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商序快要死了。
作为一名十四岁从军十九岁封侯,纵横沙场战无不胜的将军,他以为自己的最终结局是死在战场上。
没想到,却是因为锋芒太过,太得人心,竟然引得新帝猜忌。
一封密函,一方印信,无需多加审问,陛下就定了他的通敌叛国之罪。
昔日门庭若市的将军府如今门可罗雀,祝商序被囚禁在府上,因旧疾复发高热,一个人躺在榻上咳得死去活来。
他想要喝口水,却够不着旁边桌上的杯子,挣扎着够了几下还是够不住,也就放弃了。
这时候,却有一只手稳稳的端起了杯子,递到了顾玖辞的面前。
祝商序睁开眼,就看到了那张俊美无铸但让他十分讨厌的脸。
是丞相周慕之。
那个自从他入朝为官以来,一直都看不顺眼、一直都在相互争斗的此生宿敌。
定是来看笑话的。
于是他翻个个白眼,翻过身不去看他。
周慕之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竟是直接捏碎了杯子:“事到如今,你还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么?”
祝商序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两面三刀、这样可恶又没礼貌的人。
于是他撑着最后一口气坐起身:“我做错什么了?”
周慕之掐住了祝商序的下颌,怒道:“我说过,这次南厥屡次侵犯我朝边境,是蓄谋已久,这场仗不好打,要徐徐图之,可你偏偏上赶着送死!”
祝商序气得嘴都歪了:“什么叫我上赶着送死?难不成眼看着他们南厥骑在我们头上拉屎不成?我这次将他们驱逐出了大漠,可以换得边关未来三十年的太平!”
“可是仗虽胜,你却要死了!”向来文质彬彬的丞相大人这次却眼眶通红,他恨不得直接掐死眼前这个男人。
“先帝已逝,新帝登基,新帝对你的猜忌从来都没有少过,你以为大家都想看你凯旋归来吗?”
祝商序“哼哼”两声,他就知道今晚周慕之是来找茬的。
“丞相大人此言差矣,我死了最开心的不就是你么?”
周慕之脸色沉郁,只觉得自己的理智之弦快要崩断了。
祝商序鲜少看见周慕之这样难看的脸色。
为官几十年,周慕之装得一副人模狗样,处处装出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虚伪面孔。
别人都道丞相周慕之儒雅随和,只有祝商序觉得周慕之很会装。
他最讨厌表面笑嘻嘻,背后捅刀子的人。
官场上的阴险狡诈谁人不知,可这厮做了丞相后,依然是带着虚与委蛇的虚伪面具。
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我玩什么聊斋?
祝商序越想越不忿,最后又可怜起自己来。
自己这辈子注定是他周慕之的手下败将了,真是让人死不瞑目……
想到这里,祝商序却忽然起了个焉坏的主意:
之前朝中有一则流言蜚语惹得周慕之大发雷霆过。
大意是说:祝将军夜半三更衣衫不整,深夜幽会玉面丞相,两人情深几许,共赴巫山云雨……
这则流言一出,立刻引起了朝中轰动,越是离谱的流言信的人就越多。
那一次,是周慕之第一次大发雷霆。
而事实上是周慕之给祝商序使了绊子,祝商序咽不下这口气,半夜越想越憋屈,衣服都没穿好就去找周慕之约架了。
有一句俗语怎么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既然都要死了,还不狠狠的恶心一把周慕之?
于是,祝商序拼劲全部的力气拉住了周慕之的衣角。
周慕之不知为何,十分顺从的俯下了身。
“对不起……周慕之。”祝商序拿出了生平最好的演技,做出了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我一直都想告诉你,其实我之所以跟你对着干不过是想吸引你的注意,我喜欢你,从见你的第一面就开始喜欢你了。”
然后,他伸手抱住了周慕之的脖颈,在他的唇上落下了一个深深的吻。
祝商序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在最后一刻,他看清楚了周慕之的眼睛。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是一团讳莫如深的稠郁和绝望。
祝商序来不及细想,就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然而,他却并没有直接离开,他的魂魄一直在他的尸体旁边游荡。
周慕之并没有走。
月光皎洁,冷风入室,蜡烛燃尽,只留下一滩烛泪。
周慕之站在那儿,仿佛是一尊雕塑,那张让京城众名门闺秀喜欢的脸半隐藏在黑暗中,明明灭灭,让人看不太真切。
丞相周慕之智计无双,算无遗策,无论何时,都是如明月般宽和淡然。
然而此时,祝商序竟然从周慕之身上看到了颓丧和落寞。
有那么一瞬间,祝商序甚至觉得周慕之并不想让自己死。
那一晚,周慕之没有走。
第二日,等侯府婢女进来伺候时,却只看到了两具尸体。
一具躺在榻上,神色安详。
一具端坐于榻旁,一夜白发,服毒而死。
再次醒来,祝商序发现自己居然还活着。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将自己浑身上下都摸了一遍。
怎么回事?为啥身上什么伤都没了?而且之前因为旧疾复发,他每喘口气心口都痛得要命,而现在却浑身轻松?
他兀自发愣了片刻,才忽然从床上直接跳了下来,赤着脚跑出了房间。
在庭院里,祝商序撞到了自己的副官刘江。
刘江愁眉苦脸,手里拿着一封红色的请帖正要给祝商序送去,就见祝商序一个人赤着脚疯疯癫癫的一路走来,他愣了愣:“侯爷,你这是干什么去?”
祝商序看到刘江,仿佛看见了鬼一样,吓得汗毛都一根一根竖起来了。
刘江早就已经死了。
死在战场上。
而现在,他却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祝商序忽然打了一个哆嗦,明明是朗朗乾坤晴天白日,自己周围却是冷森森的。
刘江看着祝商序神情不对,上前一步安慰他道:“侯爷,俺知道你不喜欢周慕之那厮,但人家刚刚已经被封为丞相了,你以后还是莫要再与他针锋相对了。”
祝商序抓住了重点:“周慕之刚刚被封为丞相?”
刘江将手中的请帖递给祝商序:“这不,相府宴会的请帖都给你送来了!”
祝商序机械的接过请帖,打开看了看,又魂不守舍的合上了。
这明明是前世早已发生过的事情!
他他他他他……重生了?
不对,如果他重生了,周慕之会不会跟着重生了?
不知为什么,祝商序始终对周慕之一夜白发和服毒自杀这件事耿耿于怀。
作为见面就掐,互相看不顺眼的死对头,祝商序怎么就会因为他的死而一夜白发服毒自杀呢?
怎么会呢!
祝商序觉得非常费解。
而且更离谱的是他干了什么?
他临死之际居然非礼了周慕之!对着周慕之表了白!
他们两个可以说是前后脚咽气的,如果他现在重生了的话……周慕之是不是也重生了?
想到这里,祝商序就觉得一阵胸闷气短,他摆了摆手:“阿江,我那个……嗯,我忽然头特别疼,那个什么鬼宴会我就不去了,你帮我准备一份礼物送去就好。”
说完,祝商序赶紧的溜了。
刘江站在原地愣了片刻,只觉得一阵莫名其妙。
换做以往,侯爷不应该早就磨刀霍霍准备去丞相府大闹一场了吗?
今天太阳从西边升起了?
然而,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祝商序虽然称病避开了第二日的宴会,可到了晚上的时候,周慕之却自己登门了。
周慕之和祝商序面对面坐着,皆是沉默不语。
还是周慕之先开了口:“你死前为何亲我?”
祝商序:“……”
妈的,这话让他怎么接?好像怎么接都很奇怪的好吧?
绞尽脑汁思考了半晌,祝商序才硬着头皮开口了:“其实……我是想咬死你的……但是没劲儿了。”
周慕之扯出了一个十分冰冷的笑容:“侯爷说的话侯爷自己信吗?”
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啊!!!
这件事情不能就此揭过吗求求了!
然而周慕之显然不打算放过他。
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明明神色平和安定,眼睛中却仿佛酝酿着狂风暴雨:“你怎么会死?明明我已经向陛下求了恩典,他只是打算收回你的兵权,但却没打算要你的命,你怎么会死?”
祝商序忽然惊得一身冷汗,对啊!
按道理来说,他身体一直很好,就算旧伤复发突发高热,也绝不会到直接丢掉小命的地步。
他咬着牙思索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口:“我的死确实不正常,我定会揪出那背后作乱之人,但是你为何会一夜白发?为何会服毒自尽?”
“对手死了,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周慕之似嘲笑似讽刺,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漂亮得让人心惊,一眨不眨的看着祝商序。
祝商序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注意过这双眼睛。
当他看向你的时候,会给你一种他正在深情款款注视着你的错觉。
祝商序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呆了,他立刻疯狂摇头,不对不对!周慕之那双眼睛看狗都深情!自己可不能被他的皮囊给骗了!他就是一只修炼了千年成了精的狐狸!
想到此处,祝商序硬着头皮道:“那那那……我们这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了,以后就桥归桥路归路好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虚,但是他就是莫名很心虚。
周慕之隐忍般闭了闭眼睛,半晌豁然起身,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回过头,冷冷的对祝商序说:“陛下虽然忌惮你,却也不会凭空构陷于你,这背后定有他人推波助澜,你该好好想想,前世究竟是谁想要置你于死地。”
末了,他又顿了顿:“别忘了你这句话。”
然后,拂袖而去。
祝商序呆滞了片刻,立刻就炸了。
他刚刚是干啥?威胁自己吗?
为啥好像他欠了他似的?
为啥自己居然有一种辜负了对自已一往情深的大姑娘的错觉?
祝商序越想越烦,想要追出去骂两句,又觉得这样太没风度,一个人气得掐着腰在屋里转圈圈。
祝商序一夜未眠,他翻来覆去想不明白,为什么周慕之会一夜白发?为什么周慕之要服毒自尽?
要换作自己,死对头领盒饭了放鞭炮庆祝都还来不及……
而且,就连自己的死都疑点重重……
结果翌日清晨,宫里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王宣就来宣旨了。
王公公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重点总结一下就是:侯爷您虽然贵为陵西侯,是骁勇善战的大将军,但是您也要多读书多识字,做一个有文化有内涵的将军,从今往后搬入丞相府,起居坐卧皆和丞相大人一起,多找丞相大人取取经写写字,立志不要做文盲,学好礼仪,不然的话朕不会轻饶了你。
祝商序:“……”
打脸要不要这么快?
昨天他还跟周慕之说桥归桥路归路。
今天就要眼巴巴去人家府上让人家教自己读书识礼?
这这这未免也太犯贱了吧!
祝商序彻底无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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