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燕帝寝宫的路上，李朝颜得知了另外一件事：陈春杳在毒杀五皇子李昭烨后，又服毒自尽。

　　李朝颜追问在禁足时的宫里怎么会有毒药，才知燕帝在她前一脚走后，后一脚便命人往栖梧殿送去了鸩酒。

　　陈春杳原本不愿喝，将酒留下，人撵了出去。

　　可后面知道太子叛反失败，被押下天牢后。她先是哄着五皇子喝下了鸠酒，随后自己将剩下的一饮而尽。

　　听闻陈春杳临死前还对着封锁的大门骂了几句什么，李朝颜召来栖梧殿的下人，问他们谁听到陈春杳骂了什么，不必顾忌。

　　凡说一条者，赏十金！

　　然而陈春杳临死前的大部分话太过大逆不道，没几个人敢说，都是马马虎虎说个大概，后又装聋作哑。

　　唯一听到的原话是：下辈子不要做女人了。

　　陈春杳当时喃喃这句后，便魂归西天了，这算是她在世的最后一句话。

　　“下辈子不要做女人了……”李朝颜口中重复着这句话。

　　曾经，李朝颜也是这么想的。很多很多次。

　　明明昔日李朝颜觉得陈春杳这个人格外可憎，提到都是咬牙切齿、满心不谢，可偏偏这个时候，李朝颜的心底涌起一股无限的悲哀。

　　一个如此可憎的人，亦是如此可怜。

　　陈春杳的一生，像极了这深宫里无数女子的缩影。

　　从入宫的雀跃，到诞下太子的荣宠，再到为儿子筹谋的狠厉，最终落得毒杀幼子、自饮鸩酒的结局。

　　她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到死才幡然醒悟，这深宫牢笼，原是用女子的骨血砌成的。

　　昔年燕帝曾对李朝颜说：“朝颜，你是孤的女儿，要为皇家撑起半边天。”

　　那时她不懂。

　　后来她懂了。

　　所谓“撑起半边天”，不过是让她做一把锋利的刀，替皇权斩除荆棘，替父皇制衡朝臣。

　　她不能哭，不能怕，更不能有半分女儿家的软弱。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

　　像陈春杳，她以为生下太子便能高枕无忧，却不知母凭子贵的另一面，是子亡母丧的决绝。

　　像她自己，以为手握权柄便能安身立命，却还是逃不过父皇一杯毒酒的试探。

　　“公主，该走了。”身后的亲卫低声提醒。

　　李朝颜回过神，抬头望向远处那座灯火通明的寝宫。

　　那里住着她的父皇，也住着这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

　　她迈开脚步，靴底踏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路过栖梧殿时，宫门已被封死，只留两个禁军守在门外。

　　殿内静悄悄的，仿佛从未有过那位叱咤后宫的陈贵妃，也从未有过那个年仅四岁的五皇子李昭烨。

　　李朝颜停下脚步，望着紧闭的宫门，忽然想起陈春杳最后那句话。

　　是啊，下辈子不要做女人了。

　　不要生在帝王家，不必为权力争斗，不必为子嗣算计，不必在深宫里耗尽青春，最终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可她转念又想，若有下辈子，她还会是李朝颜吗？还会选择这条路吗？

　　或许会罢。

　　哪怕这条路铺满荆棘，哪怕要双手沾满鲜血，哪怕最终会被这深宫吞噬，她也想试试，能不能为这暗无天日的牢笼，撕开一道裂缝。

　　让天下女子，不必再喊出“下辈子不要做女人”的悲叹。

　　让那些像她一样的皇族子女，不必再为皇权手足相残。

　　李朝颜深吸一口气，转身继续往前走。

　　夜色更深了，宫灯的光晕在她身后拉长，像一条看不见的路，通往未知的将来。

　　她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比李昭缙更难对付的对手。是那个给予她生命，也给予她伤痛的父皇。

　　但她不怕。

　　因为她早已不是那个需要母后牵着手的小女孩了。

　　她是李朝颜，是从地狱爬回来的镇国永平公主。

　　这深宫欠她的，她会一一讨回来。

　　哪怕代价是粉身碎骨。

　　燕帝寝宫的守卫对李朝颜愈发恭敬，唯有燕帝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以这种方式表达抗议。

　　“父皇这么看着儿臣做什么？今日若不是儿臣，父皇怕是要死于乱军刀下了，何苦对儿臣如此大的敌意。”李朝颜立于榻边，居高临下的开口道。

　　“你休要以为这天下，打下来了就是你的了，满朝文武，无人会容得下一个女子，咳咳……萧氏、江氏、陈氏哪一个服你？是你断送了这大燕江山！”燕帝说完又咳起来。

　　李朝颜挑眉，燕帝怕是不知道四大世家如今已归顺了三个，陈家那边刚递来的投名状，在李朝颜手上还没捂热乎。

　　她轻笑一声，道：“父皇不必忧心，”随后从袖中拿出陈家的投名状，“父皇可知这是什么，是陈国公属才命人送来的投名状。可怜他女儿陈贵妃方才自尽，后脚这东西便到了儿臣手上。”

　　李朝颜见燕帝挣扎起身的模样存心气他，晃晃手中的信帖，“父皇可想知道里面写了什么？儿臣也想知道，着人念念罢。”

　　“罗公公！”李朝颜对外唤了一声，罗公公便弓着腰进来了。

　　“罗舒，你！”燕帝手哆嗦着指着罗公公。

　　他看罗公公去送了毒酒后便没回来，本以为是遇上叛军被杀了，哪知结果还不如这个。

　　跟了自己近五十年的奴才，居然一夕之间倒了戈。

　　“不尽忠的狗奴才！”燕帝憋了半天，骂出来这一句。

　　罗公公面无表情的回道：“回陛下，奴才尽忠了，至少前四十年是。后头这十几年，奴才尽忠的是公主殿下。”说最后一句时，他还侧身对着李朝颜行了个礼。

　　“罗公公不是父皇身边的红人吗？那便让公公读一读。”李朝颜看向罗公公，手上已经将那封信帖递了出去。

　　罗公公口中应着，将那封信帖展开：“臣陈国公叩请镇国永平公主圣安。

　　今闻东宫谋逆，贵妃春杳毒杀皇子、自戕谢罪之事，臣惊骇欲绝，愧悔无地。

　　春杳妇人之见，被权欲迷心，助逆谋乱，此乃陈氏之羞，臣已将府中与其亲睦者尽数拘押，听候公主发落。

　　太子悖逆，罪无可赦，臣愿献依附东宫之朝臣名录，陈氏所辖三州封地、二万郡兵，自今日起，唯公主马首是瞻，剑指之处，万死不辞。

　　公主乃天命所归，能定大燕乾坤，解黎民倒悬。臣愿以陈氏百年基业为质，立誓永不叛主。若有二心，天地共诛，子孙万代，不得入仕。

　　恭请公主，执掌山河，以安宗庙。

　　臣陈渊，顿首百拜。”

　　信纸合上时，寝宫内静了许久。

　　燕帝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李朝颜，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猛地咳出一口血，溅在明黄色的锦被上。

最近迷上写文言文了，写的我爽爽的୧₍˄·͈༝·͈˄₎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