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完晚饭后,周音勉叫住了云则,几经张口,脸也憋得有些红了,最后说:“我想把这个还给你。”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来。
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连带着信封,保存得很好。
云则接过去打开,只一眼就认出了是他当年寄出去的那篇新闻。
他知道没有多大的概率可以发表,这只不过是诸多备项中的其中一项。
他翻了一下,背面是他当年悲愤中不觉写下的金缕曲。
他的手颤抖了一下,然后吸了一口气,重新折好,递给了周音勉。
“啊?”
“你留着吧,我用不到了。”他又在周音勉眼前晃了下,见周音勉还在愣神,塞进了周音勉手里。
"我——"
“我有些累了,先休息去了。”云则冲周音勉笑了下,他说完就又上了楼,留下周音勉在客厅拿着那封信站在那里。
云则的心“砰砰”地直跳,似是在他喉间呼之欲出,他疑心周音勉离得再进一点便也可以听到,于是越走越快,直到生愣愣地倒在床上。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过来,像是重新意识到自己要呼吸,他喘了一会儿,然后坐到了书桌前。
张康年刚才又过来了一趟,明天有赵致安的一场问讯,让云则一起过去一趟。
云则不想再去想,也不想再见到周音勉了。
在被留置的那些天里,他已经在无意识中将周音勉和白墙、封闭的房间与夜晚紧紧地关联在一起了。
在狭窄的房间里,有窗户,却看不到风景,只能听到夜晚很大的风声混着机械运作的声音。
白天的问讯是硬手段,而长久的隔离所造成的精神压力更甚于前者。
问讯和送饭的频次都不固定,云则头脑越发昏沉,他几乎无法辨别出日夜的流逝了。
多少人的崩溃就在一念之间。
云则对现在邝南省的局势有一个大概的判断,他清楚,他不能轻易向孙竞成倒戈。孙竞成动向未明,如果现在把证据和材料给他,那只是给其的权力斗争增加了砝码。
他不能这样做,他已经到了这里,可他为什么不能这样做!他为此斡旋了十一年,难道不可以,不可以筋疲力竭吗?
他不可以放弃吗?
他想,安华工业污染案,他已经尽了责任。
在四年前,安华工业污染案二次曝光后,他和赵致安便几乎恩断义绝了。
赵致安说:“你知道吗,我最讨厌你这种人,满嘴的仁义道德、公平正义,整天只会嚷嚷什么“真相”、“欺骗”,王春衫骗了你,可是我们没有骗邝南,难道我在你眼里就只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吗,云则?”
云则说:“你在说什么胡话,邝华工业的股价跳水,害惨了多少家庭!邝华工业大厦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你们还想做什么!”
赵致安冷笑一声,看着云则笑道:“这算什么,这是他们自己下贱,有人逼着他们买吗?人啊,群众,人民,就是这样盲动的。"
“云则,我告诉你,人们应该感谢我们,能有钱买股票的那群人早就脱离温饱线了,他们再闹又能怎么样呢。那些骂我们隐瞒了邝华实际情况的人都天真而又愚蠢,他们不知道,如果我们不这样做,不把邝华工业的风险转移到股市上,那邝华工业的二十万工人早就下岗了,到时候谁来管他们!”
云则看着赵致安,沉默了一会儿。
他说:“赵致安,我真得很佩服你,到现在你还可以这样闭着眼睛狡辩,在这两年里邝华工业裁减了多少业务线?现在邝华工业顶着压力没有宣告破产,就算最终成功债务重组了,又要裁减多少人?”
“你们真得敢保证,如果十一年前不是你们只想着拖延推诿,变着法的将风险转移到债券和股市上,却不解决实际的经营问题,只想着全身而退,邝华的情况还会比现在更差吗?”
“好,那我再退一步说,安华工业成功上市后,邝华不是没有机会解决沉疴,但实际上管理层是怎么做的?!每个人都想的是再捞一笔!张有辉又在做什么?他默许了这种行为。”
赵致安离云则更近了一些,他扳住了云则的肩膀,然后去亲云则。
云则根本没回神,愣愣地接受了这个吻,直到赵致安松开他。
赵致安看着云则笑了,说:“云则,你以为你很高尚吗?好吧,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
“可是云则,你还没吃够教训吗?你不该说这话,这除了能让你着急上火以外没有任何作用,你出局了,你离那些太远了,在权力面前你只能靠边站。我们不说现在的邝华,就说是安华工业污染案,你只是被叫过来看一看风景,你不该真得插手,你破坏了这个规则,所以沦落到这副光景,你不是梦想着成为调查记者吗?可是现在你除了在我身边哪也去不了了。”
“我不是插手权——”
赵致安笑了,说:“你又要说你只是负你该负的责任,可是谁来对你负责任呢?”
云则不说话了,他站起身想要离开。
可赵致安好像看透了云则,他拿起杯子,晃了晃,对着云则说:“谁来对你负责任呢,云则。”
“我不用别人对我负责!”
“哈哈哈哈···”
赵致安却促狭道:“你知道吗云则,人有时候说的和想的是两件事,你可以不后悔,但是你不失落吗,云则,没有人关心你——”
“我——”
“看,你又要狡辩,那为什么你前天晚上要打电话问我在哪?你明明知道我在别人那吧,何必自取其辱呢。”
“够了!”
看着墙壁上永远也看不到风景的窗户,赵致安过去的言语如同鬼魅一般在留置室里游荡。
云则是真觉得害怕,他实在受不了了,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他明明闭上了眼,可那些场景却又浮现在他面前。
他控制不住地觳觫,在这种封闭的环境下,一切微小的事物都令人惊惧不已,理想、信念,在一瞬间就灰飞烟灭了。
但也许他早就失去了这些不是吗?
他为什么还在这里?
所有的等待都是为了最终的结局。
他以为结局会是怎样的?
他还想再见赵致安一面。
只在这分神的一刹那,恍然间他便又见到了赵致安。
赵致安对他说:“你等得到吗?你不是法律系的吗?这天底下多少这样的事,往长了不计,只这十年、二十年······”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绪,他想让自己想点别的,不要只在这个死胡同里打转,可他这十年都和赵致安绑在了一起。
赵致安说的对,赵致安说:“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你什么都不是,你只是十一年前那桩案子的一个亡魂。”
云则猛然抬起头来,有看见空荡的墙壁,他不想拿周音勉与赵致安作比,可此时幻想却自顾自地找上了周音勉。
周音勉也对他说过:“你在等什么?一个合适的时机?你不可能在他们手中捞到好处?以此自保也绝不——”
可是周音勉又对他道歉,他说他不是那个意思,他说他爱他,然后把他的手放进自己的手里。
他想到周音勉,如果是周音勉——
无数个以“如果是周音勉”开头的幻想涌进云则的脑海,他妄想周音勉爱他。
但周音勉真的爱他,也许周音勉真的爱他,但他不愿去想周音勉到底怎样想,他不敢去想周音勉真正的爱。
他只是妄想爱。他终于惊醒。
走马灯般强迫性地过了一圈,云则仍旧坐在周音勉家的可我的书桌前。
他看了一眼表,已经凌晨三点了。
床上还放着周音勉当时递给他的睡衣。
他仍旧不敢入睡。
突然他又想到,他应该给周音勉道歉。
他骗了周音勉,还有那天的事······他们分开的那天,之所以会演变成那样归根到底是他在周音勉身上发泄自己的脾气,周音勉却只由着他。
他又看了眼表,还要等到明天,明天他还要再见到赵致安。
他又想,他不能明天一早就跟周音勉讲,那样周音勉一定会觉得他莫名其妙,可是他在周音勉面前已经做了太多不假思索又莫名奇妙的事了。
但他还是想在周音勉面前表现地更“正常”一点,云则这样想到。
他想,等他从看守所回来,他就跟周音勉说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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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