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柏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空白格】的头像，直到屏幕因为长时间无操作而自动变暗。池空意抱着脸盆离开时那个礼貌却疏离的笑容，和亓铭那句“人家压根没那意思”像两根刺，在他心里反复搅动。宿舍里残留的颜料味混合着空气清新剂过度的甜腻，让他更加烦躁。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指腹蹭到额角那抹顽固的蓝色，又想起池空意那双在阳光下亮得惊人的眼睛。不行，不能这么被动。他猛地站起来，抓起钱包和钥匙。

“去哪儿？”亓铭刚穿好鞋准备出门，见状问道。

“买新手机，你又去哪？。”喻柏头也不回地拉开门，“这破玩意儿看不清信息。” 更看不清池空意发来的每一个字和表情包。他没说出口的后半句卡在喉咙里换成了问候。

“宋闻还在下面等我，去吃饭，就回来拿个东西”

亓铭看着喻柏带着明显火气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摸了摸下巴，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鱼儿，上钩了。

池空意抱着沉甸甸的脸盆，一路低着头快步走回美院大楼。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脸上维持了一路的礼貌笑容终于松懈下来，只剩下眉宇间一丝掩不住的疲惫。推开第三画室的门，里面还有几个同学在做收尾工作。

“空意回来啦？”有人打招呼，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盆和里面那件惨不忍睹的蓝色衬衫上，顿时了然，“哦豁，下午那‘意外’的苦主找到了？”

池空意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嗯，法学院的一个学长。倒霉透顶。”他把盆小心地放在自己画架旁边的地上，叹了口气，认命地挽起袖子准备处理这个烂摊子。专业第一的包袱让他习惯性地想把每件事都做到最好，包括弥补自己造成的失误。

他熟练地找出专用的洗笔液和去渍皂，兑上温水。手指浸入微凉的水中，开始搓揉那片顽固的蓝色丙烯。颜料在专业溶剂的作用下开始溶解，但深深浸入白色棉质纤维的痕迹，恐怕难以彻底清除。他专注地处理着，眉头微蹙，额角渗出细汗，平日里在人前那种仿佛用不完的活力此刻收敛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画室里其他同学陆续离开，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安静的空间里只有水流声和布料摩擦的窸窣。

就在这时，他放在旁边调色台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嗡嗡震动。来电显示：【薛文绪】。

池空意动作一顿，看着那个名字，眼底掠过一丝清晰的烦躁和抗拒。他没接，任由手机在台面上震动到自动挂断。屏幕刚暗下去几秒，又执着地亮了起来，嗡嗡声在空旷的画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深吸一口气，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语气是刻意拉平的冷淡：“喂？”

“空意！你在画室吧？我刚训练完，给你带了奶茶！你们美院楼下那家新开的，你上次说想尝尝的！”薛文绪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运动后特有的粗重喘息和一种不容拒绝的热情，嗓门大得几乎不用开免提。

“不用了，谢谢。”池空意拒绝得很干脆，声音没有起伏，“我在忙，而且不喜欢喝甜的。” 这是实话，但更多是借口。薛文绪这种不顾他意愿、强行施加的“好意”，像一层黏腻的油彩糊在身上，让他喘不过气。

“哎呀，忙也要休息嘛！一杯奶茶而已，又不耽误你多少时间！我就在楼下，马上上来！”薛文绪自顾自地说着，根本不给池空意再次拒绝的机会，电话那头已经传来他咚咚咚上楼的脚步声。

池空意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指节微微泛白。又是这样。他闭了闭眼，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来。他讨厌这种被强迫的感觉，讨厌薛文绪那种自以为是的“体贴”，更讨厌对方带来的、让他成为同学间谈资的关注度。他只想安安静静地画画。

他迅速挂断电话，将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屏幕朝下扣在调色台上。画室里只有他一个人，薛文绪马上就要上来……池空意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角落一个堆放杂物的柜子后面。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端起还没处理完的脸盆，侧身躲进了那个狭窄的、布满灰尘的缝隙里，屏住了呼吸，将自己彻底藏匿在阴影之中。他蜷缩着身体，下巴抵在膝盖上，看着盆里那抹在水中晕开的、属于喻柏的蓝色，心里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和狼狈。专业第一的光环下，他此刻却像个逃避追捕的逃犯。

脚步声在画室门口停下，门被大大咧咧地推开。

“空意？”薛文绪的声音在空荡的画室里响起，带着疑惑，“人呢？刚才电话还通着……”他拎着两杯奶茶，高大的身影在画室里转了一圈，目光扫过每一个空着的画架，最后落在地上残留的一点水渍和池空意画架旁还没来得及收起的洗笔液上。

“奇怪，跑哪去了？”薛文绪嘟囔着，把奶茶放在池空意的画架上，“奶茶放这儿了！记得喝啊！我明天再来看你！”他声音洪亮地喊了一句，仿佛确定池空意一定能听见，然后才带着点不甘心，转身离开了画室。

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柜子后面，池空意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松懈下来，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他抱着膝盖，在灰尘和阴影里又坐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站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尘。看着画架上那两杯刺眼的奶茶，他眼神冰冷，走过去毫不犹豫地将它们拎起来，扔进了画室门口的垃圾桶里。

喻柏拿着新手机，站在灯火通明的数码店里，动作却有些迟缓。导购员热情的介绍在他耳边嗡嗡作响。他脑子里想的却是：池空意洗衣服要多久？洗不干净怎么办？他会不会觉得麻烦？亓铭那家伙到底靠不靠谱？薛文绪……

“先生？先生？”导购员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这款是我们最新的旗舰机，屏幕显示效果非常好……”

喻柏回过神，目光扫过柜台里琳琅满目的手机，最终指向一款屏幕最大、分辨率最高的：“就这个。”

他需要看得清清楚楚。

回到宿舍，亓铭还没回来。喻柏迅速拆开新手机，开机，激活，第一件事就是登录微信。消息同步过来，【空白格】的头像安安静静地躺在列表里。他点开，下午的对话记录还在。

他犹豫了一下，手指悬在输入框上方。亓铭那句“别像个毛头小子似的冲上去就表白”在耳边回响。稳住。他告诫自己。最终，他斟酌着发了一条：

【喻柏】：【新手机买好了。衣服……麻烦你了，不急。】

发送。然后就是等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手机屏幕安静得让人心慌。喻柏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新手机上，下载常用的APP，设置各种功能，但眼神总是不自觉地瞟向微信图标。

直到快熄灯，亓铭才哼着歌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一种吃饱喝足后的餍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

“哟，喻大律师，新装备到手了？”亓铭瞥了一眼喻柏手里锃亮的新手机，揶揄道，“效率挺高啊！怎么样，池小画家回你消息没？”

喻柏没理他，只是盯着依旧沉寂的微信界面，脸色不太好看。

“啧啧，看来是没回啊。”亓铭拖过椅子，反坐着，下巴搁在椅背上，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是不是被我的英明神武吓到了？还是……被那个薛文绪缠住了？”

提到薛文绪，喻柏的眼神沉了沉。

亓铭观察着他的表情，嘿嘿一笑，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兴奋：“哥们儿今晚可是搞到了关键情报！绝对一手！”

喻柏终于抬眼看他，眼神带着询问。

“我跟宋闻吃饭去了。”亓铭提到这个名字时，语气明显自然流畅了许多，没有了之前刻意的“老宋”称呼，仿佛这个名字就该这么叫，“你猜怎么着？我顺口问了下池空意。”

喻柏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宋闻说，”亓铭学着宋闻那种清冽平静的语气，“‘池空意，专业很强。人很努力。笑容多，但不一定都真心。’”他顿了顿，欣赏着喻柏若有所思的表情，然后抛出关键信息，“重点是下一句！‘体院那个薛文绪，很烦人。池空意不喜欢。’”

“不喜欢？”喻柏重复了一遍，心里那块压着的石头似乎松动了一些。

“对！宋闻亲口说的！”亓铭用力点头，眼神发亮，“这说明什么？说明那个薛文绪就是一厢情愿！死缠烂打！池空意烦他烦得要死！你的机会大大滴有啊！”

喻柏消化着这个信息。池空意不喜欢薛文绪。这个认知像一剂强心针，让他刚才的焦躁和失落瞬间被冲淡了不少。但随即，宋闻那句“笑容多，但不一定都真心”又浮上心头。下午池空意抱着脸盆离开时那个笑容……

“所以，老喻，”亓铭凑近了些，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你现在的策略就是：敌进我扰，敌疲我打！不对，是薛文绪烦他，你就去当那个让他不烦的人！用你的——呃——法学院的逻辑和冷静，去给他提供一片清净的绿洲！懂不懂？温水煮青蛙！细水长流！让他习惯你的存在，依赖你的靠谱！等那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体院生把他烦透了，你的靠谱形象就凸显出来了！这不比电视剧里那些傻了吧唧的告白强一万倍？”

喻柏皱着眉，觉得亓铭这话虽然听着别扭，但好像……有点道理？他需要的是池空意真心的笑容，而不是那种礼貌的、疏离的面具。

就在这时，被喻柏攥在手里的新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空白格】：【喻柏学长！抱歉才回消息！衣服我处理好了，丙烯大部分洗掉了，但领口和袖口还有一点很淡的痕迹，实在抱歉！[哭脸] 我明天上午没课，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我给你送过去？】

文字后面跟着一个可怜兮兮的哭脸表情。

喻柏看着那条消息，目光直接忽略了“痕迹”和“抱歉”，牢牢锁定在“明天上午”和“给你送过去”这几个字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雀跃瞬间冲散了之前的阴霾，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嘴角已经扬了起来。

“他回了。”喻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

“回了啥？”亓铭立刻凑过来想看。

喻柏这次没躲，直接把屏幕亮给他看。

亓铭快速扫过信息内容，目光落在那个哭脸表情上，再抬头看看喻柏明显放晴的脸色，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吐槽道：

“喻柏！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人家就发个哭脸，说句明天见，瞧把你乐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你这案子还怎么打？底牌都让人看光了！”他夸张地叹了口气，摇着头，“完了完了，我看这案子，悬了！对方一个表情包攻击，你就溃不成军了！”

喻柏没理会亓铭的调侃。他低下头，指尖在光滑的新手机屏幕上快速敲击，回复得毫不犹豫：

【喻柏】：【没关系，痕迹不要紧。明天上午我也没课。时间地点你定，我都可以。】

发送。

他看着那个“空白格”的头像，又看了看亓铭那张写满“你没救了”的脸，心里却异常笃定。亓铭懂什么？池空意不喜欢薛文绪，还主动说明天见面，这难道不是利好消息？至于案子输赢……喻柏微微眯起眼，他喻柏想赢的案子，还从来没输过。

“悬不悬，明天才知道。”喻柏关掉手机屏幕，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眼底却燃起了一丝志在必得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