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刚过,魔都的天气依旧寒凉。
天空飘着绵绵细雨,雨丝温柔缠绵,与北方大有不同。
关兆洋稳稳地开着车,红灯的间隙里,偷眼从后视镜里,悄悄观察着安静坐在后座的年轻人。
后座的男人一头深栗色的短发微带卷翘,皮肤白皙,侧颜轮廓深邃,又带着亚洲人特有的柔和,怎么看都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一身剪裁得体的羊绒大衣遮掩了偏瘦的身形,身量不算高挑,衣摆下方的两条腿格外的长,比例绝佳。
不笑的时候,他仿佛是不谙人世黑暗的天使,可笑起来又勾魂摄魄,仿佛是深渊里诱人犯罪的恶魔。
让人着迷,又忍不住沉沦。
正当他看得有些发呆的时候,天使转过了头,朝着后视镜里的眼睛微微一笑,“阿洋,绿灯了。”
关兆洋掩饰着别开眼睛,沉声答应一声,“抱歉,惊鸿少爷。”
“雨太大了。”他绞尽脑汁,找补了一句。
池惊鸿侧过头,凝视着窗外的细雨,微微一笑,“是啊,雨太大了。”
那一颦一笑间无意流露的韵味,叫久经红场的关兆洋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但他知道,这种人不是他可以肖想的,忙别开头,不敢再看一眼。
外国佬就是会生,关兆洋心中默默地腹诽了一句。
车子开到高架桥上,关兆洋照例询问,“惊鸿少爷,我们先去酒店还是先去医院?”
池惊鸿看了看自己合拢在膝盖上的手指,展颜一笑,“去军港路,汇龙园。”
汇龙园公墓。
关兆洋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一颤。
他犹豫良久,声音艰涩地试探道,“少爷要不要跟”
池惊鸿略略抬眉,微笑着截过了话头,“要不我自己去?”
明明是那么一张笑容和煦的面容,可关兆洋在他的话里听不出任何温度,整个人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瞬间将一切情绪都收敛起来,“少爷先休息,我们一会儿就到。”
“嗯。”池惊鸿收起了笑,重新看向窗外。
关兆洋的心绪一稳,暗暗松了口气,沉声道,“少爷放心,阿洋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唯有手稳跟嘴紧,老夫人都夸的。”
提到自己早逝的母亲,池惊鸿靠在椅背上,语气温柔,“你是我妈咪看着长大的,你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池惊鸿满意地笑了笑,抻了个懒腰,“待会儿我进去看她,你也一起吧。”
想到那位待他亲切的夫人,关兆洋不自觉咧嘴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那可得给夫人带上一份蟹壳黄!”
池惊鸿笑眯眯地道,“还有生煎和脆皮八宝鸭。”
魔都,嘉会医院。
盛南昭认真地用削皮刀削着一颗苹果,果皮蜿蜒而下,在盘子里重新拼合成完整的苹果模样。
最后一刀落下,盛南昭满意地放下削好的苹果,重新拿起一颗,继续重复动作。
作为继子,盛南昭的孝心在魔都上流圈子里首屈一指,即使是再苛刻的人也说不出这个继子是为了图谋继父的财产的浑话来。
一个十七岁考入哥大,十八岁进入门萨协会的高材生,在靠自己创业的五年中,一跃成为数家表现出色的互联网公司的老板,在二十八岁进入U40的亿万富豪名单,三十岁进入福布斯榜单的年轻富豪,是不需要他的继父在格外给予任何的财富的,甚至早已成为老斯特恩家族的荣光。
不论是他高挑的身姿、宽阔的肩膀、硬朗而十分接近欧式的长相,还是与斯特恩家一脉相承的亚麻色侧背短发,都比斯特恩家族那位一心玩乐的亲生浪荡子更加像是一个纯正的血脉。
但无论多少人因此对盛南昭抱怨命运对他的不公,他总是一笑置之,眉眼间满含着哥哥对弟弟的包容和宠溺。
“家族的事业并不有趣,我想,牺牲一个人的自由就够了,我愿意撑起这一切,让两个弟弟都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的人生。”
很难想象这位在生意场上杀伐决断的青年总裁对待家人的时候,竟然如此的温柔,有颜有钱,又不爱沾花惹草,简直是最佳的女婿人选。
一时间嫁给这位钻石王老五成为了很多魔都淑女的第一目标。
不过很可惜,盛南昭至今醉心事业,形单影只。
最后一个苹果削好皮,放在盘子里,盛南昭优雅地起身,将盘子放在了病床前,对病床上靠着呼吸机艰难喘气的老人微微一笑。
“苹果削好了,爸爸。”
病床上的老者半边身体僵硬,另外半边身体不住地颤抖,显然中风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但他依然坚持地用颤抖的右手扯掉了脸上的呼吸机,努力良久,怒骂了一声,“滚开!我不用你假惺惺,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初就应该让你烂死在那间寄宿学校,被那些人渣淹死在厕所里!”
骂完一通,老斯特恩骤然张大嘴,扣上呼吸机,竭力吸了一大口氧气,灰蓝色的眼珠几乎要凸在眼眶,怒视着盛南昭。
赶在老斯特恩掀翻床上的小桌子之前,盛南昭轻巧地端起了盘子,表情不变,“爸爸,您误会了。”
老斯特恩顾不得风箱一样艰难工作的肺,狞笑着反唇相讥,“误会?是误会你跟那个贱人构陷我的财务问题,让董事会把我投下台,还是误会那个贱人换了我的药,害得我躺在这儿,嗯?我早该看出你图谋不轨!”
盛南昭定定地看着已经是风烛残年的斯特恩,末了,摇了摇头,十分为难地说,“不,爸爸,我的意思是,这盘苹果不是削给您的,是留给惊鸿的。”
老斯特恩所有的疯狂都为这句话消失了。
他眯着鹰隼一样的眼睛,甚至连抽动的动作都减轻了许多,“你知道了什么?”
盛南昭摇了摇头,“只知道您约了税务机关的人跨洋通讯,以及二弟今天回来而已,他一定会回来看您的,不是么。”
“是的,我约了税务局的那帮豺狼,他们无缝不钻,比FBI的人还要令人厌恶,不过用得好的话,也很好用,不是么?”老斯特恩握紧栏杆,用力抬起上半身,死死的盯着盛南昭。
“你阻止不了我,我被你们害得坠入地狱,你们母子俩也别想去天堂快活!”
盛南昭无所谓地笑了笑,“爸爸,你还不明白么,地狱或者天堂对我来说,也只是换个地方做生意而已。我不会阻拦你与他们的通讯的,要报警的话您也随意,毕竟大家都知道,我是个孝子。”
即使报了警,将那个贱人抓起来,这个混账也能继承他剩下的一切,甚至混得更加如鱼得水!
老斯特恩暗骂一声,脑子转得飞快,忽然道,“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让那个贱人将我那份该死的财务报告碎掉,我停止向税务局举报自己,怎么样?要知道,一旦我的举报查实,公司的IPO进度必将延缓,拖垮你们不是难事!”
“我一直把你当亲儿子,你把那贱人赶走,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盛南昭将苹果放到一边,拖动凳子,坐在老斯特恩的床前,似乎有些犹豫。
“我需要听到你的决定,说话!”老斯特恩眼底的歇斯底里越发浓重,通红的血丝布满了双眼,让他看起来像是个输疯了的赌徒。
“别演了,爸爸。”盛南昭抬起头,冷静地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老斯特恩转动眼珠,似乎不明白盛南昭的意思。
“你耗心耗力地在这里与我拖延时间,为的就是在等惊鸿回来,想要玩釜底抽薪,直接把自己从公司摘出去?”
盛南昭拿起遥控器,仔细地看了两眼,打开了电视机,朝着老斯特恩示意了一下。
“我十四岁认识惊鸿,与他朝夕相处三年,他的所有习性、喜好、思想我全都了如指掌,你以为,就凭他,可以赢得了我?”
老斯特恩的瞳孔缩了一下,强自道,“他已经不是十五年前的他了,你以为那小子还像当年那么蠢,叫你骗了一回,再骗第二回?”
电视机发出了“滋滋”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盛南昭看着监控画面上渐渐入港的飞机,勾唇笑了笑,“也许他不会再信任我,但‘信任’对我来说一钱不值,只是‘了解’,就足够我再次赶走他了。”
盛南昭放轻声音,微微阖上眼睛,不去看画面里美如惊鸿的青年。“他会穿一件浅色的大衣,白色的裤子,穿旅游鞋,关兆洋会去接他,他会坐在右后方的位置,今天下了雨,他应该会很喜欢看,哦,出了机场,他会先去墓园看望亡母,也就是您那位早逝的发妻,还会给她带喜欢的小吃,然后会回酒店大睡一觉,之后在三催四请中,天黑之前才会不甘不愿地来到医院。”
画面的进度飞快,池惊鸿的一切,尽如盛南昭所说的一模一样,在看到池惊鸿走进酒店的时候,老斯特恩的表情已经维持不住,眼神里充满恐惧和憎恶。
盛南昭侧过头,面含怜悯:“爸爸,你不该叫他回来的。”
“你是个魔鬼”他含糊地骂了一句,布满褶皱的手指紧紧地握着呼吸机,竭力想要将它戴回脸上,最后却僵硬地翻倒在地。
盛南昭安静地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在地上口吐白沫、不住抖动的老人,一脸的无动于衷。
恰恰在这个时候,披着牛仔外套,嘴里叼着棒棒糖的池惊鸿抱着手臂出现在了病房门口。
看到地上挣扎求救的老斯特恩,池惊鸿明显愣了一下。
“哟,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
“儿子救”老斯特恩发出气音,眼睛骤然一亮,朝着池惊鸿努力地蠕动了几下。
池惊鸿插着口袋凑近看了看地上的老斯特恩,努了努嘴,“应该还得个几分钟,要不我等会儿再来?”
老斯特恩动作一滞,双眼翻白,直接晕了过去。
盛南昭看着脸上带笑的池惊鸿,缓缓地走向前几步,按下了呼叫铃,“你这什么话当然,要救一下了。”
池惊鸿表情有些遗憾,摊了摊手,“哦豁,我还以为给我妈买的合葬墓能用得上了。”
医护人员蜂拥而来,七手八脚地将脸色绛紫的老斯特恩抬到病床上。
人仰马翻的病房里,盛南昭轻声道,“你怎么忽然就过来了?”
池惊鸿瞥了一眼已经满屏雪花的电视,耸了耸肩,“本来应该昨晚上就来的,睡过了,干脆吃过早饭再来咯。”
盛南昭平静的重复,“昨晚?”
“是啊,昨晚。”池惊鸿忽然促狭地逼近盛南昭,仰着头看着他的眼睛,“哦,我改签了机票,昨天就回来了,你觉得惊喜吗,哥哥?”
苹果的甜香气息扑面而来,盛南昭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好一会儿,才扯动嘴角,“几年不见,长进了不少。”
“那就谢谢夸奖了,希望以后能经常给到你足够的‘惊喜’。”
池惊鸿将棒棒糖含回嘴里,面无表情地后退了几步,让医护人员将老斯特恩推出病房。
盛南昭原本抬起几寸的手指悄然落回原地,隔着一张匆忙划过的病床,与池惊鸿隔空对视着,“那么,我拭目以待。”
几分钟之后,病房里恢复了寂静。
池惊鸿面带微笑,越过盛南昭,走出病房。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冷意划过彼此的眼底。
一场战争,无声无息地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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