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夜晚,又夹杂着风雪,噼里啪啦的砸在人脸上,如同刀割一般。
裴明誉回了自己的院子,正要推门,便见着聿亓端着药从厢房出来,片刻后,走向前。
“醒了吗?”
聿亓摇摇头,看了眼床上躺着的人,低声道,“我看他受的伤很多,公子,他还有救吗?”
“过两日我有个朋友会来,他会些医术,许是能救活他。”
“可是……”聿亓难为情的看着裴明誉,犹豫半晌才开口,“一定要用这些名贵的药材吊着他吗……府里的人参已经没了……”
裴明誉:……
夜风忽然吹的大了些,聿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也不知是夜里凉还是他身边的人散发的凉气太过了。
“将这两日所需的药材都列个单子,给月玄清送过去。”
“记得,多加一百两银子。”
聿亓愣神的看着裴明誉略带阴郁的背影消失,才松了口气。
果然,算计公子都不能算计他的银子……
翌日清晨,消失了许久的太阳照亮了京城,城门外,一列马车浩浩荡荡的走向京城。
裴明誉带着礼部的人站在城门内,等候着南疆的到来。
围着深紫色帷幔的马车渐渐出现在视野,围观的群众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听闻南疆的圣子除了祭祀等场合几乎不出门,每日都待在屋子里,因此就有了圣子不得见光的传言。
这也是南疆归顺大昭后,圣子第一次亲自来到这里。
又有传言说南疆的圣子生的极美,紫色的瞳孔更是魅惑至极,不少人都想亲眼见见。
“裴大人,下官名为南郃,负责此次南疆与大昭的进献事宜。”
穿着异服的男子下了马,走到裴明誉面前,毕恭毕敬的颔首。
“辛苦了南大人,我们已经为你们安排好了食宿,可先进城休息,晚些时候陛下会召你们入宫。”
“难道不安排我们入宫吗?下官还是觉得早些见到陛下比较好。”
耳边传来一声轻嘲的笑声,礼部尚书上下打量了一下南郃,一点也不客气直言道,“我们陛下日日勤于政事,每日都要处理大大小小的事情。”
“觐见使臣的事,陛下自然会挤出自己的时间,南大人不必这么心急。”
“这就是大昭的待客之道吗?”
“我们大昭什么样子几百年前你们就应该清楚了吧?”
“好了,何大人,言重了。”
裴明誉轻笑两声,熟练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带着几分凉薄,“南大人,请吧。”
南颌见状,只能憋着气让马车往里走,在马车路过裴明誉面前时,他突然出声,“等一下。”
裴明誉上前一步,面上依旧是一片云淡风轻,语气明晃晃带着不善,“我倒是想问问圣子大人,前些日子你们南疆的御虫师擅自跑到我大昭,害了数十条人命。”
“圣子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南颌见他发难,连忙挡在马车前,赔笑道,“确实是我们南疆没有管理好……还请裴大人不要介意……”
“我问的是圣子吧?”裴明誉随意扫了他一眼,眸中闪过一丝寒意,“圣子连这句话都回答不了吗?”
“难不成圣子在南疆……只是个傀儡?”
“你……你放肆!”
“够了,”马车内忽的传出一个少年的声音,算不上气势凌人,甚至还有些微颤,“裴大人,此事是我们的错,待见到陛下,我自会请罪。”
裴明誉嘴角浮起一丝冷笑,盯着那紫色的帷幔看了许久,才后退半步,南疆的马车才徐徐驶进京城。
何坚站在他身后忍不住唏嘘两声,整个京城谁人不知,三年前裴大人的父亲在狱中,好似就是被南疆的御虫师用蛊虫杀死的。
今早裴明誉自请一同迎接南疆使者的时候,所有人都是一愣。
南疆……有好受的了。
马车到了安排好的酒肆,南颌便派人将周遭的人清了出去,才骂骂咧咧的从马车里把一个男孩扯出来扔进房间。
这家酒肆位置较偏,离城中心的闹市有很多的距离,一看便是有心安排的,思及此,南颌忍不住又摔了几个茶碗,指着那个少年的鼻子骂到。
“没用的东西!要不是你,老子也不用受今日这委屈!”
少年哆嗦的蜷缩在角落里,不敢开口也不敢反抗,直到南颌的身影消失,才颤颤巍巍的站出来。
“你亲眼看见的?”
兰知韫随意的扫着手上的案件,半晌才抬眼看着沈峤。
“自然!我都被吓到了呢!”沈峤不在外的捡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没想到圣子在他们那一点地位都没有,真可怜。”
“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圣子呢,”兰知韫撑着下颌看向窗外的日辉,细细琢磨着。
“难不成南疆送过来一个假货?”
“你继续派人盯着,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汇报。”
“是!”
临走前,沈峤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兰知韫,轻声道。
“不过裴大人安排的地方还真是好周遭都是些荒凉的院子,很适合我们的人监视。”
“阿誉对南疆人的怨恨大些,倒也无错。”只是反应实在是过激了……
兰知韫微微垂眸,手上的折子是一眼也看不进去,抬眼扫了一眼还未走都沈峤,冷声道,“愣着做什么?”
“主子,我是说假如啊……”
“假如……裴大人真的恨你了,你会怎么样?”
话音一落,兰知韫就想起那夜在鬼市,自己看到的幻象,拿着折子的手一紧,冷眼看着他,“这么有闲心,不妨去帮谭司直整理最近的卷宗。”
“这就去!”
眼见沈峤那没心没肺的家伙走远,他才像泄了气一样盯着门外。
若是阿誉真的恨他了吗?
窗外的阳光忽的被云层遮掩,院内落下一大片阴影,连同着他的心都有些低落。
能不能不要恨我呢……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浓墨重重的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只有惨白都月光照进院内,显得格外凄凉。
裴明誉回到府内已经不早了,街上的人都已经入了梦乡,他慢慢走到祠堂,却见里面灯火闪烁着。
“娘?”他推开门,穿着常服的妇人正站在祠堂前,不知在想什么。
“天色不早了,”裴明誉缓缓走向前,将自己的披风系在她身上,轻声轻语,“回去休息吧。”
“誉儿啊……”
妇人的声音有些哽咽,她不说,裴明誉也知道,拿起了三炷香,点燃,插进烟灰。
这样都事情,他重复了无数个日夜。
“我记得,爹的忌日,是今天。”
邓燕见状,泪水便潸然落下,裴明誉沉默半晌,低声道,“娘,回去吧。”
“誉儿,放下吧。”
“放不下。”
他看着供桌上的裴家先祖,人人都是为了大昭破案,还百姓太平人间的英雄,不该像他爹那样,死的不明不白。
“娘放下了吗?”
他忽然抬起眼睛看着邓燕,似乎在等着什么,随后又移开视线极低极低的笑了笑,声线都有些颤抖,“三年了,娘,若放下了,爹在那边,也不会好受的。”
“你爹若在,定是不愿看见你这个样子。”
裴明誉什么都没说,只是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
“你爹走的这些年,裴府没少受人冷眼,都是你在苦苦硬撑。”
“娘就这么看着,你把你弟弟送到边关,让你外公的旧部照顾他,自己独自扛起这裴府的大任。”
“看着你走上了和你爹一样的路,踏进了朝堂,任了大理寺卿。”
“可誉儿啊,大理寺已经不似之前了。”
“我知道。”
他背对着邓燕,声音微哑,“可那是父亲和祖祖辈辈的心血,怎能看着它落败成如今的样子。”
“皇权之下,大理寺迟早会消失,我必须让它存在着。”
“可那御史大人又是什么善人?平日里看着就不和善,手段更是残忍,比起那太尉又差到哪去?”
邓燕忍不住上前拉住裴明誉的手,紧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誉儿,放下吧。”
“我不会放下的,娘,我也放不下。”
邓燕似乎早知道他这样回答,苦笑一声,擦干了眼泪,深吸了一口气,“那你告诉娘,那夜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裴明誉微微一僵,最后耸了耸肩,“一个人拿着匕首,刺进了爹的胸口,我不是说了很多遍吗?”
“那不是真的,”邓燕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想要看出些什么,声音颤抖,“你告诉娘,你看见那个人是谁了?对吗?”
闻言,裴明誉眼眸颤了颤,终是柔声道,“我没有看清那人的脸,若是看清了,当时他们问我,我便说了。”
见裴明誉真的没有看见什么,邓燕才放下心,抱了抱他的誉儿。
“你受苦了誉儿……娘总害怕你是看见了,不敢说出来,憋在心里……自己难受。”
“怎么会呢娘,”他眸色微暗,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温声道。
“裴砚不似我,会替裴家闯出一条新的路,不必再困于京城的皇权之下。”
“裴媛臻,我会保她一世无忧,不受这尘世的半点灰尘。”
“娘也是,”他抬眸,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爹的事情,我会揪出当年的真凶,让他未解决的案子,真相大白。”
阴云慢慢飘散,温柔的月光的洒进屋内,裴明誉扶着邓燕坐到一旁低声道,“娘,我记得爹生前在查一桩案子,可死后便成了悬案无人接手。”
“是有这么回事,”邓燕点点头,细细思索了半晌,有些疑惑,“你问这事做什么?难不成你想……”
“稍安勿躁,娘。”
裴明誉为她沏了盏茶,柔声道,“我不过是想知道是什么案子,毕竟那些卷宗都在刑部,我也拿不到。”
邓燕一听,倒是放了些心,才缓缓道来,“那时你还小,那些事情我和你爹也都不敢让你多听。”
“在某个雨夜,京城附近的村子里死了人,一开始都以为是出了意外直到连续死了好多人,村民才反应过来,跑到城里报了官。”
“你爹也不和我讲这些,还得听别人说这些人的尸体是不全的,不是缺了胳膊就是少了内脏。”
“后来你爹被诬陷入了狱,没两天就撒手人寰,我也是在收拾他遗物的时候发现的,他好像怀疑,可能是南疆的蛊虫所致。”
又是蛊虫……裴明誉收回目光,缓缓敛住脸上的笑意。
“誉儿,怎么了吗?”
“没事,”他强扯出一丝笑意,“娘去休息吧。”
邓燕点了点头,再三确认他没事后才离开祠堂。
裴明誉缓缓走向前,供桌上的点点烛火映衬着他疲惫的脸色。
他慢慢跪下,放在膝上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爹……
我从来不是一个值得托付重任的人,我也有私心,我的私信,超过了我所认同的道德标准,超过了我要遵守的大昭律法。
深夜,天际的一轮圆月静静的陪着他,直到东方吐出鱼肚白,裴明誉才离开了祠堂。
清晨的早朝上,南疆的使臣南颌孤身觐见,并没有见到南疆的圣子。
“南大人,敢问你们的圣子在何处?”
“在休息。”
南颌瞥了一眼站在他右前方的裴明誉,轻哼一声,“下官不明白,即使我们南疆在弱小,也是投诚于大昭,没想到裴大人竟然安排我们住常年无人光顾的陋室!”
“圣子他舟车劳顿,不服水土,身体不适,自是无法前来。”
被点名的裴明誉都没看他一眼,语气懒散,“陛下,近日因为科举和商人入京,城中的酒肆都已经满客,臣已经给他们找了条件最好的。”
“既然圣子水土不服,臣这正好有一位名医,可以去看看圣子。”
“谁知道你是不是安的好心?”
“那更方便了,”他侧头扫了他一眼,冷笑一声,“陛下,下朝后请御医去看一看,圣子大人是否有大碍。”
“哼,我们可不敢让你们的御医前来。”
“那就更好办了,圣子及你们使团的事情,从此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你!”
南颌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得气愤的甩了甩袖子,不再开口。
周时泽轻咳一声,扫了眼下面,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随手赏了些东西,算是糊弄过去了他们的找茬。
”今晚,朕准备了宴会,届时还请圣子前来。”
朝会散去,裴明誉漫无目的的向宫外走去,忽的被人叫住。
“裴明誉。”
顾云笙走到他身边,一双浅色的眸子里带着探究,视线一触及分,裴明誉微微颔首,躲过那道视线。
“这几日,你有些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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