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上开始就乌云笼罩的天空，到了中午就散去，下午开始，烈日破云而出，透过酒店偌大的玻璃照进屋内纤尘不染的地砖上，投射出斑驳的光带，浮尘在其中起起落落，最后消弭在人为经过带起的微风中。

乔抒羽下午四点多就提前和崔志伟说了，崔志伟爽快应下，随口问了句：“怎么，你小子去约会啊？”

这话自然是开玩笑的，两人认识这么多年了，除了酒店的员工，他就没见过乔抒羽身边出现过别的女孩，就算是酒店的员工，他也保持着非常礼貌的社交尺度，大伙还玩笑的说过:娱乐圈有二十一世纪最后一个绅士，他们金铂也有二十一世纪最后一个暖男。

乔抒羽服了他了，蔫头耷脑道：“我现在真的宁愿是要去约会了。”

崔志伟立刻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味，睇他：“怎么了，很少见你这幅样子。”

在他印象里，乔抒羽是个对生活充满热情和希望的人，就算吃过常人无法想象的苦，他也能积极向上的面对，之前每一次酒店接到难搞的客人，其他人都忍不住抓耳挠腮吐槽时，他也永远是那个一边忙前忙后帮忙解决问题的同时、一边还能乐观安抚同事的人。

可能天在他面前塌下来了，他也只会短暂的迷茫一会，然后就一步、一步爬起来继续朝前走。

因此，当看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时，崔志伟除了惊讶之余就是浓浓的好奇。

“早上总经理不是让我单独留了下来么，”乔抒羽双手趴在崔志伟办公桌上，下巴抵着手背，恹恹道：“说晚上李老板定了餐厅，叫我过去吃个饭。”

原来如此，这有什么好纠结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吃的是断头饭。

“是担心别的同事辣眼睛？”

乔抒羽摇头，崔志伟这就迷糊了，除了担心酒店的其他同事议论之外，还能担心什么？他问：“那到底是咋了，等等，不对，李老板怎么好端端的请你吃饭，这不对劲。”

若是让酒店的所有管理层们去吃个饭那还能理解，是为了工作上的事私底下再聊聊，该表扬就表扬，该批评的批评，但就单独约了乔抒羽一个人，就不寻常。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李老板只想表扬、或是批评乔抒羽一个人，那大可叫到办公室单独进行就行了，又何必定专门定餐厅去吃饭？

乔抒羽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和崔志伟倾诉。思忖片刻，他才低声开口：“他让我约那天那个虞总，可我……又和人家不认识，联系方式都没有，我哪敢约，我已经能想到今晚我若是一个人去，李老板会是什么嘴脸了。”

他选择了隐去自己和虞少寒是旧识的部分，只说了李老板喊他出去的原因。

崔志伟恍然大悟，“对对对，我都忘了这事了，是刚好你也是北城来的，李老板就想让你以这个名义多接近那个虞总吧，这老势利眼，想抱大腿想得主意都打到你头上来了，趁机拉拢你呢……”他想了想，话锋一转，“但如果能和那个虞总认识认识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那么个大人物，要是能有点私交，以后人脉也能硬几分，对吧？”

乔抒羽没吭声，他该怎么委婉的表示，虞少寒不但不会成为他的人脉，恐怕心里还想了千万种弄死他的方式。

崔志伟以为他是有别的顾虑，便拍拍他肩安抚道:“先去看看老板怎么说先，至于那位虞总，能交得上就交，交不上就算了，咱普通人有了那人脉似乎也没有多大的用处，能混个脸熟自然好，混不上也不勉强，毕竟人家大佬估计也不屑与我们交识，将份内工作做好就行，老板总不能因为没能抱上大腿就对你怎么样。”

乔抒羽能因为来自北城这条线在大佬面前混个眼熟，崔志伟自然是替他高兴，但如果适得其反得罪了大佬，那才要命，权贵想整死普通人，分分钟如捏死蚂蚁一样容易，所以还是顺其自然吧。

“老板说啥你就嘴上迎着，听着，至于怎么结果，还不是看人家大佬的反应，是不是？”

“嗯。”乔抒羽心不在焉地点头。

…

刚到六点，乔抒羽交代完手头上的工作后，就脱下工作服，换上自己的日常装准备去应约。他穿了条灰色的秋季薄帽衫，胸前还有个黄色的大笑脸表情，本来就长的显年龄小，现在往那一站，更像个大学生了。

可见李老板这次是下了血本，定的是餐厅低消最贵的包厢，乔抒羽由服务员领到包厢时，他立刻露出亲热的笑容来，但乔抒羽留意到，对方的视线越过他肩膀往后面看了一眼后，笑容明显一滞，脸上也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失望来，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又被隐藏进了那双狡诈的三角眼里。

李老板笑眯眯的迎着他入座，“小羽，来坐，想吃什么随便点。”

“我都可以，老板您点吧。”

“啧，你这是跟哥客气了吧，来，点！”李老板不由分说的将点菜的平板推到乔抒羽面前。

“……”

尽管乔抒羽在金铂工作了几年，也见过许多次李老板，但实际上他们从未有过单独说上话的时候——毕竟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后厨主管，向顶头老板汇报工作这事轮不到他头上去。

上回在包厢里那次，或许才是李老板真正留意到有他这么一个人，也是看在虞少寒的面子上喊他一声“小乔”，然而今晚称呼变成了更热络的“小羽”，以及这一声“哥”之后，都说明了他在无形之中想要和乔抒羽拉近距离，为之后要说的话做准备。

乔抒羽没什么胃口，随便点了两道相对不那么贵的，李老板嫌他点的少，接过平板后唰唰唰又点了几道店里的招牌、也是最贵的菜。

等菜的期间，李老板就憋不住了，迫不及待地开口问:“小羽啊，这两天虞总有找你吧？”

“……”乔抒羽装傻，“李老板怎么会这么问，虞总和我素不相识，找我做什么？”

李老板也是个人精，一看就知道乔抒羽这是不愿意谈虞少寒的事。

“你这不是和虞总是老乡吗，虞总还点名见过你的，平时你主动点，去问问虞总有没有什么需要的，别人家不说你就什么都不做。”李老板开始画大饼，循循善诱道:“虞总和金铂的合同还没落实，随时都可能会有变化，这酒店做的越大对我们都好的，收益好了大伙的奖金也会跟着上涨，你说是不是……”

乔抒羽忍不住打断他:“老板，不是我不想，而是我在金铂应该也待不了多久了，所以这些我是帮不上忙的。”

李老板一听吓一跳，“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辞职了，准备这两天就跟总经理说一声让他提前找人接手我的工作的，所以虞总那边有什么需要的，老板还是找别人吧。”乔抒羽平静道，他已经决定了，虽然很舍不得，但是为了不和虞少寒继续纠缠，他只能离开金铂，甚至是离开深市。

“那怎么行！”李老板突然很激动地喊了一声，见乔抒羽瞪大眼看过来，他赶忙放缓语气道:“虞总说了，之后要在深市待很长一段时间，肯定会想吃点家乡菜，他不要另找别的厨子，必须由你来做，不让他随时都会搬走……”

乔抒羽一怔，有些绝望。

和虞少寒重逢的第一天起，他就在想这件事了，如今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离职，哪知从一开始虞少寒就考虑到这一点，已经提前堵死了他的路。

李老板疯狂擦汗，想到虞少寒昨天承诺过他的好处，也顾不得别的了，把姿态放到最低，苦口婆心的劝阻:“这样，我给你加薪，两倍，你现在工资的两倍，怎么样？”

见乔抒羽不吭声，李老板咬咬牙，伸出三根手指，“三倍，我给你三倍！”没关系的，这点工资比不上虞少寒那里给他好处的万分之一。

乔抒羽食欲全无，对着端上来的精致菜肴，也没吃几口。

李老板见他没有再提离职的事，暗自松了口气，也没有再继续敲打他让他主动去讨好虞少寒，心想着能暂时稳住他留下来要紧，毕竟，眼前这个看似普普通通的年轻人，现在是留住虞少寒那尊大佛的定海神针。

那天看到乔抒羽从房里出来的情形后，他回去琢磨了很久才回过味来，也能理解，毕竟有钱人都这样——男女不忌荤素搭配，正常路子尝够了，就尝点偏门的。他是没想到乔抒羽一个小小的主管能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好处，原本打算好好拉拢，施点甜头，让他去讨好虞少寒的，可眼下看来，能让他安安分分继续留在金铂，就该谢天谢地了，哪还想其他的。

李老板心下思绪千回百转，很快就权衡好了利弊。

乔抒羽和李老板没什么话题，两人面面相觑，也不太能吃得下去东西，当话题不再围绕虞少寒展开后，气氛就陷入了死寂中。

实在太尴尬了，李老板主动搭话:“小乔，你父母都是做什么的？”问点家常的，好拉关系。

当对方热络态度褪去后，就会将谈话的姿态从伪装出来的平位放回到原本的位置上，这样反而乔抒羽还自在一点，他语气平静:“我父母都去世了。”

“……”李老板一顿，更尴尬了。

他轻咳了声，才绞尽脑汁继续找话题:“你是大学在深室读的吧，之后就留在这边了？”

“我没读过大学。”

“……”

李老板面如土色，多年浸淫商场的精明在这一刻荡然无存，他不再试图挑起话题了，将注意力完全放在面前那份厚度堪比硬币的厚度、但价值四位数的牛排上。

最后实在是两人尴尴尬尬坐不下去了，索性才结束了这一场失败的谈话，从餐厅出来，也不过才八点，乔抒羽婉拒了李老板要送他回去的提议，在外面走走逛逛，愣是待到了九点多才在最后一刻赶回金铂酒店。

乔抒羽从出租车下来，给程逸阳打了个电话:“逸阳，你今晚回不回宿舍？”

这样电话开场白经常发生，程逸阳的回答却和平时相反，声音含糊道:“回啊，我已经回到宿舍嗦螺蛳粉了，你呢，怎么还没回来？哦对了，等会你回来的路上顺便帮我在楼下点杯奶茶，多加两份珍珠两份芋圆，还有两份红豆。”

“你这是点了一杯粥吧。”乔抒羽走上台阶，“我今晚不回去，不能给你带奶茶了。你睡前锁门吧，不用等我。”

程逸阳很意外，“稀奇啊，你也会夜不归宿了，干啥去啊？”

“有点事。”乔抒羽含糊其辞，“总之不用给我留门。”

程逸阳没有追问，“OK。”

乔抒羽挂了电话朝酒店里走去，前台见了他面露意外，“乔主管，你今天不是提前下班吗，怎么又回来了？”

“忘了有东西没拿，我等会从后门走。”乔抒羽心虚的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快速走完后走了进去，在对方看不到的瞬间闪身进了电梯。

vip电梯在其他楼层是不停的，乔抒羽只能坐这个上去。望着不停上升的数字，他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想到那晚的疼痛以及第二天的不适，他就开始浑身僵硬，内心被不安和紧张填满。

“叮”地一声，电梯在顶层停下，他捏了捏拳头，睁开眼后一脸赴死的表情朝电梯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