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山如睡，松柏傲寒，银条垂柳尽落梢头，鹅雪如棉倾覆阁楼。

去了喧嚣，留下寂寥。

终究是，病门人前落冷清，到底难再复往昔。

可叹亦可惜。

倒是锦袍贵客落府邸，叫那王里延吊着口气儿，都要为这仅有的次子，厚颜讨要一番人情来。不然往后撒手人寰，想来木讷如二郎，又当该如何游走在神都贵胄间，寻一份安然。

往日门庭若市，而今工部尚书府邸内，前院满清冷，后院染药香，浓的尽是涩苦滋味。叫人途经靠近，便要掩住鼻息，方才能受得住，可伺候的下人，哪敢如此。

王一博性子虽孤僻，倔起来还轴的很，可好在是个孝子，日日煎药都亲自来，从不假手他人。那药材也是次次亲鉴，得瞧着仔仔细细，方才下罐煎煮。

想来也是怕了，毕竟阿爷卧榻一病便再难起，终日抱着药罐子吊命，怎能叫王一博不当心些。

今日为着迎接贵客，王里延也是强撑着身体，坐卧而起。

王一博甫一入屋，便瞧见阿爷捶胸咳嗽的厉害，脚下步伐不免急上几分：“阿爷坐起做甚，您歇着才好。”

缓下口气儿，那胸腔依然闷疼的很，王里延摆手，启嗓时略显中气不足：“二郎啊，去给肖大人沏茶来。”

沏茶这等小事，本是不用王一博亲自来，可阿爷既都如此吩咐，便有他的道理。王一博也没说甚，起身同肖战颔首后，便领着随从去沏茶。

肖战见这屋中不留半个下人，也晓得王里延是有话，要同他讲，便靠近床榻边，言词间满是叙旧同关怀：“百里兄身子可好些，二郎与七娘之事，你且放心，我定好生安排。”

事已至此，再打甚官腔倒是无意，两人皆非朝堂新人，官场那套自是使的信手拈来。

卧榻之人，面色灰败憔悴，鬓边银白繁杂，骨瘦嶙峋，王里延而今哪还瞧的出，昔日那精神矍铄，志气豪壮的样子。

“我自知时日无多，大郎早年夭折，吾妻福薄也去得早，而今我也大限将至，心中唯一挂怀的，便是二郎。”见肖战主动提及此事，王里延也算了却一桩心愿，眼中噙着湿润倒是先失了礼，“为官数十载，能信者寥寥，今日我便将二郎托付于贤弟，望你日后多多照拂他。”

总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肖战却觉着，王里延是将死言弱。

此人与肖战有恩不说，在朝中更是举足轻重，若非百里家人丁单薄，哪会落得如此下场，只怕早便承袭其位，入了工部，平步青云也是迟早。

肖战蹙眉叹息，神情尽落于心不忍，主动覆于王里延手背，以示亲近：“百里兄莫说这等晦气话，日后二郎便是七娘的贤婿，年前我们便将他们的亲事办妥，也好为你冲冲喜气，回头自然不药而愈。”

言至此，王里延也不再将生死挂于嘴边，连连道好后，便心情畅快的同肖战商议亲事。

卧房外间廊檐下，冬风拂面，刮的脸庞生疼，灯笼也随之左右晃摆，药罐生香溢味儿，都似乎寡淡去几分。也不知，是因哪屋中主人心情大好，为此身子也好了些，还是回光返照。

王一博并非有意偷听，只是领着申飞沏好茶，正欲入内时，便听见阿爷同肖大人的对话，不禁驻足止步，自然便听去后头一二。

起初这门亲事，王一博本是不愿的，也觉着以冲喜为由，便随意将二人终身大事安排，实在草率不妥。为此没少游说阿爷，指望他能就此作罢，岂料事情愈演愈烈，还在外间传的沸沸扬扬，辱没了汪家小姐名声。

他也并非未曾猜想过，阿爷此举为何，只觉过于杞人忧天。

今日登门将肖战请来，再亲耳闻及阿爷所言，他实难再将拒绝之话道出口。毕竟百里家而今这情况，只怕贵胄府中的大家闺秀，都不愿嫁于这日后没倚仗的王一博。

虽说王里延救驾有功，可王一博心不在朝，又无官职功绩傍身，这余荫又能照拂几载……

申飞见人愣神，便低声提醒：“二郎，天冷，茶凉了不好。”

王一博颔首，单手接过托盘，便跨开步子迈进屋内。

脑中尽道今非昔比，又规劝自个儿，足阿爷之愿让其了却一桩心事，莫叫人走的不瞑目。

携着这门心思，再与屋中人相见时，王一博便愈加有礼：“肖大人，喝茶。”

坐在床榻边，肖战接过木托之上的黑釉落梅盏，托于手中，掀盖轻抿一口，茶香四溢，汤色澄明，沏茶人，倒是没辜负这纯雅香茗。

随后肖战又将茶盏搁在一侧小几上，眉峰微微上扬皱眉一笑，语浅声厉道：“二郎可是想清楚了，此事今日若定下，日后便莫要辜负了你阿爷，同七娘。”

他道七娘时，言词略重神情稍沉，显然是有迟疑在里头。

王里延瞧在眼里，也是心急如焚，却也不好多言，毕竟肖战眼下要瞧的，便是二郎的态度。

放下木托，王一博拱手作礼，眸中已是笃定：“肖大人恩义，一博没齿难忘。”

有此保证后，王里延同肖战，倒是才有几分满意。

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到底还是要儿郎们有心，日后过起日子，方才能家宅安宁，顺风顺水。

而后肖战便在王府中逗留整整 一日，同王里延在屋中用膳，谈及朝堂风向，临锡寒天难熬，那塔楼工程便搁置不前。桩桩件件都是不易，此若不按时竣工，日后肖战在内阁及圣上跟前，只怕是地位难稳。

此事若是对他人，肖战自是不会开口提及，而今他同百里家成了姻亲，加之与王里延的关系，倒是不妨事。当年这桩棘手工程，落在肖战手中，既是个机会，亦是个坎陷。

王里延闻及，便拖着病重的身子，午膳后同肖战研究起工程绘图，商讨临锡塔楼后续，也算是最后再推一把肖战，让他能在朝堂稳固地位。

联姻之事于肖战而言，到底还是落得一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