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陈春杳主持后宫朝会过后，远远朝凤仪宫望去，盘旋鸟群几乎不见踪迹。

她颇有兴致的路过凤仪宫，却远远的见宫门口聚了不少人。

当中有人一袭素衣，前面一方案几，几上摆了许多东西，像是祭祀。

越近一步、看得越清楚一分，陈春杳的脸色就难看一点。

殿门前的空地上便支起一张紫檀木长案，案上摆着五谷。

稻、黍、稷、麦、菽，粒粒饱满，被宫人用赤、青、黄、白、黑五色丝线串起。

五谷中央，是用糯米粉捏成的谷穗、麦秸、豆荚，凑成一幅“五谷丰登”的图案，旁侧还燃着三炷安神香，烟气袅袅。

李朝颜一身素色宫装，亲自站在案前，身后跟着两名捧着祭文的内侍。

她神色虔诚，对着东方深深一拜，朗声道：“上苍庇佑，赐我大燕风调雨顺。前几日鸟雀聚于此地，原是感念皇后恩德，如今春耕正忙，田间秧苗待护，恳请上苍指引，令这些灵雀回归田畴，守护五谷，莫再在此叨扰……”

　　声音不高，却特意让守在附近的宫人都能听见。

陈春杳脸上的笑僵了。

她原以为赶跑了喜鹊，便能断了势头，却没料到对方竟能将一手“死棋”盘活。

这祭台摆得光明正大，祷词说得滴水不漏。

既没提她挂风铃、涂皂角水的事，反倒将喜鹊离去归功于“上苍指引”，还顺道捧了皇后的恩德，更落得个“体恤农时”的美名。

“公主殿下这是在做什么？私自在宫中开设祭坛？”陈春杳压下诸多心绪，带着笑上前询问。

路过聚集的宫人时，陈春杳眉头一皱，“都没有自己的事干吗？宫里养着你们可不是叫你们来吃白饭瞎凑热闹的。”

　　陈春杳平日管理后宫极严，尤其是宫人。

这一声吓得宫人伏地请罪后便逃也似的离开了，余下的十几人皆是公主府的人，不怕她，她也指使不动。

“倒是让公主看笑话了，“”陈春杳捂嘴一笑，没有丝毫让人见丑的愧疚，“我管教不周，公主要多多海涵才是。”

　　“无妨，贵妃一人统领六宫有所疏漏再所难免。”李朝颜笑盈盈地回怼。

陈春杳不欲再与她多言，眼神一一扫过长几上的物件，随后又落在李朝颜的素色宫装上。

李朝颜一向偏爱红衣，喜鲜艳的颜色，穿一身素色也是少见。

“公主这是……”陈春杳未言明，意思却是很明显。

李朝颜语气平和，似乎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前几日凤仪宫聚了许多喜鹊，宫人都说这是祥瑞。可眼下正是春耕时节，田里头的秧苗刚插上，最需雀鸟啄虫护苗。这些灵雀总在宫里盘旋，倒不如去田间地头做些实事。”

　　她侧过身，露出案上的祭文：“我这素衣，是为了敬天惜农。穿得素净些，才显诚心。”

　　陈春杳看着那“五谷丰登”的糯米摆件，指尖几不可查地收紧。

李朝颜这话，明着是说给上苍听，实则句句都在打她的脸。

她用风铃赶喜鹊，是“扰了灵雀”；她李朝颜设坛祈福，是“指引灵雀护五谷”，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公主倒是心细。”陈春杳笑得有些勉强，“只是宫里规矩，私设祭坛需得陛下应允。公主这般行事，怕是不合规矩吧？”

　　“规矩是人定的，农时误不得。”

　　李朝颜拿起案上一串用红丝线串起的稻穗，“昨日我已将此事禀明父皇，父皇让我好生操办。贵妃若不信，可去勤政殿问一问。”

　　“原来如此，是我多虑了。”陈春杳强笑道，“既为农时祈福，本宫也该尽一份力。来人，取些新采的龙井来，给公主和侍奉的内侍们润润喉。”

　　她嘴上说着示好，眼神却冷了下来。

李朝颜接过宫女递来的茶盏，指笑意更深了些：“多谢贵妃。其实不必劳烦，这祭典快毕了。等香燃尽，我便让人撤了案几，省得占了凤仪宫的地。”

　　她说着，又朝东方拜了一拜，声音清朗：“愿上苍垂怜，令灵雀归田，五谷丰登，万民安乐。”

　　三炷香恰好燃到尽头。

之后几日任凭陈春杳如何给燕帝吹枕头风，都无法动摇皇后将要被迎回宫的事实。

五月初八是个好日子，也是钦天监定下适合迎回皇后的吉日。

迎回皇后的典礼盛大，由公主亲自出城相迎。

李朝颜立于城楼之上，看着那顶黄盖的轿子从远远的一小点到近在咫尺，心中有一股难以言状的喜悦。

恨不得立刻飞下城楼，扑进母后的怀里。

礼官上前提醒该下楼迎接皇后，李朝颜应了声。

但凡是个有眼睛的，都看得出公主此刻的心情，期待又欣喜。

李朝颜身处仪仗最前方，双眸紧紧盯着轿门，朗声道：“儿臣恭迎母后鸾驾回宫！”

　　“吾儿请起。”江姝的嗓音柔和一如既往，却让李朝颜红了眼。

“儿臣谢过母后。”

　　仪仗在城郭处稍作歇息，李朝颜便也趁着此时溜进了江姝歇息的房间。

“母后！”李朝颜扑上去，紧紧地抱住江姝，泪已盈满了眼眶。

两人皆是盛装，满头的珠翠叮铃咣啷地响。

江姝被李朝颜撞了个满怀，笑意愈发深沉。抬手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的脊背，“多日不见，朝儿好似重了不少。”

　　李朝颜知道这“多日”是在打趣她去年和溪云一起偷跑去东昌护国寺的事。

她笑着从江姝怀里退出来，边抹着挤出眼角的泪边回嘴：“怎么次次见母后，母后总说我高了、重了，母后是没别的词好来形容儿臣了嘛。”

　　江姝见李朝颜哭了，指尖抚上她的脸颊，轻轻的拭去那些不断流下的泪。

“傻孩子，”江姝嗔骂一句，眼底却满是心疼，“苦了你了，费尽心思只为了让我回来，大小事都自己扛着。”

　　李朝颜听后又落下泪来。

母后什么都看得透，同样看得透这个在外人看来心思深不可测的女儿的心。

自李朝颜手上逐步有了实权之后，她便一直盘算着，想找个合适的理由将江姝接回来。

从让皇子记到皇后名下到喜鹊盘旋的吉兆，无一不是她一步步计划出来的。

为的就是将母后接回来，无论是出于政局和个人私心都想！

　　“好啦好啦，哭什么？如今母后回来了，你也不必大小事都自己扛着，母后会帮你。”

　　江姝像哄幼儿似的哄着李朝颜，李朝颜都被她逗笑了。

清丽白皙的脸上一道道泪痕，嘴角却是向上扬着的，“儿臣如今都及笄多少年了，母后还拿我当小孩子。”

　　“你永远是母后心中长不大的小公主。”江姝在心中回应道。

稍作休整后，便驾着马车向皇宫进发。

期间江姝让李朝颜上自己的马车，与自己同坐。李朝颜心中十分情愿，但还得顾着礼制，拒绝了。

江姝说只是上来叙一叙旧，大不了等到靠近皇城之时，再让李朝颜坐回自己的马车。

李朝颜就这样半推半就的去了。

也没人知道这母女俩在马车上聊了什么。到了临近皇城宫之时，才见公主从皇后的马车上下来。

一路上，先是百官朝拜又是后嫔参拜，最后觐见燕帝，从早晨一直到傍晚才回到凤仪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