰知韫苦笑一声,抓住他垂在身侧的手腕,哑声道,“所以……为何这三年来你故意与我疏远?”
“若不是陛下的旨意,你这辈子都不打算同我再有交集是吗?”
“是我那夜说的话让你困扰了吗?如果是这样,我可以保证不再有别的心思,你我……只是同僚。”
字字句句像针一样插在他心中,裴明誉微微偏头,指尖微缩。
“阿誉,你为什么,不敢看我?你在逃避什么?“
沉默半晌,他缓缓抬起眼对上那双眸子,皓月当空,明眸万里。
人心同月色,客梦入秋思。
目光触及一瞬,裴明誉偏过头,想起了那夜的十里长廊,万家灯火。
是他懦弱了,他无法面对那夜的真相,没有资格给他想要的回答。
室内的寂静让外面的沈渡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是又吵架了吗?
沈渡看了眼守在一旁的小毛孩,起了些逗弄的心思。
“喂,小孩,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宋予。“
少年轻飘飘的搭这话,目光看见了正走过来的潭苏熠,微微颔首。
“谭司直,公子还在与兰大人谈话。”
潭苏熠点点头,看向宋予,“麻烦了,大人谈完话,劳烦告谭某一声。”
一旁闲散的沈渡见了潭苏熠,瞬间正经起来,见他无意与自己搭话,抬脚凑上去。
“谭司直,今晚有没有时间啊?”
“没有。”
“别拒绝的那么快嘛,那明日呢?”
“我很忙,没有时间。”
“谭司直……”
……
宋予盯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神色清冷无波。
“果然,与流氓同等行为。”
室内
“兰大人。”温润的声音突兀想起,打破了沉寂。
兰知韫回过神,倒不知何时裴明誉又恢复了以往温润谦雅的的模样,他不自觉坐了回去,轻咳一声随即若有若无的扫过裴明誉的神态。
翩翩公子依旧端的纯良无邪,温和开口:“当大人邀裴某来此,不只是……交心吧?”
兰知韫闻言稍稍正了正神色,轻轻一笑
不愧是我的小明誉,这么懂我(づ ̄ ³ ̄)づ
“昨夜西街茶馆出了命案,裴大人才华横溢,自然……“
“不必了,”裴明誉眉眼一弯,温和打断,“大理与一向主内,又偏于文职,从不外设案情,此凶险之事,兰大人包了便可。”
大理寺与刑部虽同为查案机构,但自先帝登基是被大理寺的人联合外戚谋反,导致大昭皇朝血流成河,大理寺就被削弱为处理民间杂事的……“刑侦”
“陛下先前下旨……”
“兰大人也说了,是先前案子下的旨,与这起案子有何关系?”裴明誉眯了眯眸子,低笑出声。
“我需要裴大人的才智。”兰知韫连忙道,生怕他又拒绝。
“刑部有专职的军师吧。”
“比不上裴大人名冠京城。”
“裴某疏于此事,大理寺也有民案未解决。”
“破了案子,赏银三七分。”
“五五分。”
“裴明誉你打劫?”
裴明誉懒懒的扫了他一眼,抬脚便要走,兰知韫咬了咬牙,“成交。”
“兰大人,承让了。”
裴明誉好看的狐狸眼微眯,语调轻快,“可以继续了。”
兰知韫看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又无可奈何,只得继续道:“茶馆是老秦家的,死者是他的女儿。”
“被人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吊死在房梁之上,身上穿着嫁衣,地上沾满了血迹,但被害人身上没有伤口,并且血迹里还沾到了少量毛发,初步猜测是动物身上的血迹。”
动物的血迹,穿着嫁衣……
“确定是自杀吗?”
“确定。”
说起死因,兰知韫脸色更淡了些,窗外的风雪小了些,几声鸟鸣响破天际。
“细节……裴大人还是到现场看吧。”
冬日的京城不比往年那般温和,漫天风雪猝不及防的掉落人间,枯冷的干枝落在地上,不过片刻便被截成两半。
“嘎吱”的声音在寂静的冬日显得更外清晰
一道黑影在树林间灵活穿梭,身后带起洋洋洒洒的飘雪。
没路了……他抬眼看着前方的悬崖,脚下一顿。
一支冷箭划破冷气,正直插入少年的身体,纯白的雪面落下一滴滴鲜血,像极了冬日嫣然盛开的红梅。
少年踉跄两步,跪倒在雪地里,血液从皲裂的指尖慢慢滴落。
“别逃了。”
冷漠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地上的人身子一顿,菲薄的唇角上扬,侧头看着拿弓的男人。
“这么想让我死啊……”
他捂着伤口慢慢起身,嘴角仍因胸口的疼痛而微微抽动。
“我可没想让你死,我的主人…”一双漂亮的狐狸眸子微微眯起,妖异的眼型和纯害无良的面容,衬得他越发媚骨如丝。
当初就是栽在他这副皮囊下了……
“只要你乖乖听我的,我们便一直生活在一起,不好吗?”
男人宽大的手指摩挲着少年的脸庞,缠绵的眼神几乎要黏在他身上。
“好啊。”
眼前的人对她上扬起嘴角,勾起一抹暧昧的笑意,指尖攀附在他颈侧,借力站稳。
风雪飘扬落下,染白了他们的发丝,一不小心,就真的要白头到老了……
少年眼眸闪过一丝温柔,指尖陡然一转,抓破了那人的脖颈,一道血痕赫然在目,随即他猛的一推,在对方没反应过来之前退到了悬崖边上。
“你过来与我一同跳下去,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少年的言语带着蛊惑,发丝被冷风吹起,赫然露出那双异瞳,闪着淡淡的紫光。
“别动!”
“月玄清,是你逼我死的,你要记一辈子。”
月玄清脚步一顿,看着空中的雪花带着他的少年跃入悬崖之下。
他……跳了?
他向前走了两步,脚下的积雪也纷纷扬扬的落下去,我下去陪他吗……
“大祭司!”
月玄清身形顿了顿,微微抬眉一见,嘴角又挂起那玩味的笑容,俯身捡起地上掉落的箭矢,上面还残留着血迹。
他拿着箭矢对着那人的方向,嘴角的弧度轻蔑,眼神像是裹着刀子。
“如你所见,他死了,我杀的。”
“虽然他跳下去了,但不一定死了。”
“所以?”
“我要找见他的尸首,带回南疆,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你确定?”
真是讨厌的人……该死啊。
随着那人点头,月玄清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指尖的箭矢飞出,鲜血溅了满地。
“长老,大祭司来信了。”
“手下背叛,与圣子联手,遂诛杀。”坐在首位的人轻嘲一笑,“月玄清……你最好不是在耍我。”
纸条染上了烛火,随风烟消云散。
街巷上人烟稀少,许是因为出了人命,往日繁华喧嚣的街道有些冷清。
裴明誉打量着茶馆,和平日里没什么差别,如兰知韫所说,现场的一切都昭示着是自杀,但偏偏地上掉落的带血的面具,让一切都无法成立。
那是什么……
他走到一个桌椅下,木桌脚正压着一块红色的衣布,因为在暗处,白日里看起来不太起眼。
指尖细细摩挲了半晌,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原本压着布条的地方 似乎有什么痕迹,已经被吹干了。
是烟灰……
他起身看着指尖的烟灰,像是想到什么,叫来兰知韫。
“既然被害人没有家庭,邻里之间的矛盾,那情感呢?”
“也是打听了好久附近的人才愿意说,秦叶子生前曾经和方家少爷走的很近,不过毕竟有门第之别,那人很快抛弃了秦叶子,转头和另一家小姐结了亲。”
这样……兰知韫看见他手上拿的东西,接过仔细看了看。
“和秦叶子身上穿的嫁衣并不是一个花纹,我们也没有发现她身上的嫁衣有缺失的地方。”
“那就说明还有第二个人在场。”
裴明誉走上前移开木桌,被遮挡的地方露出来,残留着一部分烟灰。
“民间曾有传闻,如果一对恋人无法在这一世圆满,只要一方以性命献祭,举行冥婚,则下辈子,他们一定会在一起。”
……冥婚?
窗外的冷风忽的吹过,带着木窗沙沙晃动,白色的布旗也在冷风中猎猎作响。
兰知韫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地上,虽然有一部分已经被磨得看不太清,不过依照剩下的痕迹依旧可以看出原本的图案类似一个阵法。
“苏珛,马上带人去方家!把方荣押到刑部!”
“来不及了,”裴明誉脸色一变,声音都比平时冷了几个度,“让他们准备两匹马,我们必须快速赶过去。”
“假设我们想法都成立,那么仪式看起来已经完成,方荣,已经凶多吉少了。”
落雪夹杂着冷风,劈头盖脸的砸向马背上的少年,衣袖翻飞,寒风刺骨,
兰知韫都内心像是悬浮在空中的秋千,稍微一用力就会掉落在地上。
方荣如今是这个案子唯一的幸存者,如果他也死了,那他们怕是走到头了。
“咚——”
方家禁闭的大门传来阵阵钟响,旷远悠然,悲不逢时,细碎的哭声从院内传开,惹得路上行人纷纷驻足,低首默哀。
这是大昭自古以来的习俗,若是有人的亲人离世,便会敲响家内的祭钟,以慰灵魂。
也是为了让众人知晓,共同送别这世上的生命。
两匹白马慢慢停在方府门口,兰知韫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收紧,语气低沉。
“还是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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