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轻轻一声令下，李沛迅速行动，眨眼间就将初学者所需的材料一一备好。那利落的办事速度，让肖战不禁咋舌。

肖战略带拘谨地在皇帝下方落座，屁股只敢挨着椅面的一小角，身体还微微前倾。

王一博拿起一张砂纸，神色专注地讲解起来：“通常来说，新砚表面极为光滑，墨锭若要在上面顺畅地磨下墨来，难度颇高，所以得先用砂纸把砚台表面打磨粗糙。”言罢，他亲手示范了一下，随即把砂纸递向肖战，说道：“你来。”

肖战顿时紧张得手心冒汗，他战战兢兢地接过砂纸，开始打磨。

皇帝那威严的目光如芒在背，每一下动作都让他压力如山。况且皇帝素以严苛著称，每当肖战稍有差池，皇帝便会鼻腔里轻轻哼出一声冷笑，吓得赵漾浑身一个激灵。

足足磨了一刻钟，肖战的手腕酸痛泛红，终于，皇帝开了金口：“可以停下了。”

肖战忙不迭起身，双手恭恭敬敬地捧着磨好的砚台，呈到皇帝面前。

皇帝并未急着看砚台，而是目光玩味地盯着肖战，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漫不经心地吐出两个字：“尚可。”

这简单的评价却让肖战满心欢喜，他这人一高兴，眼睛就亮晶晶的。王一博瞧他这模样，心头莫名一软，却又故作淡然地转过头去，说道：“手艺终究还是生疏，日后便来帮朕磨墨吧。”

肖战哪想那么多，脆生生地应下了。王一博见他答应得这般爽快，心里像是被羽毛轻轻撩拨了一下，装作不经意地随口一问：“你会写字吗？”

有了方才的铺垫，肖战此刻坦然许多，回答得斩钉截铁：“不会。”

王一博当时并未多言，可第二天，李沛就亲自送来了一本字帖。

肖战收到东西时，还睡眼惺忪。他昨夜睡得晚，今儿被敲门声惊醒时，脑袋还有些迷糊，连李沛开头说了些什么都没太听清，直到沉甸甸的字帖入手，才真切感受到这份礼物的存在。

“我翻遍了库房，才找出这一本，简单易上手，虽说原本是给小孩子启蒙用的，可对初学者而言，却是最实用的。” 李沛边说边递给他一整套崭新的文房四宝，“笔墨纸砚全在里头，都是新的……皇上说您已经学会了开砚，接下来便该描字帖了。还望您多看、多练，莫要辜负了皇上的一番苦心。”

肖战抱着这堆物件，懵懵懂懂地回了屋。

近些日子，王一博发觉肖战总是一副神思倦怠的模样，动不动就走神，做事做到一半，眼皮就开始打架，有几次整理书架，他甚至悄悄将身体重心往书架上靠，这里地处屋子最里端，鲜有人来，他自以为没人瞧见，便放心地躲在后面打盹儿。等一觉醒来，脸上早已印上一道道长长的红印。

王一博起初忍着没说，可眼见这情况愈发频繁，终是忍不住向李沛兴师问罪，一开口便是质问：“你是怎么给肖战安排活儿的？怎么他看着这么累？”

李沛一时没反应过来皇帝说的是谁，等回过神来，满脸无辜地辩解道：“给您送茶的太监有三个，肖战只是其中之一罢了。整理书籍的有八个宫女外加三个太监，肖战同样只是其中一个。他平日里实在没什么要紧事做，除了给您磨墨……” 说到这儿，李沛偷偷觑了皇帝一眼，不敢再吭声。

“胡说！”皇帝顿时恼了，“自从见他打盹后，好多事儿朕都自己动手做了！”李沛张了张嘴，又无力地闭上了。

皇帝见问不出个所以然，不耐烦地一摆手：“都给朕滚出去。”

肖战是真的困极了，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思绪好似被黏稠的蛛网缠住，手脚也软绵绵的。他悄悄探头往外瞧，殿内空荡荡的，皇上这会儿大概率在议事，没两三个时辰回不来。此处是殿内最隐蔽的角落，不会有人来打扰。肖战如此这般安慰自己，便安心地躲在两层书架中间，脸颊贴着手背，沉沉地坠入梦乡。他太久没这般酣畅淋漓地睡过了，以往都是抽空打个小盹，这次可算睡了个痛快。

“……”肖战陡然惊醒，掀开被子一看，自己衣衫完整地躺在皇帝日常休憩的小榻上。往外望去，殿内一片昏暗，也不知过去了几个时辰。他瞧了瞧自己身上依旧灰扑扑的太监服，虽说品级有所提升，可这衣服样式并无改变。再瞅瞅身下的小榻，被子柔软又暖和，竟是一寸千金的兆阳蚕丝被，那被子表面的精美绣样，非得江南几十位绣娘齐心协力才能织就，珍贵非凡。

肖战悄无声息地走出殿门，路过皇帝书案时，留意到上头的奏折已然换成了游记。他并未深思这其中含义，只是推开大门，任由凛冽的冷空气扑打在脸上，他觉着自己确实得清醒清醒了。

当值结束，肖战回到自己住处。屋里的油灯被点亮，暖黄的光晕笼罩四周。他走到屋子中央唯一的桌子前，只见上面整整齐齐地放着那本皇帝赏赐的字帖，描摹的纸张已然写了大半，叠放在一旁，这都是他这几日的心血。

自得到字帖后，肖战像个孩童得了心爱的玩具，废寝忘食、没日没夜地描摹。夜里睡不好，白日自然就困倦不堪。或许在他心底深处，隐隐知晓自己此刻正被人另眼相看，所以即便白日在皇帝书房呼呼大睡，也笃定没人会怪罪于他。

可当他在皇帝的卧榻上悠然醒来，肖战忽觉一阵恶心，差点吐出来。他意识到自己这般肆无忌惮地享受皇帝的宠溺，已然失了分寸。寒风呼啸而过，肖战彻底断了那份侥幸心理。身为太监，已然够凄惨了，他可不想再沦为魅惑君王的奸佞小人，更不愿在史书上留下千古骂名。

于是，肖战重新挺直腰杆，精神抖擞，全然没了之前萎靡不振的样子。皇帝次日透过那薄薄的屏风观察肖战时，见他这般变化，先是微微一愣，可很快就笑不出来了。他发现，原本稍显亲和的肖战，再度与他相处时，又变回了那副冷冰冰的主仆模样。

皇帝唤他磨墨，他便闷声不响地磨；皇帝开口问他话，他也是问什么答什么，绝不多言一句。

李沛战战兢兢地捧着奏章进来，生怕自己无端遭殃。皇帝却没打算放过他，“你不是和肖战最为熟络吗？” 这一嗓子吓得李沛“扑通”一声跪地，“奴才哪敢呢……”

“朕瞧见了，他前日偷偷给你一个小包裹。”皇帝语气酸溜溜的。

李沛被噎得说不出话，小声嘟囔道：“肖战把您赏赐的那本字帖还回来了。”

皇帝听闻，心间好像被人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厉害。那本字帖可是他儿时用过的，知晓肖战喜好练字后，他花了整整一个时辰翻找单子，才觉得这本最合适肖战的字帖。可如今，肖战竟这般毫不犹豫地将他的心意弃如敝履。

“由他去。”皇帝强行压下内心的波澜，恢复了往日的冷漠，“不识人心的东西。”

“……是。”

话虽如此，皇帝迈进书房时，脚尖还是不由自主地顿了顿。他抬眼一扫，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擦拭书籍，动作轻柔且小心翼翼。

肖战正仔细擦拭着，他识字不多，恰好认得这“天工开物”四个字，所以擦拭的动作格外慢些。

“你喜爱这本书？”皇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肖战赶忙行礼，恭恭敬敬地回道：“奴才识字有限，刚好认识这几个字，所以多看了一会儿。”

王一博微微点头，说道：“朕年幼时，总爱读些杂书，常觉世界广袤无垠，无奇不有。但朕一人之力，终究无法遍览诸事。一本书，百人读，便有千般故事。读罢一本书，就像亲身体验了书中人波澜壮阔的一生。”

“是。”肖战应道。

王一博顿了顿，见肖战没有接话的意思，又开口道：“你喜爱什么字帖？朕这儿有黄庭坚的书法、王羲之的字帖、米芾的文章，你要是喜欢，朕全都赏赐给你。”

“奴才不敢。”肖战的声音婉转却透着股冷淡，头也低得更深，始终未曾抬起。

王一博见状，心头火起，伸手猛地捏住肖战的下巴，往上一抬，“肖战，你为什么要把字帖还回来？朕赏赐的东西，哪有退回的道理？”

肖战奋力挣脱王一博的钳制，脸上满是瑟缩与不安，可那双眼睛却透着股倔强：“奴才在家时，常听人念叨，所谓太监识字，于理不合，于朝廷不利。奴才不想遭人责骂，更不愿担上祸乱朝纲的罪名。”

王一博微微叹息，语重心长地说：“肖战卑贱的从不是身体的残缺，而是人格。前朝那几个权宦为何人人喊打？还不是因为他们草菅人命、违法乱纪、罪恶滔天。” 王一博紧紧盯着肖战，目光如炬，“还是你觉得，你就是这样的人？”

肖战坚定地摇头。

“好。”皇帝高声唤道，“李沛。”

守在门外的李沛立刻应和：“奴才在。”

“把字帖给他。”皇帝凝视着肖战那张娇艳欲滴的小脸，手指轻轻摩挲着，只觉手感细腻，心里也跟着痒痒的，“十天之内，把这本字帖学会，好不好？”

“……”肖战轻轻嗯了一声。

肖战抱着字帖，正要往自己屋子走去，王一博却出声阻拦：“慢着。”

肖战心头一紧，忐忑不安地扭头，不知皇帝又要如何为难自己。

“李沛，给肖战屋里多添几盏灯，多拨些烛火。”王一博吩咐道，“晚上练字伤眼睛，最多一天练一个时辰。” 说到这儿，王一博恍然想起前些日子肖战为何总是昏昏欲睡，不禁哑然失笑。

肖战瞪大双眼，不明所以，看着王一博自顾自地笑起来。

“罢了。”王一博摆了摆手，“李沛，在朕这间书房里，多加一张小书桌。肖战，白天你就在这儿练习。”

肖战见送来的是张小得可怜的书桌，这才放下心来。只是这小书桌正对着王一博，稍稍一低头就能瞧见对方。

白天，肖战便在这儿练字。他原本那些活儿都被指派给了旁人，如今这磨墨的差事，本也就是个由头，不求他真干，主要是让他陪着。

肖战身形婀娜，往方凳上一坐，纤细的腰肢便显露无遗，一头如墨的长发倾泻而下，只露出一小截白皙粉嫩的脖颈。王一博远远望着，莫名觉得口干舌燥。

肖战浑然不觉，只顾专心练字。他到底是初学者，手腕力气不足，没写一会儿，手腕就针扎似的疼。才练了没几天，宣纸上的字歪歪扭扭，和字帖上的相比，简直天差地别。肖战见状，不由得有些气馁。

“你的指法不对。”王一博突然出声提醒。

肖战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一只温暖的大手覆盖住了自己冰凉的手背，他吓了一跳，差点把毛笔甩出去，好在被稳稳握住。肖战下意识地看向那只手，目光顺着修长的手指游移。

“专心。”王一博轻声警告。

肖战赶忙收回心神，跟着王一博的节奏，一笔一划认真书写。写完后，放下毛笔，仔细端详，这字明显比自己先前写的强了不知多少。

“写字贵在坚持，你若能勤学苦练，几天便能学完半本字帖，很好。”王一博夸赞道。

肖战口中连称不敢，又自顾自地练起字来。

王一博看着肖战，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