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镜的冰冷边缘像一把钝刀,狠狠抵在觅熙的后腰上,撞得她眼前金星乱冒。喉咙被一股铁钳般的力量死死扼住,空气瞬间变得稀薄,每一次徒劳的吸气都带着火辣辣的灼痛,肺叶在胸腔里疯狂叫嚣。镜子里映出的那张脸,因缺氧和突如其来的暴力而扭曲,眼底是尚未褪尽的惊惶,像只被猎鹰利爪攫住的幼兔。
扼住她喉咙的男人,肖战,正俯身逼近。他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她,昂贵的雪松香混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危险气息,沉沉地压下来,几乎要将她碾碎在这狭小的化妆间里。顶灯惨白的光线打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一半是神祇般完美的冷峻,另一半则沉在阴影里,酝酿着令人心悸的风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死死锁住镜中觅熙的面孔,锐利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一寸寸刮过她的眉眼,带着一种近乎凌迟的审视。
“谁给你的胆子?”肖战的嗓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裹着冰碴,砸在觅熙耳膜上。他扼着她脖子的手猛地收紧,迫使她的脸更近地贴上冰冷的镜面。冰冷的玻璃刺激着皮肤,也清晰地映照出他眼底翻涌的、近乎毁灭的疯狂。他另一只手的拇指带着粗粝的力道,重重碾过她左眼下方那颗小小的、深棕色的泪痣,反复揉搓,仿佛要将那点碍眼的瑕疵从皮肉上彻底抹去。力道之大,让觅熙痛得几乎窒息,生理性的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
“这双眼睛……”肖战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无法消解的恨意,又似乎压抑着某种更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偏执,“谁准你模仿她的?嗯?说!”
他猛地将她往后一掼,后背再次狠狠撞上坚硬的化妆台边缘。觅熙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汲取着失而复得的空气,喉咙里全是血腥的铁锈味。视线模糊,只看到肖战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像一座无法逾越的、散发着寒气的冰山。他慢条斯理地掏出一方纯白的手帕,仔细擦拭着刚才触碰过她泪痣的拇指,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极致的轻蔑与嫌恶,仿佛她是什么肮脏不堪的垃圾。
“肖…肖先生……”觅熙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我……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她蜷缩在冰冷的台面边缘,如同暴风雨中一片单薄的叶子。
肖战的动作顿住了。他垂眸,视线落在她因痛苦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上,那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像是在打量一件物品的瑕疵程度。片刻的死寂后,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安静的化妆间里回荡,带着一种神经质的嘲弄和掌控一切的残酷。
“不知道?”他俯下身,冰冷的呼吸拂过觅熙的耳廓,激起她一阵战栗,“没关系。很快,你就会知道你需要知道的一切。”他从西装内侧口袋抽出一份薄薄的文件,随意地丢在她脚边的地毯上。深蓝色的硬质封面,在灯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
“签了它。”他的命令不容置喙,目光重新锁住她因泪水冲刷而显得更加清晰的眼睛,“从今天起,你这双眼睛,你这张脸……包括你这个人,都是我的。为期三年。扮演好‘她’,我会给你这辈子都挣不到的资源和钱。演砸了……”他微微一顿,唇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那笑容里的寒意让觅熙如坠冰窟,“或者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后果,你绝对承受不起。”
觅熙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带来一丝虚假的清醒。她颤抖着弯下腰,捡起那份文件。深蓝色的硬质封面冰冷刺骨,指尖触到的瞬间,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直冲头顶。翻开,密密麻麻的铅字条款如同冰冷的铁链,清晰地罗列着她的“职责”——成为“她”的影子,模仿“她”的神态、习惯、喜好,甚至说话的尾音。她的存在,被压缩成一张薄纸上的几行字:一个纯粹的、被精心打造的赝品。
报酬那栏的数字庞大得令人眩晕,足以买下她过往人生里所有的挣扎和卑微。但真正让她血液冻结的,是文件末尾那个龙飞凤舞的签名——“肖战”。那两个字带着一种生杀予夺的傲慢,重重地压在她的名字上方。
化妆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她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肖战就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感情的完美雕像,耐心地等待着她的臣服。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水银,灌满了整个空间,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没有询问,只有掌控一切的冰冷笃定。
喉咙干涩发紧,觅熙的指尖在签名处上方悬停了很久,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最终,她拿起旁边那支冰冷的签字笔。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命运齿轮开始转动的第一声宣告。签下“觅熙”两个字时,手腕僵硬得像不属于自己。她将签好的文件递过去,手臂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肖战接过文件,目光扫过她的签名,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随手将文件递给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门口、如同影子般的助理林叙。
“处理掉那个不入流的网剧。”他的声音毫无波澜,是对林叙的吩咐,却像一把冰锥扎进觅熙的心里。那是她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仅有几句台词的小角色,是她挣扎求生的微末希望。
“明天起,她所有行程,你亲自安排。按照‘标准’来。” “标准”两个字,他说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
林叙恭敬地应下,目光掠过觅熙时,带着一丝职业化的、近乎怜悯的审视,随即迅速收敛,拿着文件无声地退了出去。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彻底锁死了觅熙的牢笼。肖战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带着一种挑剔的、审视物品般的专注。他走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让觅熙下意识地想后退,脚跟却死死抵住了冰冷的化妆台。
他的手指,带着薄茧,忽然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迎上他审视的目光。那目光如同手术刀,锐利而冰冷,在她脸上每一寸肌肤上逡巡,最终定格在她眼底残留的惊惶和那点倔强的水光上。
“记住,”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每个字都敲在她的神经上,“眼泪,是懦弱和无用的东西。‘她’不会这样。”
他松开手,从随身的丝绒盒里取出一条项链。链子极细,闪烁着冰冷的铂金色泽。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颗吊坠——水滴状的月光石,在惨白的灯光下流转着朦胧的、幽蓝的晕彩,像一滴凝固的、冰冷的泪珠。那光芒奇异而神秘,仿佛蕴含着某种沉睡的力量,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美丽。
肖战绕到她身后。觅熙能感觉到他指尖微凉的触感掠过她颈后的皮肤,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链子绕过她的脖颈,金属搭扣合上时,发出轻微而冰冷的“咔哒”声。觅熙的身体瞬间僵住。
就在搭扣锁死的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尖锐的刺痛感猛地从颈后传来!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像一道错觉,却异常清晰,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蛰了一下,又或者……像是某种无形的锁链瞬间勒紧了她的灵魂。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戴着它。”肖战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冰冷、不容抗拒,“任何时候,都不准摘下来。”他绕回到她面前,目光落在月光石上。那幽蓝的晕彩映在他深沉的眼底,竟让他冰冷的轮廓似乎柔和了一瞬,但那柔和也如同月光本身,虚幻而遥远,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感。他的指腹,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无比冰冷的占有欲,轻轻抚过那颗冰冷的石头,目光悠远,仿佛透过它,看到了某个遥不可及的身影。
“这是她的石头。”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骨的思念,却更像是对觅熙的宣判,“你只配,暂时保管它。”
月光石贴着觅熙颈间的皮肤,那奇异的幽蓝光芒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流转,传递着一种恒久的、非人的冰冷。这冰冷像一条活着的蛇,缠绕着她的脖颈,丝丝缕缕地渗入皮肤,钻进骨头缝里。她挺直了脊背,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唯有颈间那一点幽蓝,像一枚被强行烙上的、屈辱的印记。
***
三年。
时间像被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看似凝固,内里却在无声无息地变质、扭曲。
“觅小姐,请再低一点。”造型师的声音带着职业化的温柔,小心翼翼地梳理着觅熙耳侧的一缕发丝。巨大的落地镜前,觅熙端坐着,像一个精致的人偶。头发被一丝不苟地挽成复古的样式,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那里,月光石项链幽蓝的光晕在灯光下静静流淌,成为她身上唯一醒目的色彩。她身上是一件珍珠白的丝缎长裙,款式简洁到近乎寡淡,剪裁却极尽贴合,勾勒出窈窕的曲线。这颜色,这风格,都是肖战亲自定下的“标准”——符合他记忆深处那个早已模糊的白月光形象。
镜子里映出的脸,经过三年刻意的“雕琢”和“保养”,愈发接近肖战要求的那个“完美”轮廓。眉眼的弧度被精心修剪描画,唇色永远是最接近自然的粉嫩。只是那双眼睛,虽然清澈,却像蒙着一层薄雾的湖面,深处是望不到底的沉寂。
“肖先生的车到了。”林叙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一如既往的平稳无波。
觅熙缓缓起身,珍珠白的裙摆如水般滑过光洁的地板,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她走向门口,步履从容,姿态优雅,每一个细节都经过无数次的矫正和练习,早已融入骨髓,成为一种无意识的表演。
加长的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停在灯火辉煌的宴会厅门口。侍者恭敬地拉开车门。觅熙微微低头,脸上适时地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温婉而略带羞涩的微笑,这是“她”在公众场合应有的神态。她伸出手,轻轻搭在早已等候在车外的、肖战伸出的臂弯上。
他的手臂结实有力,隔着昂贵的西装面料,传递出不容置疑的掌控力量。指尖的温度很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别出错。”他微微侧头,低沉的声音只有她能听见,带着惯常的冰冷提醒。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像是在检查一件即将展出的艺术品是否完美无瑕。
“是,肖先生。”觅熙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温顺地垂下眼睫,掩去眼底所有的情绪。她的目光落在自己搭在他臂弯的手上,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涂着近乎透明的淡粉色甲油。
宴会厅内衣香鬓影,水晶吊灯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光芒。肖战一出现,立刻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他矜贵、疏离,举手投足间是刻在骨子里的优越感。觅熙挽着他,像一个精美的挂件,恰到好处地衬托着他的光芒。她安静地站在他身边,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微笑,接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或艳羡、或探究、或了然的目光。那些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焦点却似乎都落在她颈间那块幽蓝的月光石上——这是肖战“深情”的标志,京圈里无人不知的禁忌象征。
她需要扮演一个影子,一个温顺的、没有棱角的、时刻仰望他的影子。她听着他与商界大佬们谈论着动辄上亿的并购案,听着那些名字如同星辰般闪耀在她无法企及的高空。她适时地为他的酒杯续上香槟,动作轻盈优雅;在他与人交谈时,她微微侧首,目光专注地落在他完美的下颌线上,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全然的依赖和仰慕。偶尔,肖战的目光会扫过她,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温情,只有一种确认“物品”是否安放在正确位置的审视。每当这时,觅熙脸上温顺的笑容便更深一分,眼底的沉寂也更浓重一分。
“肖二少,”一个穿着酒红色丝绒西装、略显浮夸的年轻男人端着酒杯走过来,目光毫不掩饰地在觅熙脸上逡巡,带着几分轻佻的欣赏,“这位就是觅小姐吧?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肖少好眼光。”他朝肖战举了举杯,眼神却黏在觅熙身上,“这气韵,这眉眼……难怪肖少念念不忘。”
肖战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眼神却骤然冷了下来,像淬了冰的刀锋。他没有回应对方的敬酒,只是淡淡地瞥了那人一眼,一股无形的、强大的压迫感瞬间弥散开来。
那男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讪讪地收回目光,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呃……肖少,老爷子那边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份文件……”
“知道了。”肖战的声音冷硬地打断他。他侧过头,对臂弯里的觅熙吩咐,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周围竖起耳朵的人都听清:“在这里等我。别乱走。”那语气,如同主人命令一只豢养的宠物。
“好的,肖先生。”觅熙温顺地点头,脸上的笑容完美得无懈可击。
肖战松开她的手臂,随着那男人走向宴会厅另一侧的人群中心。觅熙独自站在原地,瞬间感觉身上聚焦的视线又多了几道,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窃窃私语。她微微侧身,避开那些目光,端起旁边侍者托盘上的一杯香槟,指尖冰凉。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大厅深处那扇紧闭的、通往露台的雕花木门。
就在这时,她随身携带的、那个几乎从不离身、只为接收肖战和林叙指令而存在的特制手机,在珍珠白的手拿包深处,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不是电话。是一条信息提示音。
心脏猛地一跳。一种近乎荒谬的直觉攫住了她。这部手机,三年来接收的信息,除了肖战冰冷的命令和林叙刻板的行程安排,再无其他。这个时间点,这个场合……会是谁?
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可能被察觉的裂纹,在她完美无缺的面具下悄然蔓延。她下意识地用指尖摩挲了一下颈间的月光石吊坠,那冰冷的触感此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灼热感。她不动声色地微微侧身,借着垂眸整理并不存在的裙摆的动作,用身体挡住可能投来的视线,另一只手悄然探入手包。
指尖触到冰冷的手机屏幕。她飞快地解锁。
屏幕亮起。
没有发件人姓名,只有一个陌生的、从未见过的号码。
信息内容极其简短,只有四个字,像四枚冰冷的子弹,瞬间击穿了她的视网膜:
【产科档案】
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抽空,四肢百骸一片冰凉。觅熙的手指猛地攥紧手机,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几乎要将那冰冷的金属外壳捏碎。她猛地抬起头,视线如同受惊的飞鸟般仓惶地扫过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奢华大厅,试图寻找任何一丝异常的线索,然而入目的只有一张张模糊的、带着面具的笑脸。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无数破碎的光斑,晃得她头晕目眩。那四个字像带着倒刺的钩子,深深扎进脑海,瞬间搅起一片混沌的漩涡。
产科档案?什么产科档案?谁发的?指向谁?指向……她吗?
无数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炸开,又瞬间湮灭。她强迫自己深呼吸,指尖冰凉地松开手机,将它更深地塞回手包底部。脸上努力维持着那个温婉得体的笑容,但镜子般的墙壁映出她此刻的模样——眼神深处是无法掩饰的惊涛骇浪,唇角的弧度僵硬得近乎抽搐。
露台的门……她需要一点空间,一点新鲜的空气来冷却这几乎要焚烧理智的恐慌。她必须离开这里,哪怕只有一分钟!
觅熙端着香槟杯的手指收紧了,冰凉的杯壁刺激着掌心。她微微侧身,避开几个正热烈交谈的宾客,脚步看似从容,实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朝着大厅深处那扇通往露台的雕花木门走去。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的轻微声响被淹没在悠扬的弦乐和喧闹的人声中。她只想尽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华丽牢笼,哪怕只是躲到露台上那短暂的黑暗里喘一口气。
就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凉的黄铜门把手时——
“觅小姐。”林叙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她身侧,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提醒意味。
觅熙的动作骤然僵住,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猛地回头,对上林叙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却像一张无形的网,精准地笼罩了她所有的异动。
“肖先生吩咐过,”林叙的声音平板无波,“请您在原地等候。”他的目光扫过她紧握香槟杯、指节泛白的手,又落回她强自镇定的脸上,带着洞悉一切的审视,“露台风大,您穿得太单薄了。”
最后一丝侥幸被无情掐灭。觅熙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比颈间那块冰冷的月光石更甚。她看着林叙,那完美的面具几乎要寸寸碎裂,露出底下真实的惊恐和茫然。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叙微微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指向的方向,正是肖战方才离开的位置。他的存在,如同一道移动的、冰冷的围墙,隔绝了她所有逃离的可能。
觅熙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掩住翻涌的情绪。她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昂贵香水、食物和人群体温的空气,此刻却沉闷得令人作呕。再抬眼时,脸上只剩下温顺的、甚至带点歉意的微笑。
“抱歉,林助理,我只是……有点闷,想透透气。”她的声音轻而柔,听不出任何破绽。她顺从地转身,跟着林叙,一步一步,重新走回那片金碧辉煌的牢笼中心。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那四个字——【产科档案】——如同魔咒,在她脑海中疯狂盘旋、撞击,与颈间月光石那幽冷的蓝光交织在一起,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恐惧之网。
宴会还在继续,弦乐悠扬,笑声晏晏。肖战似乎已经处理完事情,正与一位银发老者低声交谈,姿态从容,掌控全局。他偶尔抬眸,冰冷的视线扫过被林叙“护送”回来的觅熙,那眼神里没有疑问,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掌控确认。
觅熙重新站回那个被指定的位置,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扮演着完美的花瓶。指甲却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那未知的四个字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无声地扩散,预示着深潭之下,早已暗流汹涌。
***
肖氏庄园主楼的书房,是绝对的禁区。厚重的红木门紧闭着,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响,只余下一种深沉的、近乎坟墓般的寂静。空气里弥漫着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雪茄、古籍和昂贵皮革混合的独特气味。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修剪过的庭院,夜色浓重,只有几点地灯发出幽微的光。
肖战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指尖夹着一支燃烧的雪茄,青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冷峻的侧脸轮廓。他面前摊着一份摊开的文件,目光却并未落在上面,而是穿透烟雾,落在对面墙壁上悬挂的一幅巨大的、被天鹅绒帷幕遮盖的画框上。那帷幕是深沉的墨绿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凝固的夜色。
林叙无声地站在书桌前几步远的地方,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查到了?”肖战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低沉而冰冷,听不出情绪。
“是。”林叙微微躬身,声音平板地汇报,“信息确实是通过一个无法追踪来源的虚拟号码发出。发送位置经过多层跳板伪装,最终指向城西一个废弃的公共电话亭附近。没有监控拍到可疑人员。手法……很专业。”他顿了顿,补充道,“信息内容只有‘产科档案’四个字,没有其他上下文。无法确定具体指向。”
肖战吸了一口雪茄,缓缓吐出烟雾。白色的烟雾在昏黄的台灯光晕中盘旋、扩散。他的目光依旧盯着那厚重的帷幕,眼神幽深难测。
“她的反应?”
“收到信息后,觅小姐有短暂的失态,呼吸急促,眼神有明显波动。她试图走向露台,被属下及时制止。”林叙的汇报精准而冷酷,如同在陈述一份实验报告,“被拦下后,她很快恢复了常态,但属下观察到她指尖一直在微微颤抖,指节发白。”
书房里再次陷入沉默。雪茄的烟头在昏暗中明明灭灭,映着肖战深不见底的眼瞳。
“产科档案……”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冰冷的韵律,敲打在人的心上。
“大少爷那边……”林叙的声音带着一丝谨慎的试探,“最近动作不少。特别是集团三十周年庆典临近,他负责的海外项目资金链似乎……有些‘刻意’的紧张。董事会的几位元老,私下接触频繁。”
肖战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像冰面上裂开的一道细缝:“跳梁小丑。”他的语气轻蔑,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绝对自信,仿佛谈论的不是与他争夺继承权的兄长,而是一只徒劳振翅的飞虫。“他也就这点本事了。盯着他,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的目光终于从帷幕上移开,落在林叙身上,那眼神锐利如鹰隼:“那四个字……未必是针对她。”他顿了顿,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显得更加莫测,“或许是冲着我来的。想搅浑水?或者……试探?”
林叙微微颔首:“属下明白。会加派人手,从您母亲当年的医疗记录入手,同时重点监控与大少爷有往来的所有医院和私人诊所。任何试图接触相关档案的行为,都会第一时间拦截。”
“嗯。”肖战淡淡地应了一声,视线再次投向那幅被墨绿帷幕遮盖的画像。沉默了片刻,他忽然问道:“项链呢?”
“觅小姐一直佩戴着,从未摘下。今日在宴会上也未曾表现出任何异常。”林叙回答。
肖战不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林叙会意,如同来时一样,无声地退出了书房,轻轻带上了沉重的红木门。
书房里只剩下肖战一人。雪茄已燃烧过半,长长的烟灰摇摇欲坠。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拖出长长的、扭曲的阴影。他缓步走到那幅巨大的、被帷幕遮盖的画框前。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凉厚重的天鹅绒。布料细腻的纹理在指腹下清晰可辨。他停顿了几秒,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前的静默。然后,他猛地用力,向一侧掀开了帷幕!
“哗——”
墨绿色的天鹅绒如同舞台幕布般滑开,露出了其下覆盖的真容。
一幅巨大的油画。画框是深色的、古朴的实木。
画中是一位少女。
背景是模糊的、如同梦境般的花园,大片大片的白色蔷薇盛开到荼蘼。少女穿着一条样式简单的、洗得有些发白的棉布连衣裙,赤着脚,站在花丛之中。她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倾听风的声音,又像是在对着画外人羞涩地微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带着未经世事的纯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小鹿般的灵动。那眼神干净得能映照出整个世界。
肖战的目光长久地、近乎贪婪地凝视着画中少女的眼睛。那深沉的眼底,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刻骨的思念、浓烈的偏执、无法填补的空洞,还有一丝……被时间磨砺后愈发尖锐的痛苦。他抬起手,指腹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温柔,隔着冰冷的画布玻璃,极其轻柔地、反复地摩挲着画中少女的眼角位置。
那里,原本应该有一颗小小的、如同点睛之笔般的深棕色泪痣。
然而此刻,画布上,那个位置只有一片极其光滑的、与周围肤色完全一致的颜料覆盖层。覆盖得如此完美,如此刻意,仿佛那颗泪痣从未存在过,只是观画者一厢情愿的错觉。
覆盖层边缘的颜料,在灯光下,隐隐透出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法完全掩盖的修补痕迹。像一道被精心缝合、却终究留下疤痕的伤口。
肖战的指尖停留在那光滑的覆盖层上,久久不动。书房里死寂一片,只有他压抑而深沉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遥远传来的、夜风掠过树梢的呜咽。那幽蓝的月光石项链仿佛在他指下微微发烫,无声地嘲笑着画布上被抹去的痕迹。
***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平静中滑向深夜。觅熙独自坐在空旷得能听到回声的卧室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肖氏庄园沉寂的夜色,远处城市的灯火如同疏落的星辰。她穿着丝质的睡袍,坐在梳妆台前,卸去了所有精致的妆容,露出苍白而疲惫的脸。镜子里映出的女人,眼神空洞,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美丽躯壳。
颈间的月光石项链在柔和的床头灯光下,依旧散发着那幽冷、神秘的蓝光。它像一个冰冷的枷锁,也像一个无声的见证者。
那四个字——“产科档案”——如同跗骨之蛆,在她脑海里疯狂啃噬。是谁?为什么偏偏是这四个字?这和她被选作替身有什么关系?和肖战那个早逝的白月光又有什么关系?无数混乱的念头和猜测搅得她头痛欲裂。
她抬起手,指尖颤抖着,轻轻抚上颈间的吊坠。冰凉的触感传来。这三年,她无数次尝试过探究这条项链的秘密,它光滑的表面似乎没有任何缝隙。但今晚,一种强烈到近乎偏执的冲动驱使着她。或许,是那四个字带来的巨大冲击和无处宣泄的恐慌;或许,是这三年日复一日扮演他人、失去自我的压抑终于到了临界点;又或许,只是冥冥中一种无法解释的直觉……
她的指尖,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决绝,开始更用力地、仔细地摩挲那块水滴状的月光石。不再是平日那种无意识的触碰,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破解密码般的专注和力道,从冰冷的石面,到光滑的金属底座边缘,一寸寸地按压、探寻。
突然!
她的指尖在金属底座靠近吊坠边缘的一个极其细微的转折处,感受到了一丝极其轻微的、不同于光滑金属的凸起!那凸起微小得如同针尖,若非她此刻全神贯注、用指腹最敏感的皮肤反复按压,根本不可能发现!
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胸口生疼。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涌向四肢百骸,带来一阵阵眩晕。觅熙屏住呼吸,指尖因为紧张和激动而微微颤抖。她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极其轻微地抠向那个针尖般的凸起。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细不可闻的机括弹开的声响!
在死寂的卧室里,却如同惊雷般在她耳边炸响!
觅熙猛地抽了一口气,瞳孔瞬间收缩!只见那原本浑然一体的月光石吊坠金属底座边缘,竟然弹开了一条比发丝还细的缝隙!那缝隙极小,若非凑到眼前,根本无从察觉!
里面……有东西!
她的指尖冰凉,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又无比恐惧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探向那道缝隙。指甲尖轻轻地、试探性地拨弄着。缝隙很窄,阻力很大。她不敢用蛮力,生怕弄坏了这唯一的线索。一下,两下……她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呼吸急促得如同濒临窒息。
终于!
一个小小的、折叠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泛黄的纸片,被她的指甲尖极其艰难地从那道缝隙里勾了出来!
纸片落在她摊开的、汗湿的掌心里。
觅熙的心跳声在寂静中如同擂鼓。她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那张薄如蝉翼的泛黄纸片展开。
灯光下,纸片完全展开。
上面没有字。
只有一幅用极其纤细、却依旧能看出年代感的铅笔线条勾勒的素描小像!
画的是一个少女的侧脸轮廓。线条简洁而传神,带着作画者深厚功底的流畅。
少女微微低着头,露出纤细优美的脖颈线条。她的发丝柔软地垂在颊边。最让人移不开眼的,是她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带着一种欲语还休的温柔和一丝淡淡的、不易察觉的忧郁。那眼神……
觅熙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这双眼睛……这双眼睛……
镜子就在眼前。她猛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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