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格真三十岁的时候,意气风发,雄心勃勃,那个时候她被章佩韦带到朝京,在研究院下的政策研究室任职,直接服务中央,风光无限。
说她和周载山的感情是她“巧取豪夺”,那未免太夸张了。
她认为这是一场双方都满意的“利益交换”,但这么说也并不准确。
她爱他,在他们“利益交换”之前,至少陈格真是这样认为的。
但在很多年,不,在周载山病重之前,陈格真一直不在意这些,在过去她从不认为这是个问题,她得到了满意的结果,何必在乎这种细节呢?
可她枯坐在周载山病床前的那个夜晚正是这样一遍遍拷问自己的。
不仅云则不知道衍乐是章佩韦的女儿,甚至在陈格真也是在与周载山相识之后才了解到的。
衍乐是真名,但是舍去了姓氏,或者说她自己放弃了姓氏,从此以名为姓。
她是画家,也是当年地下文学的领头人,但她写文章的时候会用另一个笔名。
陈格真也许也传阅过参杂着衍乐的诗的诗集,只是她并不知道那是衍乐。
“衍乐”这个名字,是在她出境后才开始用的。她离开境内后不再写诗,但她的绘画作品如同雨后春笋般涌现。
正是在离开故土的路上,她遇上了周载山。
周载山那时候还在H城一个做南洋生意的老板下做活儿,在运货的途中,贸然帮助了这个流离失所且是负面评价的艺术家。
这令他失去了工作,但是周载山笑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开始下决心做生意的,不然还给人家当马仔呢。”
没有人知道那几年周载山和衍乐生活的细节,但亡命鸳鸯,不过如此。
章佩韦对这个女儿的感情复杂,周载山则与他不睦,二人非必要不会提起衍乐。
在和陈格真结婚前,周载山曾跟陈格真朋友似地追忆过几段,但当他们结婚后,周载山对此便几乎不再提起了。
陈格真遇到的周载山已经是个颇具魅力的商业男性了。
在衍乐活着的时候,章佩韦对衍乐避而不谈且唯恐他人提及。
后来衍乐意外离世了,社会风气也宽松了起来,章佩韦强行夺过周音勉抚养,之后居然也开始收集衍乐的画作,挂在家中。
后来陈格真偶尔在章佩韦的家中看见了署名“衍乐”的画作。
她只是有些惊异,可细想又觉得合理,章佩韦是个开明的官员,只不过陈格真没想到他私下里竟开明至此。
在此之前,陈格真对衍乐也只限于耳闻,她却从不知道衍乐正是章佩韦的女儿。
她开始去了解衍乐,随即便被其画作中那种压抑不住的狂风骤雨般的浓烈感情深深吸引。
有人评价她的作品,“用个人强烈的色彩暴力地涂抹了这个时代原本的颜色。”
这种个人对时代的颠覆让陈格真着迷。
衍乐是天才,但陈格真也是天才,这是天才对天才的吸引,但同时也让陈格真妒忌。
她不想只在研究院工作,只做幕僚了,她的抱负与志向在衍乐的画作的渲染下成倍地增长。
但时机总是难觅的,不知道什么时候风才会来。
后来在衍乐的画的拍卖会上,陈格真遇见了周载山。
他就坐在陈格真旁边,拍下了几乎全部的衍乐的作品。
最后拍卖的一副是衍乐非常早的作品,个人色彩还不鲜明,只是一副素描习作。
如果陈格真非得买点什么,那她的存款也只能买下这副,于是她举了一次牌。
周载山也举了。
三回过后,周载山还在加价,陈格真笑道:“这位先生,您给别人留下点什么吧,那些好画可都让您得了。”
周载山则说:“可我没有这副。”
于是陈格真铩羽而归。
但很快陈格真就第二次见到了周载山。
那是在一次为朝京的郊区招商引资的饭局上,周载山作为投资方出席,陈格真则是被一个官员朋友邀请来解读几个政策。
陈格真笑道:“我见过周先生呢。”
事后陈格真才意识到,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心是在不受控制地跳的。
在这场饭局上,陈格真得知周载山是H城人,原先是做南洋生意的,后来在大陆投资,原先产业主要在陵安,现在决定来朝京。
周载山虽然有些年纪了,但陈格真却觉得反而显得这个男人有些落魄不羁的潇洒,说话又幽默风趣,善解人意。
在席间,有人开玩笑道:“陈老师说话文邹邹的,我们周老板没上过大学,可得给人家讲明白啊。”
周载山很爽朗地笑了,他朝陈格真敬了下酒,说:“陈老师讲就好,我尽量听,不懂地再问您。”
陈格真的脸也染上了韫色,也许是喝多了酒。
后来她才知道,周载山这时候是真落魄,六年前,他将衍乐的骨灰带了回来办了葬礼后,在与章佩韦的逐渐相处过程中,孩子也被带到了朝京的大院里,换了户口。
这几年为了争夺抚养权,他将产业都转移到了大陆,现在投资朝京,就是准备釜底抽薪,抢回孩子。
周载山脸上似有似无的那抹愁容是因为真想儿子。
一年多后,周音勉的姥姥过世了。
在葬礼上,陈格真看见那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便知道他就是周音勉。
于是陈格真走了过去,陪年幼的周音勉玩了一会儿。
章佩韦也看见了这一幕。
后来有一天,章佩韦的秘书问陈格真,喜不喜欢小孩。
陈格真自己就是孩子心性,可以说一点都不喜欢小孩,也没想过要小孩。
但她对章佩韦的秘书道:“我从小就喜欢小朋友,只是我是独生女,小时候连邻居家的小妹妹都是我照顾的呢。”
她和周载山很快重新认识了彼此,半年后,他们结婚了。
她一直觉得她和周载山恩爱甚笃,在扮演“继母”这一角色上她也没多上心,章佩韦只是想让孩子留在他的视线范围里,不会被周载山带的远走高飞或者被灌输什么敌对思想或是彻底忘了这个姥爷,并不是让陈格真真得多尽心去做周音勉的妈。
陈格真对周音勉来讲,比起传荣意义上的母亲,也许更像“老师”或者“朋友”。
陈格真知道,章佩韦对衍乐的感情十分复杂,衍乐是他唯一的女儿,但父女俩一辈子说过的话可能还没有陈格真和章佩韦一个月说的多。
但已经失去的无法挽回,他与衍乐也有着无法调解的矛盾,这种矛盾甚至多半转移到了周载山身上,于是章佩韦想透过周音勉拼命弥补过来。
关于周载山与章佩韦之间的矛盾,周音勉是在周载山和陈格真结婚后三四年才知道的。章佩韦抢夺的手段怀柔,周载山都没反应过来,年幼的周音勉只觉得现在多了姥姥姥爷代替妈妈对他好,所以爸爸只一个月来看他一次了。
陈格真也在五年后进入了仕途。
这样美满的日子直到周载山查出来肺癌。
这个时候周载山已接近七十岁了。
陈格真发现她一丁点也接受不了周载山的离世。
甚至周载山还跟周音勉说,把他和他妈妈埋在一起。
陈格真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先是震惊。
因为她从没想过谁和谁埋在一起这种事。
纵使她对她的身后事有一种想象,她也只会想象自己的讣告会怎样陈述自己的一生,她多半会埋在公墓里。
她一直以为是各埋各的。
她在那一刻先是震惊,意识到自己的爱的重量占自己生命的比重太轻了。
可随机在下一秒,她想到,这不是她的错,如果周载山非要这样爱一个人,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她?
于是在周载山最后的日子里,她坐在周载山的床头,却没再对周载山说一句话。
直到周载山对她说:“对不起。”
她终于泪流满面。
陈格真和周音勉站在周载山和衍乐的墓前,陈格真流泪。然后接过周音勉递给她的纸。
那时候周音勉还在A国上学,在那一刻,陈格真终于那么真切地意识到,她也是周音勉的母亲,周音勉是她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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