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陆远长的声音,陆常安吓了一跳,打了一个激灵从地上站起来,手里还拿着未吃完的馒头。
“哥,你回来了。”陆常安抿了抿嘴唇,把嘴里的馒头嚼完咽了下去,却发现陆远长的目光不在自己身上。
他顺着陆远长的视线,一路看到了还坐在地上的梁夏。梁夏不急不躁,趁着他跟陆远长说话的间隙,还给那装着馒头的袋子提口处打了个漂亮的结。
“哥,这是王婆婆的……”陆常安刚想跟他哥介绍,看着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梁夏,心里想他咋这么没眼力见?如果他哥不在旁边,或许梁夏身上会多个脚印。
只可惜陆远长打断了他,把钥匙从斜挎包里拿出来,没理陆常安,也没理这个平白无故坐在人家门前的男孩。
陆远长平时都是自己开门,有时候花姐去王婆那里,到自己放学也不回来,陆常安又常常睡觉,所以他开门的动作十分娴熟,三下五除二就打开了。
门被人推开,发出了令人发指的声音。陆远长动作不紧不慢,将情绪尽收眼底,陆常安也不知道自己哥哥是不是生气了,只是他有点慌。
想着,他察觉到哥哥扭过头,在看自己,目光扫视了一番,没看自己旁边坐着的人,就走回了家。
陆常安从没见过这样的哥哥,他有时候只觉得陆远长无非有些高冷和厌恶自己而已,而今天,虽然不过比自己大了四岁,陆远长鼻梁遗传了落竺,很高,一双眼狭长幽深,脸上不见有什么表情,却令陆常安心悸。
就好像陆远长在他说“要么过来,要么跟他滚”一样。
陆常安不明所以,对梁夏说:“我哥来了,你也快回家吧,谢谢你的馒头。”随后就追赶了陆远长的背影。
梁夏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直到原处那片粉红的天空也彻底变成深蓝,才回了家。
陆常安实在是不知道他哥怎么了,从刚才到现在,已经有半个小时了,就算平常他哥生气了,他也敢尝试着去跟陆远长说话。可今天……他觉得他哥不光是生气了,变得有些可怕。
陆远长还是和照常一样,去了自己屋里写作业,陆常安就看着他的背,也不敢靠近,直到花姐来了。
花姐还是一瘸一拐,坐在她心爱的小凳子上,对着陆常安道:“哎呦,常安,你啥时候跑出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就当着你和小夏在院里耍,要不是回来的时候撞到小夏,我都不知道你啥时候跑出去的。”
陆常安随便应付了两声,小心翼翼地走到陆远长屋子里门口。
屋子里很静,花姐说的话陆远长听得到全部,不过他没吭声,仿佛那一切根本跟他没什么关系。
不过确实,本来也就没什么关系,只是自己这个弟弟,和那位“小夏”的有了点儿联系,而那“小夏”,听花姐说的,大抵就是从城里来的、父母每天争吵的那个孩子。
陆常安这一过来,遮住了大片光,让陆远长看不清字,抬头看着他。
陆常安仿佛没意识到,只以为哥哥是因为自己到来停了笔,却没注意到陆远长将手里的笔握得更紧,骨节发白,要不是他控制着力度,或许那只笔当场要被握碎了。
“哥,”陆常安试探着,见他哥没骂自己,也没有动作,知道是在听自己说话后,又道:“你生气了?”
陆远长虽然在听他说话,但也没有给他个回应,在宁静幽深的环境下,这种沉默就好像是一种默认。
陆常安是真的不会哄人,尤其是在他哥生气或是悲伤的时候,脑子里全是“没事的”和“对不起”两个词,说多了,却显得敷衍。
他绞尽脑汁,憋出来一句:“不是我让梁夏蹲在咱家门口的……”
陆常安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自己说完这句话后陆远长的神色更不好了,于是又道:“我跟他说过了,让他跟他爸妈说说,别再吵架了,你好好睡觉吧。”
陆远长听到这,实在是忍不住了,对着他道:“别提他。”
陆常安期待着后一句话,可等待了一会儿,却再也没有别的声音,然后他明白了,陆远长根本没想跟自己说太多,就跟多吐出来一个字就能少吃一顿饭一样,他内心也积累了怨气,撇着嘴走开了。
见他走开,陆远长重新拿起笔写作业,不过陆常安刚才这一来,自己脑中刚才思考的全无,甚至连题目都不想看了。
刚才陆常安问他“生气了?”,说实话,他思考了很久,也没想起个所以然来,自己生气了?如果真的生气了,自己又气啥呢?有啥好气的?就因为那什么梁夏?自己也没那么莫名其妙吧?就算是梁夏坐在自己家门口,因为那个生气的话他或许就打起来了……
陆远长不是好惹事的性子,遇到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也就算了,他从来不在意,但若是大事,他也没怂过,这么些年,他还清楚的记得爸爸曾经教过他:“男子汉大丈夫,从来不计较小事,要是自己忍受不了的,那就拳头解决!记住,千万不能怂,受了一口气,就会受更多的气,摊上什么大事,有你爸在呢。打不过也没关系,你爸会帮你。”
只可惜,终究是以前了,他记忆中的那个爸爸,早就在陆常安出生后消失了,无影无踪,唯一能找到的,是陆远长的那些记忆。
陆远长想到了半夜,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羊癫疯,这跟没事找事有啥区别?连自己生没生气,为什么生气都搞不清楚,这还有脸甩给别人脸色吗?
即使,那个傻弟弟会不明所以的安慰自己吧。
陆远长躺到床上,写完作业就不晚了,刚才那个问题却始终在他脑中折磨着他,让他躺在床上,失眠的痛苦扰的他不得安宁。
不久,陆远长就听到了脚步声,那声音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他一样,陆远长耳朵很好,也听得出那是陆常安的脚步声,不过他却不想理,在床上装睡。
“哥,你别装了,我知道你没睡。”陆常安就站在床前,不上床,说着给陆远长听。
装睡被揭穿,陆远长倒是不尴尬,继续不搭理他,自己想自己的。
陆常安也觉得委屈,自己都这样了他哥都不理自己一下,又说:“你睡觉的时候,会有很轻的呼吸声。”
陆远长听到这,才算是有了反应,翻身看着他,两人的视线交汇。陆远长屋子里没有窗帘,自己床边就是窗户,夜晚有月亮时就显得很亮,他看到了陆常安的脸,有几根碎发趁着影子遮住了他的眼眸,陆远长也看不清他的瞳孔。
对视了片刻,陆常安道:“哥,我想在你这睡。”
陆远长没立刻给他答案,陆常安就自作主张的脱了鞋,上了自己的床。
“你干什么!发了哪儿的疯?”陆远长盯着他,眼神犀利,眸中的愤怒无处躲藏,尽显在了言语间。
陆常安被他这一吼,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后陆远长就听见了一个哼哼的声音,那声音的主人极力掩盖着,可屋子实在静谧,再怎么掩盖也会被人发现。
陆远长觉得自己的手沾染了一层湿润,垂眸一看是弟弟的泪。
他弟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哭,陆远长感受着那滴泪,刚开始的温度在手中蔓延开来,冬天气温很低,尤其夜里,没个几秒就消散了,如同冰霜化在手心般,冰冷又令人遗憾。
很久以后,陆远长依旧记得那滴泪的温度,它炽热,猛烈,带他感受春夏秋冬,每个晴日雨夜,赠他温暖,给予他爱。
陆远长体会过了世间的爱恨情仇,回过头来,不过是和陆常安经历过的种种。
“哥,你别不理我了……、”陆常安声音哽咽,还未从刚才的悲哀中缓过来,坐在陆远长身旁,看着他的眼睛。
陆远长此刻忘了从前的厌恶与憎恨,他只是看着弟弟,觉得弟弟受了委屈,想抱着他,又怕他一碰就碎。
陆常安的最后一滴泪被他抹掉了,从此除了他,再也没人让陆常安流过泪。
万事种种,有因有果,从前的讨厌与抱歉,就用后来的七年还吧。
“没不理你,睡吧。”陆远长抱着他,等他不再哆嗦,陆远长将被子盖在了两个人身上。
陆常安头抵着哥哥的肩,被子里面闷,可莫名觉得心安。
陆常安怕他觉得闷,将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自己整个肩膀。不过这个冬天,他不会再冷了,上天赐他一件礼物,名叫陆常安,是他弟弟。
昨夜的谜团还是没解开,但两个人都默契的不再提,陆远长不再对陆常安冷淡,过了那一夜,却也算不上多么温情。
不过陆远长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冷淡淡的,遇事则“事不关己”的态度。陆常安想,父母外出后陆远长就不再喜欢他,而到了今天,花了五年,让陆远长对自己转变了态度。
没关系的,他和哥哥还会有好多个五年,哥哥总会有笑着关心他的一刻,他也等得起。
昨夜许是梁夏真的跟他父母说了,也或许是他父母吵不动了,竟真没有了吵架的声音。
梁夏又来找他了。
陆常安本以为梁夏对自己和自己对他的感情一样,算不上朋友,毕竟只认识了一天,就算是朋友,感情也没多好吧。
可梁夏好像不这么觉得,陆常安接了他的馒头后,他就时不时的来找他玩,虽然他们有时候会拌嘴吧,但经常都是梁夏先退一步,彼此才有了交流其他的空间。
陆常安有时候也纳闷,头一次见面算不上多客气,盯着人家看那么久,还吼了人家几句,梁夏却还给自己递馒头。他有时候很懊悔啊,可每当看到梁夏的脸,以及他说的那些令人恼火的话,他就觉得自己没错。
“常安,我爸妈离婚了。”
陆常安知道梁夏总是忽悠自己,翻了个白眼,回应他:“你可得了,你还骗不住我。”
梁夏不服气,怼道:“我说东街那家馒头铺的馒头好吃,你不是还去买了?”
这一说,让陆常安想起来,那次梁夏骗他东街馒头铺的馒头好吃,他求了半天花姐才买过来,可最后却买到了发馊的和硬了吧唧的馒头,长的也不像个馒头。
这倒是让陆常安恼火:“你还说!”
梁夏笑够了,又继续一本正经地说:“我不骗你了,以后都骗不了你,”他转过头对陆常安继续说:“他们确实离婚了,我跟我妈,以后去城里,至于我爸……他能躲多久就躲多久吧,债他还不起。”
陆常安听着他这语气,也不像是在骗人,他同情地看了一眼梁夏,说:“这有啥的,我们俩现在差不多了,你还能见到你妈,我连我妈也难见着。”
梁夏听后,震惊的看着他,问:“你爸妈离婚了?”
“你爸妈才离婚了!”说完,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对不起,不过……我确实跟你差不多,我爸妈没离婚,他们在城里,已经好几年没回来了,我以前有点儿想他们,不过现在我不想了,因为我哥现在不讨厌我了,还有你这个朋友,虽然你可能要走了,但是我还是不后悔交你这个朋友的。”
梁夏听了有点感动,说不出话,就静静听着陆常安说。
“你真要走了?”
“嗯。”
“那你还回来吗?”
“大概不会了。”
陆常安点了点头,两个人没再说话,虽然认识不久,但在陆常安记忆中,小时候最好的朋友就是梁夏了,只可惜梁夏给的那馒头他始终没再尝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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