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顾魏最终没留下那捧玫瑰。他随手将花束交给护士长处理，只从中抽出一朵开得最盛的，插进了办公桌上的小玻璃瓶里。

　　宋辉像条尾巴似的黏在他身后，几次三番追问，顾魏都置若罔闻。宋辉终于按捺不住，一把抄起那个插着独枝玫瑰的花瓶就要走。

　　“还我！”顾魏立刻去抢。

　　宋辉把花瓶当人质似的举高，步步后退：“说不说？不说我可真拿走了啊！”

　　顾魏无奈，只得妥协：“行行行……对，但也没正式复合，只是……只是差不多成了……”

　　“复、复合？！”宋辉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比刚才收到花还让他震惊，“复合？！你从国外回来到现在就没谈过恋爱！唯一的那次……”他猛地捂住嘴，声音都劈了叉：“是、是他？！”

　　顾魏一把夺回花瓶，沉默即是默认。

　　宋辉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声音拔高了八度：“真是他？！你们怎么遇上的？这还能复合？！顾魏，你就不能换棵树吊死吗？这么多年了，兜兜转转，你怎么又绕回这棵歪脖子树上了？！”

　　“你也说了，兜兜转转这么多年。”顾魏的声音沉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当年是年少轻狂不懂事。但现在不一样了，我和他……都有能力去面对了。”

　　“卧槽！我现在真是抓心挠肝地想见见这位姑娘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你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死抓着不放……”

　　“不是姑……”顾魏的话被一声急促的呼喊打断。一个实习生脸色煞白，踉跄着撞开办公室的门：

　　“顾医生！不好了！出事了！”

　　两人瞬间敛了所有情绪，神色陡变，异口同声：“怎么回事？”

　　“是您收治的那个孩子……”

　　“小雨？！”顾魏心头一紧，一个跨步上前攥住实习生的手腕：“小雨怎么了？！”

　　“孩子……孩子不见了！昨晚查房还在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早上蓝医生去查房，床就空了！”

　　顾魏脑中嗡的一声，拔腿就冲了出去，白大褂在身后翻飞。刚到儿科病房门口，正撞上拿着手机准备报警的蓝玫。

　　“什么情况？！”他声音紧绷。

　　蓝玫喉头滚动了一下，语速飞快：“昨晚十一点查房还在！早上保洁阿姨打扫时发现人没了，以为孩子起早去厕所了。等我七点查房还没回来，就觉得不对！护士们把整个儿科翻了个遍，人影都没有！还是隔壁床的孩子说……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有个男的进来，把小雨抱走了。”

　　“男的？！”顾魏眉头拧成了疙瘩，立刻掏出手机拨号：“周警官！是我！出事了！”

　　电话那头的周鸿福听到这开场白就觉着脑仁突突地跳，当即召集人手火速赶往医院。顾魏带着蓝玫直奔监控室，要查凌晨的录像。

　　刚踏进监控室的门，他的手机就响了。以为是陈宇或者周鸿福的回电，他看也没看就按了接听。

　　听筒里先是传来一阵刺耳的沙沙声，像是信号极不稳定。顾魏皱眉正要挂断，一个刻意压低的、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男声，阴恻恻地钻了出来：

　　“顾医生，你好呀……小雨在我手里。想让这小崽子活命，就给我乖乖听着……”

　　电话那头阴冷的威胁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顾魏的耳膜。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泛白。

　　“你想怎么样？”顾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那份紧绷。他示意蓝玫和监控室保安噤声，迅速打开了手机录音功能。

　　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很简单。顾医生，我知道你现在在监控室门口。别想着报警，也别通知任何人。想见小雨，就乖乖照我说的做。”

　　“我凭什么相信你？让我听小雨的声音！”顾魏咬牙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一声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微弱呼唤：“顾……顾哥哥……”正是小雨的声音！紧接着是布料摩擦和一声短促的闷哼，声音立刻被掐断。

　　顾魏的心猛地一揪，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别伤害他！”他几乎是低吼出来。

　　“放心，只要你听话，他暂时很‘安全’。”绑匪的声音重新响起，带着令人作呕的掌控感：“现在，听着：离开监控室，下楼。别坐电梯，走安全通道，从医院西侧的后勤通道出去。外面停着一辆灰色的旧面包车，车牌被泥糊住了。上车，司机会带你来见我。记住，只准你一个人。如果让我看到多一个人影，或者发现你耍花样……你就等着给这小崽子收尸吧！”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只剩下忙音。

　　“顾医生，是绑匪？”蓝玫脸色惨白，声音发颤。

　　“嗯。”顾魏面沉如水，眼神却锐利如刀。他迅速将录音文件加密备份，同时快速思考着对策。报警？周鸿福已经在路上，但绑匪显然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通知宋辉？让他报警？宋辉冲动，万一暴露……他不敢拿小雨的命赌。

　　“蓝玫，”他语速极快：“周警官马上就到，你在这里等他，把录音交给他，告诉他绑匪要求我一个人去交易地点，但我不知道具体在哪。让他们追踪我的手机信号！记住，在我有进一步消息前，不要轻举妄动！”

　　“可是顾医生！太危险了！你不能一个人去！”蓝玫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

　　“没时间了！”顾魏打断她，眼神坚决，“照顾好其他病人，等我消息！”他脱下显眼的白大褂，只穿着里面的衬衫，转身就冲进了安全通道。

　　楼梯间里光线昏暗，只有他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每一级台阶都像踩在刀刃上。小雨惊恐的脸、绑匪阴冷的声音在他脑中交替闪现。后勤通道平时人迹罕至，散发着消毒水和垃圾混合的沉闷气味。他推开沉重的铁门，刺眼的阳光让他眯了眯眼。

　　果然，不远处巷口阴影里，停着一辆脏兮兮的灰色面包车，车牌被厚厚的泥浆糊得严严实实。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身形粗壮的男人靠在车门上，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顾魏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一步步走了过去。

　　“顾医生？”鸭舌帽男人声音粗哑。

　　“是我。”顾魏面无表情。

　　男人拉开侧滑门，一股浓重的烟草味和汗味扑面而来。“进去，坐后面，手机关机扔出来。”

　　顾魏照做，将关机的手机丢到男人脚边，弯腰钻进车厢。里面光线更暗，弥漫着一股机油和灰尘的味道。他刚坐稳，车门“哗啦”一声被猛地关上并锁死。紧接着，一块带着强烈刺鼻气味的湿布毫无预兆地从后面捂住了他的口鼻！

　　乙醚！

　　顾魏心中警铃大作，立刻屏住呼吸，奋力挣扎！但对方显然早有准备，力量极大。一只粗壮的手臂死死勒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用力将湿布按紧。刺鼻的气味无孔不入，即使屏息，也有一部分渗入鼻腔。眩晕感如同潮水般迅猛袭来，眼前阵阵发黑，四肢的力量像被瞬间抽走。他徒劳地用手肘向后撞击，却如同撞在石头上。意识迅速模糊，最后的念头是：小雨……陈宇……周警官……

　　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弱，最终，顾魏的身体软倒在后排脏污的座椅上，彻底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刺骨的冰冷将他激醒。顾魏猛地睁开眼，头痛欲裂，像是被重锤狠狠砸过。视线模糊不清，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没有窗户，只有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悬在低矮的顶棚上，光线勉强照亮方寸之地。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灰尘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他发现自己双手被粗糙的麻绳反绑在身后，双脚也被紧紧捆住，动弹不得。身下是冰冷坚硬的水泥地，寒气透过薄薄的衬衫直往骨头缝里钻。

　　他艰难地转动脖子，环顾四周。角落里，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着，正是小雨！孩子似乎被喂了药，还在昏睡，小脸苍白，脸上还带着泪痕，但呼吸还算平稳。

　　“小雨……”顾魏哑着嗓子，声音干涩得厉害。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阴影处响起，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哟，顾医生，醒得挺快嘛。身体素质不错。”

　　顾魏猛地抬头，循声望去。一个身影从灯光的边缘缓缓踱步出来，脸上戴着一个廉价的、咧嘴笑的塑料小丑面具，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诡异狰狞。正是电话里的那个声音！

　　“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顾魏强迫自己镇定，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眼前的处境。环境像是废弃的地下室或仓库，隔音应该不错。对方有备而来，目的绝非单纯绑架勒索。

　　“我是谁？”面具人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笑声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阴森，“顾医生贵人多忘事啊。不过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聊。”他走到顾魏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具后的眼睛闪烁着冰冷而疯狂的光芒。

　　“首先，”面具人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捏住顾魏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欢迎来到……我的‘诊室’。接下来，让我们好好谈谈，关于你……还有那个多管闲事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